“听说你不肯进食,是为了自暴自弃吗?”我一面说着,一面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成王败寇,既然已败,有什么好说的。詹台玦衡若是个坦荡君子,就该给我个痛快的,将我囚禁在这里极尽羞辱,又算什么。”镜司澈平静地说道,似乎这番话已经在他心里百转千回了。
“所以你就禁食,以求一死?”我扬声道,“所以,堂堂珺月的景王,竟然连面对失败的勇气都没有么?”
“景王?”嘲讽的声音,“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你就那么肯定,詹台玦衡不会饶过你吗?”我问道。
镜司澈的身形微微侧过来,却依然看不清面貌:“这不是该问你么?”
“我的答案,恐怕会让你失望,詹台玦衡曾经答应过我,绝不会要你性命,所以我不会让你如愿!”
又是长久的沉默,镜司澈说道:“你完全没这个必要,毕竟,你的孩子,是因为我……詹台玦衡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镜司澈的话像是揭开了我的伤疤,偏偏这道伤疤,我最不想展示在他面前:“孩子的事,你怎么知道?”
然而出乎我意料,镜司澈的回应却是一声冷笑。
我随即反应过来:“他告诉你的?”
“他跑来兴师问罪,还告诉我,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让我为你陪葬,”说到这里,镜司澈似乎颇为得意,“你知道我对他说什么?”
我看着镜司澈,不语。
“我说,如果真的这样,最好不过,至少我和你还能在黄泉相会,而你詹台玦衡,就守着这张龙椅孤单地过一辈子吧!”镜司澈满意地说,“如果真的这样,其实也挺好,他得到了天下又怎样,还不是只留下孤独终老?!”
“既然你比他更明白,为什么还要放弃自己?”我喃喃道。
镜司澈难得一声叹息:“明白又如何?纵使他不会杀我,可是若要让我一辈子被囚于这里,倒真是身不如死,索性死了,起码灵魂终将自由。”说到这里,他忽地开口,“若有来世,但愿再也不要托生至皇家,我更想做一闲云野鹤的书生,与我心爱的人,把臂游遍世间名山大川,落得逍遥自在。”
我听了却是黯然:“为什么总是要经历过那些争斗之后,才懂得身无一物,遍寻天下的悠哉自得?”
“如若不然,也许今日,你我都不会是这般情景,”镜司澈感慨,“我被囚禁于这牢笼,然而对你来说,皇宫又何尝不是一个大牢笼呢?”
“你既已想的通透,却为何还要消极寻死呢?”
“难道你认为,或者在这里带上数十年,要比死了更好吗?”镜司澈反问道。
“留得青山在,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道,“难道你真的一点机会也不肯留给自己吗?”
“你不要再安慰我了,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镜司澈说着,猛然咳了几声。
“好,纵使你不相信我,可是你怎么不想想你的母妃?想想梁溢和筱筱这些真心为你担心的人?难道你忍心他们因为你的消沉而难过吗?”
“母妃?镜亦城已死,她的仇已报,想来她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至于梁溢和筱筱,我相信你会保护他们的!”
“司澈,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我急道,“你认为你的母妃当年牺牲自己是为了让你替她报仇吗?你根本错了!她还是希望你能替她好好活下去,将她的生命延续下去,相对于报仇,她更在意的是你啊!”看着镜司澈微微颤抖的背,我继续道,“至于梁溢和筱筱,我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可是,你带给他们的伤痛和遗憾,我又该怎么弥补?!”
越说到后来,我情绪越激动,努力平复,从袖中抽出带来的那件东西。
“这支素玉笛,我今天带给你,是希望,你能够明白,人有时候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更多的时候,是为了那些在天上看着你的人,和那些在身边关心你的人。”将笛子放在牢门内的地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御寒的衣物是棠太妃的好意,你不必为了跟他赌气,拂了她的心意。”
说完,我作势离开。
“千瞳!”镜司澈忽然唤道。
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些关心我的人中,是否包括你?”镜司澈开口,却是如斯问道。
我沉默须臾:“若今日被关在此的是我,你又如何?”
说完便抬脚离去。
走到牢门口,梁溢上前:“怎么样?”
