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洪忙将我请进书房。
之间詹台玦衡在等下蹙眉思考,表情凝重,拿着笔的手将落未落。
靳洪退下,我走上前去,自他身后拿起墨石研磨:“如此入神,连墨干了都不知道?”
詹台玦衡回过神来,难掩疲惫:“你来了。”
这一刻让我有些神迷,似乎我与詹台玦衡是寻常的百姓夫妻一般。
“是,”我收起思绪,“听说你在这里呆了一天,就来看看。”
研磨的手背詹台玦衡握住,他放下笔:“钟念苏自己想当丞相也便罢了,还要我提拔他的甥侄进京任职,居然还拿封后一事威胁我,实在可恶!”
“不过是虚名罢了,你又何必为了我被他逼的步步后退呢?”
詹台玦衡摇头:“这是我答应你的,自然要为你做到。”
我将手放在他肩上:“真的没必要,玦衡。”
詹台玦衡闷闷的声音传来:“今天早上,杜太医向我请辞。”
“我知道,他也跟我提起过。”
“今天是他,也许明天就是先生,后天就是临昭,我坐拥天下,身边的人却在不停地离开,但是不管他们谁走,我都可以告诉自己,千瞳我还有你在我身边,可是偏偏我们如今又……千瞳,我真的害怕,有一天连你也离开我,那么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沉默一阵,随后说道:“玦衡,在这偌大的宫里,我又何尝不是只有你一个。我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我们只是生在普通人家,没有仇恨,没有责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是后来我明白,你生来就是不甘于平凡的人,所以,一切都不会改变。”
手想要挣脱,却被反握住:“那么,你选择这样的我,可有后悔?”
“后悔,”我毫不犹豫的答道,“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为什么会任你住进我心里,后悔为什么不隐藏好自己对你的感情,后悔为什么在你一次有一次让我伤心之后,还是对你有那么多的舍不得……”
没等我说完詹台玦衡便站起身来抱住我:“我却不后悔。”
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我后悔,可是明明后悔,还是不肯回头。”
再也没有人说话,沉默蔓延,摇曳的烛光却是温和。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结交
“皇上,”靳洪进来,却在看到眼前情景侧过身去,“奴才该死,请问皇上是否传膳?”
趁詹台玦衡犹豫间,我将双眼在他肩上微微一蹭,抬起头淡笑道:“正好我还没用晚膳,你就陪我一同用些可好?”
接下来的几日,我与詹台玦衡再无争吵,因为除了杜子声的请辞,还有睦宁的即将出嫁,离别一场场的上演,无端让人悲伤,正因如此,我与詹台玦衡都明白了相聚的难道,有时下朝之后,他在书房批阅奏折,我就在偏殿看书打发时光,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光,等到日落之后,他便过来牵着我的手,一路走回昭和殿,与我一同用膳,其间聊一些琐事,有时他会将朝堂上遇到的趣事讲给我听,我知道,其实有些问题他在刻意回避,他不说,我也不问他。
而镜司澈与钟蕊,我们没有人在主动提起过,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偶尔詹台玦衡不在的时候,我才会稍稍打探下司澈的消息,得知他已经恢复进食,也就放心下来。
很多个夜晚,詹台玦衡总是喜欢拥着我一起入眠,虽然我身体逐渐恢复,却也不见他再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这样恰恰正是我所希望的,因为至少就目前而言,我实在无法心无旁骛地与他行夫妻之事。
有很多次,他都要我再唱那首《子衿》给他听,看着他期待的眼眸,我真的不想让他失望,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再也找不到那日那时的心境了。
我们心里都清楚,这短暂的和平,不过是用无数人的离别换来的,而我与詹台玦衡之间的问题,只是短暂被我们选择性地遗忘了,并未彻底解决,而一旦它全面爆发,后果我不敢去想。
后来,随着睦宁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便抽出了更多时间去陪她,睦宁表面上是喜悦,可是她眼底的不舍与难过,却始终没能瞒过我,而我除了装作不知,毫无办法。
这天上尧骅歆派人来请我,我欣然前往。
詹台玦衡登基之后,上尧骅歆也从凄方阁搬了出来,成为了珺月的贵客,多日不见,想来是人逢喜事,上尧骅歆一洗多年的阴郁,显得颇为意气风发。
“如今这般情况,千瞳是否该改称一声‘大王’了?”我半真半假道。
上尧骅歆倒是随意一摆手:“詹台小姐若是这样,我岂不是还要跪拜你一声‘皇后娘娘’了?”
