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曳的声音:“据说皇上宣了七殿下与詹台少卿觐见,没过多久里面就争执了起来,再后来皇上就传旨责打七殿下五十杖,罚跪于殿外。”
“快命御膳房备上银耳燕窝,本宫要去看看皇上……千瞳,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姨娘话没说完便看到我出来,拉着我一脸担忧。
“我没事,姨娘我要跟你一起去!”我抓住姨娘哀求道。
“不行!”姨娘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求您!”我屈膝想要跪下,却被姨娘一把拉住。
尖利的丹蔻指甲陷入我腕中,隔着宽大衣袖,微不可察却疼痛不已,姨娘面色依旧高贵雍容,美目却透着洞悉,“深宫之中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千瞳,不要冒险。”
说罢便令人将我强行拖回房中。
坐卧不宁,便谎称随便走走,在众人的看护下踏出房门,却瞥见院中紫色身影,待我望向他眼时他已经仓皇转身,看样子竟像是要躲着我一般。
“站住!”我厉声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紫色身影一顿,缓缓转过来。
看到他正面时我不由一怔,脸色比我好不到哪去,亦是不自然的苍白,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他眼中眸色不若以往冷淡讥诮,表情也不再是冷若冰霜,身上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有些减弱。
虽然心里感到奇怪,眼下却没有细想,只是迈步走到他面前,想到病中时他就未曾探望,如今见我犹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心里犯堵,嘴上也不留情面:“怎么,做了亏心事么,看见我就要走?”
“你多虑了。”詹台玦衡敷衍。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我口气软了下来。
“你现在是七殿下的救命恩人,巾帼英雄,我怎么敢!”不无讽刺。
“……”
“皇上为什么要责罚七殿下?”多说无益,我转换话题。
詹台玦衡脸色一顿:“与你有关么?”口吻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办法阻止?”我穷追不舍。
“皇家的事,外人又怎能插手!”理直气壮的回答。
我更是失望,轻哼一声:“我看你是根本不打算帮忙!你们满意了?先是派人追杀他,现在千方百计求皇上替他指婚,过不了几天,七皇子恃宠而骄、抗旨拒婚怕是要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了,皇上与他心生嫌隙,太傅与他的梁子也就此结下,爹和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步步为营,不遗余力地要打压么!”
詹台玦衡一脸不可置信,“谁告诉你皇上指婚的事?”继而了然,自嘲一笑,“我竟糊涂了,皇上不愧是皇上。”末了加上一句,“无论你信不信,我们没有派人杀他。”
“即使人不是你们派的,你敢指天发誓你们没有想过坐享其成么?”我怒而道。
詹台玦衡不语,脸色更加苍白。
“哥哥,”我轻声唤道,詹台玦衡不答腔,只是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我接着说道,“为什么你们就看他不顺眼,要处处算计他呢?你知不知道,这次我们差点就命丧在刺客手下了,他若死了,我们家根本脱不了嫌疑啊!”
“你到底是怕连累詹台家,还是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会心痛?”詹台玦衡蔑然一笑。
“你!”我一阵气血上涌,顺手从袖中掏出一物,狠狠甩在他脚下,“你的簪子我丢了,这盒子也无用武之地了,还给你,免得我看了碍眼!”
詹台玦衡动也不动,任礼盒打在他脚上,他低下头,紧闭双眸,似乎在压抑什么,嘴唇有些青白。
我不愿再呆,转身欲走。
“不许去救他!”詹台玦衡在我身后开口,一字一顿,竟带着一丝决绝。
这般田地还要阻我,我怒不可遏:“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抬脚准备回宫。
“我说了,这是皇上的家事,你若不想弄巧成拙,便收起你泛滥的良善!”身后的人拂袖转身,带起一阵风声,传入耳中。
“我良善泛滥,也比你无情无义好!”我大声说道,然后逃也似的快步奔回宫中,留下身后人一言不发。
“在你心里,还有人位置比我更重而已”,詹台玦衡,为什么我们要走到这一步?我不想与你吵架,不想与你针锋相对,我只是很自私,宁愿你看着我先远去的背影,也不想听到你先离去的脚步声,因为,也许,你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离开,可是我很在意,你先我而去。
虽然与詹台玦衡几乎决裂,但是现实却不容我再沉溺其中,镜司澈如今被如此重罚,想来皇上是真的动了气,他刚刚死里逃生,如今又受这样的苦,多少与我不无关系,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呢?但是……斟酌下来,詹台玦衡的话不无道理,虽是发生在皇上与皇子之间,但的确也是父子间的家事,因着我去向镜司澈通风报信,皇上已然对我与镜司澈的关系生疑,不然也不会有殿上那番试探,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插手,的确很有可能救人不成,反而累人害己。
可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我绞尽脑汁却仍然无计可施。
“千瞳!”稚嫩的童声传来,循声望去,我喜不自禁,却敛了神色,屈膝行礼:“十二殿下!”