我走远了两步才道:“暂时应该是劝住了,可是若是任他一直被困于此处,恐怕早晚都会出事。”
“那该如何是好?”梁溢听我这么说,一时也顾不得对我的意见,追问道。
“容我再想想办法吧!”抬眼望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昭和殿了。”
换回了衣服,一路匆匆赶回。
只见昭和殿风平浪静,似乎并无大的动静,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只是奇怪的是,偌大的昭和殿,却不见一个伺候的人。
带着一丝疑惑,伸手推开紧闭着的殿门。
然而眼前情景却让我原本放下来的心再次高悬于空。
眼前赫然跪着所有昭和殿伺候的婢仆,而詹台玦衡正坐于我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筱筱和冬宜听到推门声,偷眼看来,只见二人一脸皆是惊惶。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詹台玦衡,便想到今早在御书房听到的一幕,脸也顿时拉了下来:“皇上不在御书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了?若是让钟蕊姑娘知道,岂不是伤了美人心?”
詹台玦衡面上不由尴尬,略一调整,嘴上冷道:“你不是身体不适么?不在宫里休息,整整半天跑到哪里去了?”
我毫无畏惧地看着詹台玦衡:“皇上整日国事繁忙,臣女的动向,就不劳皇上费心了吧!”
“砰”的一声巨响,詹台玦衡一掌拍到桌案上:“还不快说!”
詹台玦衡的怒火也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还尚未追究他同钟蕊的事,他倒会恶人先告状:“臣女胸闷,便出去走了走,一时忘记了时间,才回来晚了。”
“出去走走?有必要让筱筱骗朕说你身体不舒服吗?”詹台玦衡一点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皇上问了又不相信,臣女也没有办法了。”丢下这一句,就想要离开。
“你不肯说实话,那就休要怪朕!”詹台玦衡的话令我止住脚步。
“皇上想要将臣女如何?”我不依不饶。
詹台玦衡则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朕不会将你如何,”而后看向筱筱和冬宜夏祺,“主子去哪你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不知情,是怎么伺候的,来人啊,全部拖出去,重重掌嘴!”
“全都不许动!”我大吼道,一时让众人吓在原地。
“怎么,你们还想违抗升值不成?!”詹台玦衡也是寸步不让。
“谁敢!”我上前一步。
“你要是再敢威胁恐吓,朕就把你宫里的人全部拖出去杖责,你自己掂量着吧!”詹台玦衡怒不可遏。
多么熟悉的一幕,想当初镜司澈也用过这招逼我就范,而如今,除了眼前的人,一切都仿佛历史重演。
不知道镜司澈若是知道我被逼至如斯,又该做何感想?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争辩
“我去天牢了。”我淡淡开口。
死一般的寂静。
“你们都先下去。”良久,詹台玦衡的声音在殿内上空回荡,额外清晰,也出人意料的冷静。
然而,这样的冷静却令人不由悚然。
所有人默默行礼后退下,关门声之后,殿中只余我二人。
詹台玦衡缓缓步向我:“去天牢做什么?”
我别过脸去:“你不是猜到了吗?”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了直面他的勇气。
明明不觉得自己做错,何况又是他与钟蕊御书房的事在先,为什么我要觉得心虚?
“我去看司澈了。”
“是筱筱?”疑问的语气,却听不出情绪。
“不是!”我忙答道,“如果是,她又怎么会留在这里呢?”
詹台玦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靳洪!”
门被推开:“奴才在。”
“传旨,拢珍坊主事梁溢不思正职,擅离职守,责打二十大板,革除职位!”詹台玦衡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皇上,这……”靳洪瞥了我眼,小心翼翼试探道。
“怎么,连你也要抗旨?!”詹台玦衡猛然怒道。
靳洪忙磕头道:“奴才不敢!”
“你不能这么做!”我拦下靳洪,对詹台玦衡道,“这跟梁溢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不知道梁溢的小动作?本来朕已经三番四次开恩,恍做不知,没想到他果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带你进入天牢!若是朕不责罚他一番,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就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有气,要罚,都冲着我来便是,总是用这些人逼我服软又有什么意思?!”我双手将他一推,詹台玦衡一个不稳连退数步,在靳洪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住,面色骤然大变。
虽然心里奇怪,嘴上仍旧生硬:“做出这番模样,又是给谁看!”
“詹台小姐,并非皇上做样子给您看,实在是因为多日未曾歇好,加上今天追您追得急,这才不小心扭到了脚,又非要等您回来,不肯宣太医来瞧,耽误之下,也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听到靳洪这样说,心里不由担心,却又拉不下脸来,嘴上嘟囔道:“还不是自找的,如今还不忘欺负我!”
靳洪一面将詹台玦衡扶到椅上做好,一面道:“皇上,詹台小姐,二位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是奴才斗胆想要说句,这有的时候啊,太过聪明的人,却也比一般常人更要这面子,反而容易陷进那死胡同里,就像是二位主子,明明互相想着,却偏偏要摆出个冷脸子来对这,为的,无非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到头来,自己辛苦不说,就是旁的人看着也累,奴才就想着,聪明人做事,总是喜欢让别人猜,可是这样猜来猜去,保不齐就猜出了误会,倒不如把话明白敞亮地说出来,少了那许多猜疑不说,倒也省了许多功夫不是?”
