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坚强告诉他她撑得下去,他丝毫不怀疑,他相信她只会做得很好。
她果然做到了,他欣慰,却也失落。
那个敢笑敢怒,敢爱敢恨的詹台千瞳,再也回不来了。
当她轻轻抱着他,告诉他她会一直在他身边时,他终于在绝望之中感到一丝微光。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让这一丝微光再次轻易熄灭。
如果只是因为他娘亲的嘱托,这样的同情与怜悯他宁愿不要。
祭拜之时,那一曲《凤求凰》让她情不自禁循声而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
他与她之间,纵使有再多的利用甚至仇恨,也注定难以割断。
命运,早已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
可是,即使这样想着,当他看到她红肿如杏子的双眼,以及满身的狼狈和破裂猩红的XX时,他仍旧难以压抑自己心中的恼怒。
他恼怒镜司澈,恼怒她,却更恼怒自己。
明明说了要放下,为什么却要一直铭记?!
后来,莫声涧那鬼门关那一遭,才终究要他明白,是了,他爱她,他对她,不再是简单的利用。
一场一场的劫难,他们走在一起,又是多么不易!
詹台玦衡紧闭了双眼,碰了碰对面那一杯:“千瞳,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记得曾经说过,会为你种出可越秋冬的杜鹃,那时候,我们便可在你生日的时候,一面饮酒,一面赏花。”
饮下一杯,再斟满。
“我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只要我能种出这杜鹃,你便会在我身边一生一世,永不离开。”
“如今花已种出,可是,你却不再我身边了。”
“你难道忘记你的许诺了吗?”
一杯杯烈酒入喉,激起一阵阵心痛。
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对自己的好,但是他不敢想,有一天,也许这样不顾一切的牺牲也会给予别人。
原来,还是会害怕。
猛然站起身来,举杯道:“谁将焚烟散?芳酒染重邻。且任牵绊去,琼壶经流年。”
而后,便是一片空白。
“辰济二年初,上染疾,太医院一众束手无策,唯张榜以求有道之人。”
终章 詹台玦衡篇(六)
辰济二年,春,江南。
清晨,舶洲渡口。
一艘客船停留在岸,船上老叟悠闲地吸着旱烟,等待着他的雇主。
“也不知是哪一家人,怎的这样恼人,大清早地非要游湖,有钱人家就是怪癖多。”老叟抖抖烟灰,一脸不悦地埋怨道。
薄雾中缓缓出现两个人影,依稀分得清是一对男女。清风吹动两人的衣衫,伴着晨雾,竟像是从仙境而来一般。
老叟回过神来,“应该是了。”遂灭了旱烟,起身。
待两人走近,这才看清,身着银色披风,饰以貂绒滚边,如此华贵的衣装,在她身上却显得清雅脱俗,身边男子一身青色,脸被帽子遮了,仅隐隐看得到惨白的肤色,衣帽遮掩了他的样貌,却掩不住他修长的身姿和不凡的气度,只是他一直不住地轻咳,想来是在病中,显得有些羸弱。
好一对璧人!老叟原本烦躁的心情微微减弱。
女子轻拍男子的背,可以感到她心中的焦急与担忧。良久,男子止住咳嗽,女子似乎松了口气,转向老叟,伸出纤纤玉指,解下披风帽子。
瞬间,老叟竟觉得呼吸一阵发紧。
眼前的女子梳着妇人髻,莹白的肤色,挺秀的鼻梁,细长的远黛……虽是平常大家小姐的装扮,但是很明显,她的美,不同于其他女子般秀丽温婉,而是眉眼间都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气度,让她更显得神秘莫测,引人入胜。
“敢问可是吴伯?”女子开口,声音清和,涤荡人心。
吴伯猛然回神,有些窘迫:“正是老叟,”瞥一眼女子发饰,躬身道,“夫人有礼。”
女子点点头,躬身一礼:“我家兄长想看着湖心的日出,只得有劳吴伯了。”
吴伯受宠若惊,只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二位请!”心中却疑:如此男才女貌,却只是兄妹,当真是可惜。
女子点头,扶了那男子,登上船去。
待扶男子在船舱中坐定,女子卸下男子青色披风,只见那男子里面仍是一身青衣,再看容貌,吴伯不由在心中感叹:“真乃仙人下凡!”虽然由于病痛,他形容枯槁,目色暗淡,但是从他举手投足间,仍能感受到那温文如玉的气度。
大概发现吴伯在看他,男子冲他虚弱一笑,倒让吴伯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小姐坐好,老朽这便开船了。”
女子笑得云淡风轻:“好,有劳。”
清晨的湖上,安静得只有船桨与湖水碰撞的声音,船舱一阵安静,两个人似乎都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男子开口:“多久了?”