上尧骅歆本意是好,无奈听在我耳中却是微讽,当下只笑笑并不多言。
落座之后,上尧骅歆举杯:“今日邀詹台小姐前来,一是要谢詹台小姐成全本王对睦宁的一片心思。”说完一饮而尽,随后道,“詹台小姐大病方愈,随意便可。”
我举杯淡笑,饮完杯中酒。
“好,詹台小姐不愧是女中豪杰!”上尧骅歆语露赞叹执意,又端起一杯,“这第二杯,要敬詹台小姐此番相助。”
“不过是互取所需,不必客气。”我说完仰头饮尽。
“虽是如此,若没有詹台小姐,恐怕本王也不会如此轻易坐收渔利。”上尧骅歆随我饮完,又斟一杯,“这一被,是本王对詹台小姐的一片敬意。”
我准备端起杯子的手一停,复又收回:“王子不必如此客气。”
上尧骅歆对我的冷漠并不着恼:“也许对詹台小姐来说,与本王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断无什么友情可言,但是我们越是人最欣赏智勇双全的真英雄,在上尧眼中,詹台小姐便是当仁不让,也欣赏小姐的谋略智慧,所以此番,上尧乃是真心结交,并无一丝虚假敷衍之意。”
说罢,上尧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令:“这‘厉杀’掌门令,如今如约相予,今后,詹台小姐就是‘厉杀’的掌门。”
我只看着上尧骅歆,却不伸手去接:“偌大一个‘厉杀’,能逃得过他的双眼吗?”
上尧骅歆只笑道:“詹台小姐果然目光如炬,不错,‘厉杀’大部分的势力我已然交给皇上,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部分最为核心的精英,只受我控制,只要詹台小姐接受了这枚掌门令,那么以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了,这也算是,我临行前送给詹台小姐的礼物罢。”
我想了想,伸手接过:“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上尧骅歆满意地点头:“相信今后能帮到你。”说罢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我随即饮尽。
“既然你诚心与我相交,千瞳在这里有几句话,想要说与王子听。”我放下酒杯道。
“小姐但说无妨。”上尧骅歆做一“请”的手势。
“睦宁公主与我有姐妹之情,当初我同意帮助你娶她,是为了皇上不错,可也是我看到了王子对睦宁的一片真情,出于对王子的信任,所以,还望此番睦宁前往越氏,王子能够真心善待她。”
“詹台小姐放心,本王定会爱护睦宁一生一世,决不让她收到一分委屈。”
这话听在我耳中,却是觉得真假难辨,想当初詹台玦衡也是如此信誓旦旦,可如今……
纵然心还是唯一,可是身体的背叛呢?
“还有一事,”我收起这番心思,“千瞳身虽女子,也知道战争之苦,珺月与越氏互为邻邦,与其你争我夺,使得两国子民深受战火纷扰,国力相继衰微,还不如同兴同旺,王子在我珺月多年,受到汉文教化,也应该知道‘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的深痛罢。”
上尧骅歆沉默饮了一杯,许久才开口:“我越氏之人生性好战,天性使然。”
“没有人生性喜欢与人争斗,”我道,“无非是为了生存,若是开辟商道,两国互通有无,相信终会实现真正的和平。”
“哈哈哈哈,詹台千瞳,可惜啊可惜。”上尧骅歆抚掌叹道,饮尽一杯。
“何来可惜?”
“一是为你而可惜,”上尧骅歆指着我,“可惜你身为女子,不然定能建功立业,光耀千古!二是为我越氏可惜,不能有个如你一般的人物,不然,此战,我们也不会输的如此之惨了!”
想到玉幽,不由笑道:“王子不必丧气,世上胜过千瞳的何止千万,王子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上尧听后朗声笑道:“好,就凭你这番话,本王今日就要和詹台小姐喝个尽兴才是!”
纵然不愿,已依然阻不得时光流逝,转眼间明日睦宁就要随上尧骅歆启程,这一日我赶去逸兰殿,陪伴睦宁在珺月的最后一日。
我们先行去了妃魂冢,由睦宁拜别德妃。
上香叩首之后,睦宁跪在原处道:“母妃,儿臣终于明白您当初所说的话,原来喜欢,并非只求相守,儿臣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请母妃在天之灵放心!”
我站在睦宁身边,看着眼前崭新的墓碑,还有四周新长的枝桠。
“千瞳,”睦宁转过脸来,“我走之后,母妃的墓,就拜托你了!”
我点头道:“公主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晓得的。”
睦宁点点头,转身回去:“听说杜太医已经请辞,不日也将离去?”