我听闻此言,竟觉得有如醍醐灌顶,颇一番醒悟,偷眼看向詹台玦衡,只见他也是默默看我,两人目光一触碰,复又飞快躲开。
“依奴才看,有些事情,说开了倒是小事,这不说,才是大事,”靳洪眼光在我二人身上梭巡一阵,而后低首道,“奴才不像皇上和詹台小姐书读得多,只会说这些糙理,若是二位主子觉得奴才说的不对,就当奴才方才是胡言乱语,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我忙道:“公公是这宫里的老人家了,凡事自然比我们这些小辈看得通透。”
靳洪听我这么说,感激一笑:“多谢詹台小姐。”
靳洪这一谢,若我再跟詹台玦衡吵闹自然就不适合了,但是心里的火一时又撤不下来,倒是颇为为难。
“好了,那旨你便先不要传了,找个日子,提醒下梁溢,若再有下次,定惩不怠!”詹台玦衡终于松口。
“奴才遵旨!”靳洪朗声道,而后一脸担忧地对詹台玦衡说,“皇上,您这脚?”
詹台玦衡摆摆手:“不碍事,扶朕回宫吧!”
“皇上您的脚已经耽搁了治疗,怎好再走呢?”靳洪说着看向我,“不然奴才给您请了御医来,今天就在昭和殿这里歇着罢。”
我知道靳洪这句话实际是对我说的,何况詹台玦衡既已让步给我台阶下,我若再纠缠下去,一来恐怕对梁溢筱筱甚至镜司澈皆是无益,二来我与詹台玦衡的关系恐怕再难缓和。
想到这里,最终别扭地说道:“既然伤了脚,就留下吧。”
靳洪喜笑颜开:“那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了,”詹台玦衡却开口,“你这一去不免劳师动众的,虽说是行动不便,也不过是伤了脚,一会儿在这找些跌打损伤的药酒擦擦就好。”
“这……”靳洪一脸犯难地看着我。
“就按皇上说的办吧!”我道。
“奴才遵命,奴才告退。”靳洪说着就推门而去。
詹台玦衡见靳洪离开,转而想要对我开口,却被我打断:“筱筱,冬宜,我累了!”
待筱筱和冬宜进来,我问道:“上次你们玩闹时夏祺扭伤了脚之后是谁治好的?”
筱筱和冬宜交换了个不解的神色,回道:“是咱们宫里的小全子,他进宫前曾经学过两年医,医治些跌打损伤小病小桶倒还使得。”
不理詹台玦衡灰败的脸色,我理所当然说道:“那好,皇上伤了脚,让他拿了药酒去伺候。”我说着向房中走去,“臣女要休息了,皇上请自便。”
说完,看也不看詹台玦衡的反应就带着筱筱和冬宜而去。
熟料过了一会儿小全子便到我这来哭号,说是皇上大发雷霆,不肯被他医治,他无奈之下只好来找我。
“不治就不治罢,”我卸下钗环,“由他去。”
“拖着脚上的伤一夜不治,万一明天严重的话……”冬宜说着,不由看我。
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起身:“随我去看看。”
还没到房中便听得詹台玦衡太怒的训斥声,间或有杯盏摔碎的声音:“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朕退下!”
我无奈地摇摇头,推门而入:“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恐怕对脚伤无益。”
只见他手举一直青瓷花瓶正欲向地上砸去,结果手在半空生生定住,显得有些滑稽。
我抑制住想要挑起的唇角:“皇上想要砸的那件,可是臣女最喜欢的。”
“那又怎么样,朕照砸不误!”说是这么说,詹台玦衡还是放下了手。
不知道这套耍赖的本事是在哪学的,配上他一身明黄色绣缎锦袍格外不搭。
我忍着笑看着众人将碎片收拾干净,便打发了他们出去。
“你是要把我这宫里弄得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宁才甘心吗?”我走山前去,从他手里拿过花瓶,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我跟钟蕊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不能太明显拒绝她,因为她父亲的关系,现在我还不能跟钟念苏翻脸,千瞳,”詹台玦衡语速极快地解释这,像是害怕被我随时打断,“后来我听到靳洪叫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一定误会了,我立刻跟了出来,可是你已经消失了,我找了你整整一天,我是想跟你好好解释的,可是当我知道你跑去见他了,我就失态了,对不起,千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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