“什么?”女子疑惑。
“你陪着我,多久了?”
“快两年了吧。”
“两年啊……”男子感概,“我怎么觉得似乎只有两天呢?”
“司澈……”
“千瞳,够了,真的够了。”男子舒了口气。
“司澈……”女子开口。
“千瞳,你知道,他放我走的时候说过什么吗?”镜司澈言语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兴奋。
……
“他说,千瞳,你只道他狠,但是,最狠的,其实是你!他虽不停伤你心,但是,只有你,最懂他的软弱,平生只有一击,却是致命的!”
……女子安静地坐着,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证明着这一切的真实。
“所以,他得到那个位子又怎么样呢?他仍然输了,他得到了天下,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却得不到你!”
……
“而我,咳咳,”男子轻笑,“我虽然有你陪伴在侧,可是我知道,我有的,只是你的怜悯与同情,你的心,终究不属于我。所以,我们都输了。”
“不,”女子握了男子的手,也许曾几何时,这双手一直是温暖而干燥的,而现在,这双手,却时时需要温暖,“我没有怜悯和同情你。”
“千瞳,”冰冷的手覆上她的,“谢谢你,虽然你不爱我,但是,咳咳,你为了救我,不惜离开他,我心里,咳咳,已经觉得足够了。”
“司澈,你今天怎么了,”女子似是强颜欢笑,试图转移话题,“有什么话,等看完日出,我们回家再说。”
“不,”镜司澈坚持,“让我说罢,千瞳,有些事,咳咳,最终都是要说的。其实当时,他本来是要下毒给我,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毒,是我,咳咳,买通了送药的太监,带进来服下的。咳咳,他拿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所以,我用我的命,挑拨了你们,咳咳,让你误会了他两年。但是,我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千瞳,咳咳,你如果要恨我,就恨吧!”
船舱陷入了安静,女子沉默不语。
镜司澈陷入疑惑:“你,不生气么?”
女子轻叹,握住他的手更紧了:“其实,我服药假死醒来之时,便知道了。”
“你知道?”男子猛然坐起,气息不稳,脸上一抹病态的红。
女子点头:“当初师娘炼那三日醉时,特意另留下一粒,却未同众人说过,直到临走那日交给我,我本想用它来救你,可是后来,我气不过他毒害于你,便以死伤他,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的苦心和无奈,是!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诈死骗他,以此胁迫他放我走,为什么这么做?”男子目光急切,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因为,这是他欠你的,他不愿还,我便来替他还。”女子微微一笑,说得理所当然。
男子似乎松了口气,苦涩却攀上眉梢:“谢谢你,谢谢你肯告诉我实话。”
言毕,他抬眼向舱外看去:“你看,太阳出来了。”
女子随着他看去:“是啊,又是新的一天!”〖Zei8。Com电子书下载:。 〗
“千瞳,”男子喃喃开口,似梦呓一般,“我想再听,那一曲,《凤求凰》,你吹给我听,可好?”
女子沉默了许久:“好。”
悠扬曲声从船舱中荡漾开来,激起湖面层层涟漪,宛若仙音妙乐,却莫名听得人凄凄而伤。
男子在笛声中扬起一个笑容,那样的欣慰满足,霎那间竟比那初生的红日更夺人心魄。
“两年了,我知道,你一直想着他,回去吧,回去找他……”话未说完,人已无声。
笛声猛一个颤音,却马上恢复如常。
那曲,声声竟是催人泪下,只见那白衣女子低眉垂首,一滴清泪落下,打在笛上,漾起一声幽绵。
辰济二年,冬。
京都。
太医在寝殿穿梭不断,一个个皆是一脸焦急之色。
流殇云甫一进殿便闻得一股浓郁的药香气,下意识摇了摇头,向迎面而来的靳洪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靳洪见是流殇云,低头叹息一声:“太医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不好了,榜文虽发,前来的人也不少,可都是束手无策。”
流殇云想了想,抬脚进去殿中。
詹台玦衡躺在榻上,紧闭双眼,若不是能看到胸口微微的起伏,根本不知他还活着。
流殇云不由想起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可以化险为夷地挺过来,可是这次……
还有那个人,难道她没有看到榜文吗?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因她而死吗?