“是。”
睦宁闻言仰头望去:“他能尽其所愿,母妃应该欣慰了。”
我看着眼前情景,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最终睦宁站起身来:“走罢。”
我点点头,和睦宁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而后,我陪着睦宁将偌大的宫殿又走了一边,直到回到逸兰殿,睦宁绕了一圈又一圈。
“以前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可是直到离开,才发现,原来心里竟是这样不舍。”睦宁在殿门前停下,手抚上朱红描龙点凤殿柱,竟不忍将手挪开一般。
“公主,皇宫虽好,可是外面的世界也许更为精彩呢,如果因为这小小的不舍而放弃,岂不可惜?”玉幽开口劝道。
睦宁淡淡一笑收回手,却不言语,顺势走进殿中。
摒退下人,睦宁对我道:“千瞳,谢谢你今天来陪我,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很高兴。”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夜话
我别过头去,只觉得睦宁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快要掉下泪来。
“詹台小姐快别如此,没得惹哭了公主。”玉幽忙道。
我急急忙忙拭去泪水,换上一副笑容:“是了,我们都该高兴才是……”然而,说到这里却再也装不下去,两步上前抱住睦宁泣不成声,“可是我一想到此番与你们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教人心里怎能不难受?!”
睦宁轻拍我的背,良久轻轻叹息,哽咽着说:“我们可以以书信往来啊,纵然不得相见,可是我们的情却一直都在,不是么?”
“詹台小姐快别这样了,若是哭花了眼,可就不好了。”玉幽帮腔道,可是我却看到一向对我冷冷淡淡的她此刻亦是眼眶湿润。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睦宁对我道:“千瞳,我走之前,有些话定要向你交代。”
“公主请说,千瞳洗耳恭听。”
睦宁似有难色:“七弟那里,我去求过皇兄多次,可是皇兄只是推推掩掩,既不说杀,也不说罚,我心里着实焦急,只望我走后你能说服皇兄,保全七弟。”
“公主放心,千瞳必是竭尽所能,必保殿下无恙!”我信誓旦旦道。
睦宁似乎松了口气:“我信你。”然而眉间愁色却是不减。
我见她似乎还有话说,便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言,不必踌躇。”
睦宁正要开口,忽闻一声“皇上驾到”,忙起身接驾。
一番见礼之后,只闻詹台玦衡身旁乖巧一声:“钟蕊见过睦宁公主、詹台小姐。”
睦宁淡然道:“钟小姐不必多礼,请起。”语气不见喜欢,却也并非厌恶。
钟蕊谢过起身,一时四人无人开口,甚是尴尬。
詹台玦衡见状干咳了两声解释道:“钟蕊也想来送送睦宁,朕就带她一并过来了。”
钟蕊体贴地冲睦宁一福身:“公主为了两国安邦,舍身而入越氏,这份情怀钟蕊甚为佩服,故而想来一送,还望公主不要觉得唐突。”
“钟小姐言重了,”睦宁话里有话道,“不过比起朝中那些不事为皇兄分忧,只喜好趁火打劫的臣子来说,本宫倒也当得小姐一声赞。”
钟蕊俏脸一红,却不见生气:“公主真会说话。”
“睦宁,明日你就要启程了,朕今天特来看看你,一切可都预备妥当了?”詹台玦衡透出难得的温柔。
原来还在对钟蕊冷嘲热讽的睦宁面对詹台玦衡此刻的关心,不免有些慌乱,急忙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不劳皇兄费心了。”
詹台玦衡点点头:“若是上尧骅歆今后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皇兄,自有朕替你做主!”
睦宁似乎颇为动情,然而却在即将开口的瞬间生生收住,俯身一礼:“多谢皇兄。”极是规矩客套。
看着睦宁如此,我心中却是难过。
詹台玦衡,大概是睦宁心里永远不能触碰的地方,即使有了上尧骅歆的爱护,对于睦宁来说,恐怕也再无初次心动的小女儿情态了。
“你……”詹台玦衡似乎并非对睦宁的这番反应毫无感觉,他沉默一阵,终是说道,“你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也都记下了。”
睦宁原本抵着的头蓦然抬起,双眼盈盈水波,似嗔似喜,恍若死水重生。
然而不过一瞬,却终究被隐藏好,不过声音的颤抖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却没有一丝酸涩醋意,只满心觉得造物弄人。
无意间目光投向钟蕊,却见她目光紧紧盯着詹台玦衡和睦宁,若有所思,仿佛意识到有人看她,这才像我看来,微微一笑,甚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过一瞬之间,表情变化如此之迅速,我大感疑惑。
“皇兄,睦宁走前,有个心愿未了,还望皇兄成全。”睦宁的话让我暂时只能将怀疑抛在一边。
“但说无妨。”
睦宁目光停留在我与詹台玦衡身上,正当我们二人不明所以时,她上前两步,分别握住我们二人的一只手,而后交叠在一起:“皇兄,你与千瞳历经万险,才得相知相守,睦宁只望你们能够执子之手,百年好合!”
詹台玦衡目光落在睦宁握着的手上,又失神地看向睦宁,只见她微笑以应,满眼真诚,心中大感震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