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瞳最爱自由,愿你替她好好活着。”声音渐远,那人终是与夜色融为一体。
曾经同仇敌忾,也曾你死我活,如今,一个洗去荣华,孑然一身,一个万人朝拜,九五至尊。
究竟谁才是胜者?
不,都输了,输给了一个人。
谁都以为可以掌控她,却不想,最终都被她牵动了喜怒。
流殇云果然已在等候,踏上马车的瞬间,回身再望一眼。
庄严的皇宫,此刻却像是一个巨大的棺椁,葬送了无数人的一生。
以至于,她会用死亡这样决绝的办法离开这里。
马车一路前行,待到皇陵不远处,靳洪上前,同侍卫说了几句,几人便一同撤下。
下车步行,一路拜过先祖。
一旦走出这里,镜司澈便彻底死了。
终于,在一墓前停下。
就在前一刻,仍然不肯相信,但是当看到熟悉的名字,却被冠上静仁皇后的名号,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连咳几声,一时鲜血一滴一滴渗入眼前土地。
执笛而奏,只觉得乐声都在流泪。
一曲终了,笑道:“我们因曲结缘,如今以曲作结,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站起身来,手指拂过素玉笛,只见原本无瑕玉上,却是点点殷红。
“伯牙断琴,只因子期而去,如今知己不在,纵使珍笛玉器,也不过是死物一件,便随了知音而去罢!”
言毕扬手,素玉笛磕在石碑之上,应声而断。
收起断笛,置于墓前,绝尘而去。
星夜兼程数日,终是到了渡口。
“镜兄,我便送你到这里罢,”流殇云将一包袱递给他,“在此处坐船,便可直下江南,那里气候适宜,对你身体有好处。”
接过包袱,只觉沉重:“多谢!”
“此去路途遥远,镜兄又有恙在身,若是不嫌弃,我府上有一丫头,可一路照拂,还请镜兄弟不要嫌弃才是。”
“夜兄客气了,在下一人照顾得来,不必麻烦了。”
“镜兄见也不见,如此草率便拒绝,只怕将来会后悔罢。”流殇云并不着急,只淡笑道。
刚想再拒,可看流殇云的表情,一时不由怀疑:“夜兄的意思是……”
流殇云并不回答,只转身望去。
循着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白衣,不点珠饰,身上唯有装饰,便是头上一支银簪,还有挂在腰间的竹笛,和一枚半块环玉。
“民女,见过公子。”
浅笑盈盈,一如记忆中那个百花丛中的娇俏女子。
“拜见七皇子!打扰七皇子雅兴,臣女有罪!”
“天和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夜,先隆景帝第七子,景王镜司澈因风寒久治不愈,病故于狱中,虽其生前犯有大罪,然念及孝悌之义,遂命以皇子礼葬于皇陵。”
“辰济元年夏,丞相钟念苏以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之罪入狱,后经查实,其当值间,欺君罔上,腐败贪污,上念其平叛越氏有功,赐死于狱中,家产封地尽数充公,吏部尚书夜之默继任丞相之位。”
“辰济元年秋,后宫婢女筱筱冬宜举证敬贵妃钟蕊当年为搏宠幸,假孕欺君,为静仁皇后发现之后,为掩饰罪行,假做小产,栽赃嫁祸,罪大恶极,褫夺贵妃名号打入冷宫,永世幽禁,钟蕊不堪忍受,自缢于幂昀宫。”
终章 詹台玦衡篇(一)
京都,秋。
“皇上。”靳洪端了药来,却被詹台玦衡挥手拒绝。
“钟蕊还不肯离开幂昀宫吗?”
靳洪一脸为难之色:“钟蕊她,自得了圣旨之后,便一直在吵闹,非要见皇上一面不可。”
手抚上额头,不耐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见的?!若是她再不肯搬离,便不要客气了!”
“是。”靳洪应着便要退下。
“慢着!”想了想,终是站起身来,“随我去一趟罢。”
方到幂昀宫门前,便听到里面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哭号声。
皱了皱眉,抬脚步入。
只见钟蕊散乱着头发,不停地摔打着房中的器物:“本宫不去冷宫,本宫贵为皇妃,岂由你们动手?!”
说着便顺手将一只青瓷茶壶袭来。
侧过身去,茶壶撞在门上,应声而碎。
钟蕊循声望来,动作却忽然定格。
“还不快向皇上行礼?!”靳洪在一旁道。
钟蕊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冲过来,却被拦下,她拼命挣扎着,毫无一丝淑女的样子:“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是故意的,一步一步示弱,然后伺机而动,先是爹,再是我,你一早就想到会有今天,对不对?!”