“临昭,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詹台玦衡醒来,虚弱一笑道。
流殇云忙回过神来点头:“是。”
詹台玦衡又喘息一阵,才缓缓道:“最近朝堂可有什么大事?小十二可应付得来?”
“回皇上,并无大事,承王殿下处事果决干练,很受朝臣钦佩拥戴。”
詹台玦衡点了点头:“她生前最喜欢小十二,可见没有看错人,”说到这里,他眼里黯然,“临昭,小十二虽然聪明,却少了些经验,他一向敬重你,你以后,要多多指点协助他。”
“皇上何出此言,承王大可由您病愈之后亲自教导。”流殇云心里一沉,忙道。
詹台玦衡摇了摇头:“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也莫要安慰我了。”
流殇云还想再劝,便听詹台玦衡喃喃自语道:“两年了,我在这世上独独多活了两年,现在,也该去找她了。”
“皇上,其实……”
“临昭,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詹台玦衡打断他。
流殇云只能起身:“那皇上好好养病,臣,告退了。”
出得宫去,流殇云打定了主意,一进府门便对詹台晋道:“帮我铺纸研墨,皇上病重,我要上书承王告假前去寻访名医。”
“大人,”詹台晋却拦下他,递上一封书信,“方才有人送来,说是要老奴亲手交给您。”
满怀疑惑接过展开,方一入目便怔在原处,越向下看便越化作狂喜。
“晋叔,送信的是谁?”
詹台晋不由疑惑,很久没有看到自家主人如此高兴:“是一名小厮,将信交给老奴便离开了,只说在与大人第一次相见之处等待,大人阅信自知,诶大人……”
不待说完,流殇云转身便跑。
一路飞奔,终是在一处停下。
那一栋古朴的建筑,却承载了无数文人士子的梦。
唯有那“栖凤楼”三字,历久弥新。
这几日总是昏昏沉沉,梦里梦外竟分不甚清明,詹台玦衡心中却是释然:终是到了这个时候罢。
“皇上,丞相大人求见。”靳洪的声音响起。
也好,是该把有些事情,交代一下了。
“让他进来吧!”
“是。”靳洪远去,而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参见皇上!臣府上近日来了一位名医,医术高明,臣便请他进了宫来给皇上诊治。”
不知道是否听错,竟觉得流殇云的声音有几分欣然。
“爱卿不必费心了,朕的病,朕心里清楚,再多的名医,也是徒劳。”
“皇上,臣已将人带进宫来,皇上为何不肯见过之后再做定夺呢?”流殇云坚持道。
“既然爱卿一片苦心,那就宣他一见罢。”见一见,也好让流殇云彻底死了这份心。
“是。”流殇云起身,而后似乎整个殿中的人随之一起离去。
疑惑之间,便听到脚步声轻轻,倒不似男子。
而后,便是一阵熟悉的气息,虽然两年都未曾感受,但是乍一出现,依旧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仿佛她正盈盈走来一般。
可是这样的梦,他两年之内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脚步似乎停下,只剩下一片沉寂。
“听说你种出了能越秋冬的杜鹃,我特意回来看看。”悦然一声,天籁入耳。
只是,却没了梦中的飘渺平淡。
詹台玦衡脑海中一个闪回,猛然睁大了双眼。
“辰济三年三月初七,睿靖帝驾崩,旨立弟承王镜司昱即位,是为历轩帝。帝即位便拜夜之默为太傅,在位五十一年,励精图治,民生兴然。”
南地,水乡。
晚,上元灯节。
石桥之上,一名紫衫男子拥着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静静而立,仿若如画一般。
男子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面容虽冷,但看向身旁那女子的时候,眼底却是一片温柔。
女子一身白衣,翩翩若雪,肤若脂玉,眼似琼霞,虽不是极美,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别是一番高洁清雅,站在那男子身旁,竟丝毫没有被夺去半分光华,反而互相映衬,美不胜收。
“放弃了天下,你可后悔?”女子侧脸笑问。
男子回望过去,亦是轻挑唇角:“我何时曾放弃过天下了?”
而后,趁女子愣住的瞬间,伸手握住她:“你便是我的天下。”
女子的脸在漫天烟花之下悄然绽放,灿烂更甚星火:“还记得那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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