挥手让侍卫散开,遣退了众人,走上前去,在她耳边道:“你猜的不全错,却也不全对。当年你和你爹意图灌醉朕,却一早被朕识破你们的计谋,索性装醉,后来你说我们有了夫妻之实,朕想到为了打败越氏,必得你们相助,便也不反驳,不过试问你我既然什么都没做,你腹中的孩子,又从何而来?”
钟蕊脸色顿时大变:“你知道我在演戏,却还仍是隔岸观火,甚至任我陷害詹台千瞳?!”
“不这样做,怎么能放松你们的警惕,你们不肯放下戒心,又怎么会留下把柄呢?”
“詹台玦衡,你够狠!”钟蕊怒道,“当初若不是我们父女,你又怎么可能登上皇位?!如今你竟要做这等过河拆桥的事,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尔等乃我珺月之臣,大局之前竟然不以国事为重,处处得寸进尺,难道不怕天下耻笑吗?”冷哼一声,“本来朕并无意对你重罚,但是千瞳之死,你也是帮凶,朕不能饶你!”
背过身去:“你就在冷宫里,好好反省吧!”
方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一阵狂笑。
回过头去,却见钟蕊笑中带泪:“当初她临死之前,我曾笑她不自量力要与我斗,还说过,‘如今连皇上都要让我钟家三分,你又能耐我何’,而当时她只说,‘就凭你这句话,你便输定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此间深意,是我小看了你,也小看了她,真正不自量力的人,是我,以为付出了一切,就会得到爱,却不曾想到,我从一开始,就输了。”
心里一滞,不愿再呆下去,抬脚离去。
“玦衡亲鉴: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辰济二年,初。
没有让任何人随行,独自来了御花园,面对着满园盛开的杜鹃,执了壶酒,倒满两杯。
自他记事起,他就知道,府里那个像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妹妹,从她出生开始,便聚集了府里所有人的爱,她在众人的呵护下长大,享受着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宠爱。
从小到大,父亲对待自己虽好,可是他总是觉得,这样的好,并不是完全给自己的,而母亲则更不用说了,对他根本就是无视,即使交谈也总是冷言冷语。
原本他以为,这就是他们本来的样子,直到她的出生,改变了一切。
这让他开始从心底讨厌这个妹妹。
同样的,她似乎也并不喜欢他这个哥哥,不过她的不喜欢表现的更加直接一些,那就是竭尽全力地与他斗嘴作对,仿佛她的人生,只有以此为乐趣一样。
他不懂,她为什么这样孜孜不倦地与自己对着干,更不懂她为什么对静雪有那样大的敌意。
他经常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不讨厌她的呢?
想到他们一起在书房偷听到她的身世后,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花园那一丛丛杜鹃花中,她倒在漫天大雪之中嚎啕大哭,还用簪子划伤了自己。
他看着自己的伤口,却并不觉得生气,而是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愧疚,在那一次偷听中,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本她的命运不见得比自己更好。
看着下人带着她远去的身影,竟觉得抛去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竟然显得那样单薄。
通透的玉簪子落在雪地里,在殷红的血迹之中显得并不显眼,捡起来,才发现已经断成了两截,这让他莫名地觉得黯然。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当他转身看到那风雪之中的杜鹃时,还是不忍就此离去,于是便有了一夜的辛苦,他太过专注,直到倒下的前一刻还在想着:这样杜鹃应该就能保护妥当了吧!
在她眼里,虽然他们并非一母所生,但是总是有着兄妹的关系,而他却很明白,自己跟千瞳之间,不仅毫无血缘,就连“兄妹”这个名份,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
他努力让自己仍旧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可是有些事情一旦揭穿,那么无论想怎样欲盖弥彰,都不可能再当做没有发生过。
于是,他只能尽量地远离她。
然而,他忘不了她生日的那一晚,当他终于拿到修补好的簪子时心中的难以抑制的喜悦,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纵使在与镜亦城的较量中,渐渐一步一步完成他的计划,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真心的宽慰。
但是,站在院子中,他却开始犹豫了,如果这簪子对她来说根本毫不重要,她根本不在乎的话,怎么办?或者如果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件首饰的话,又该怎么办?煎熬让他犹豫不决,只能踟蹰在外。
还好她发现了他,但是当她走近时,他才发现一向反应灵敏的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虽然期待,却更害怕看到她看到礼物时的反应,便匆匆交给她,狼狈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一夜未眠,翻来覆去都是在烦恼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晨练剑的时候,她出现了,当看到她发上的玉簪时,心里的阴霾仿佛瞬间消散,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制止住自己不停想上扬的唇角。
本以为是个美好的早晨,却又因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
只有她,能让他所有的冷静自持溃不成军。
皇后寿宴上,看到她与镜司澈奏“凤凰游”,那样的默契,仿佛他们二人已经认识了多年,这让他心里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像是有人在心里缓缓地抓挠着,虽然不重,却透出一股疼痒。
她发现了他与睦宁在湖边相见,言语之中满是讽刺,若是在平时,他早已不耐,可是当下却不知为何,原本心中的郁闷竟然奇妙地减轻了不少。
可是看到她鬓边的那朵“酒醉杨妃”,尤其是配上她颊边的那一抹可疑的嫣红,竟然让他觉得刺眼无比。
回府的车里,那一次颠簸,他第一次与她挨得这样近,她柔软的嘴唇滑过脸颊时,一种酥麻的感觉立即从她吻到的地方蔓延开来,他不想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因这一吻而心跳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一面不断地再回想着这个吻,并因此感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一面强压着自己回忆的渴望,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知道他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然而如果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他就会明白,灾只是折磨的开始而已。
终章 詹台玦衡篇(二)
一直以来,在詹台玦衡心里,镜司羽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但却不最强的那个,虽然镜司羽有太子的名位,有陆玄的支持,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组织相助,但是,他却有一个弱点,致命的弱点,那就镜司澈,而这个人,也正是詹台玦衡心中除了镜亦城之外,最大的对手。
他温润如玉,他谦和冲淡,他淡泊名利,这样无懈可击的外表之下,詹台玦衡却看到了他内心对权力强烈的渴望。
两个镜司澈,可以这样南辕北辙,也可以如此天衣无缝,这让詹台玦衡有些不不寒而栗。
但是真正让詹台玦衡怒不可遏的,是镜司澈对她的接近,而她不仅恍然不觉他的目的,反而竟然有些沉溺于其中。
詹台玦衡告诉自己,他生气,是因为镜司澈对他的挑衅。
可是,当他知道她竟要单枪匹马地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为了镜司澈,一个一直在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她的人,他才发现,也许错了。
他不喜欢镜司澈对她好,更讨厌她为了镜司澈枉顾性命。
他很想让她清醒,但是当她指责他冷血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因为他对她的好,也并非是完全出自于真心。
他很清楚,想要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学会蓄势待发,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是经过精心计算与设计的,对于那毫无把握的事,他从来不会冲动,可是在得知他们在落纬坡遇伏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做出了一件超出自己计划控制范围内的事,当他带着梁都的守军赶到时,早已是满地的狼籍,放眼望去,只有临昭一人在勉力对抗众人,他轻松地解决了眼前的杀手,这才得知他带着她逃走了。
“他们两个一个中了迷药,一个又不会武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走!”临昭的话让他心里一阵发紧。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顺着他们逃走的方向追去,终于,他看见了他们。
湖边,满身血污的镜司澈在众人的包围下退无可退,他怀中的她紧闭着眼,似乎受了重伤,这让詹台玦衡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冲上头顶,恨不得将这些杀手挫骨扬灰。
黑衣人不知在对镜司澈说些什么,赢得他讥讽一笑,詹台玦衡不得不承认,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镜司澈依然难掩卓然不屈的气势,他黑色的瞳仁在黑暗中熠熠闪烁着,明亮而锐利。
就在这时,那双黑色的眸子竟然定定地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黑夜之下,明明隐在匆匆树木之后,却还是被他一眼看见。
只见他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仿佛故意搂紧了怀中的人。
詹台玦衡突然觉得剑柄咯的自己的手心生生的疼痛。
还没等自己平息翻涌的思绪,只见镜司澈竟然抱起她,转身跳入了身后湖水中。
“该死!”他咒骂着,率先冲了出去,他知道镜司澈知道他在这里,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出手拖住这些杀手,好让他可以顺利逃走,而且他甚至断定了,自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将满心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了那些杀手身上,当所有的黑衣人全部倒下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敌人砍了两刀。
可是,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是隐隐有个地方,更痛。
临照从尸体上找出解药给受了伤的他服下,想要让他回梁都休养,由自己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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