镜司昱也有模有样,奶声奶气地说道:“平身吧!”
“谢殿下。”
“你们先出去,在外面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人小鬼大。
待宫人离去,他张牙舞爪地扑到我身上:“千瞳好久没有进宫来了,流殇云也不见踪影,我天天在宫中好无聊啊!”小脸耷拉着,小嘴嘟囔着,一脸不乐意。
“千瞳这不是进宫来了么,至于你那殇云哥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他了。”我抱他坐在身边,用手戳了戳他脸颊,笑着说道。
镜司昱顿时喜笑颜开。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千瞳,你看到我不高兴么?”镜司昱一脸迷茫。
“怎么会呢,千瞳很高兴啊!”
“那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担心七哥!”镜司昱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道。
“鬼灵精!”我轻刮他鼻子。
“千瞳,你喜欢七哥对不对?”镜司昱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被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逗笑:“十二殿下,你不懂的。”
“谁说我不懂!”镜司昱圆目大睁,故作老成:“你喜欢七哥,我也喜欢七哥,你担心他,我也担心他,可是我又好怕父皇。”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我却因为镜司昱的话灵光一闪:“十二殿下,如果有办法救你七哥,又不会惹你父皇生气,你愿不愿意?”
镜司昱大叫:“真的可以吗?既救得了七哥又不会惹父皇生气?”
我笑着点点头。
“千瞳好棒!”镜司昱拍手叫道,二话不说小手便拉住我,“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不急,”我握住他手,“我先把你送回去,到时候自然有你用武之地。”
☆、第四十六章 夙嫣 (2960字)
拉着镜司昱出门,迎面却遇上沐曳。
“十二殿下、詹台小姐,这是要去哪?”沐曳行礼问道。
握着镜司昱的手一紧,我吃痛,望向镜司昱,却见他躲在我身后,像是怕极了沐曳。
我不着痕迹护着镜司昱,若无其事地说,“沐曳姑姑不是在姨娘跟前伺候着么?怎么回来了?”
“皇上留娘娘共进晚膳,娘娘让奴婢回来拿些东西。小姐急急出去,是要做什么?十二殿下这是怎么了?”沐曳目光似是要透过我,扫向镜司昱,我明显感到身后小人儿微微颤抖。
“哦,十二殿下有些不舒服,我正准备送他回去。”我故作镇定。
“既然如此,那小姐请便。”沐曳让路。
我护着镜司昱准备离开。
“詹台小姐,有些事情娘娘不让您做,不让您知道,都是为了您好,娘娘在宫中不易,稍一疏忽便是粉身碎骨,希望您体谅。”沐曳话中有话。
心下一动:“多谢姑姑提醒。”
出了正坤宫,走到一无人之处,我将镜司昱拉到跟前:“十二殿下,你刚刚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千瞳呢?”
镜司昱眼睛躲躲闪闪:“没有啊!”
我更觉得不对,耐心引导:“十二殿下,你相信千瞳吗?”
“当然,千瞳是好人!”镜司昱点头如捣蒜,但是又立刻摇头:“但是我答应母妃不说的!”
我想了想:“那千瞳问你,你只说是还是不是便可,也不算你说了。”
镜司昱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却见镜司昱一脸吃惊:“千瞳怎么猜到的?”
果然如此!我微叹口气,“你仪华母妃知道么?”
镜司昱摇摇头。
不知道吗?怕是仪华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无凭无据,便吃了这闷亏罢了。再看镜司昱,这么小年纪便知道后宫波诡云谲,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禁又对这牢笼生出惧意。
送回了镜司昱,我转而来到了东宫。
通报之后,内侍引我进殿,一股花香扑鼻而来,却不是浓郁得起腻,闻起来到宛若置身田野间一般清新自然。
进入殿中,放眼望去,不愧是太子东宫,陈设之物皆非凡品,全套上等紫檀木桌椅,饰以麒麟雕花,栩栩如生,桌上放置着镏金八宝香炉,镶以各色琉璃,璀璨夺目,香气便是由此而发,上首两端摆放着侍女彩釉瓷瓶,瓶上所绘女子弱风扶柳,巧笑嫣然,惟妙惟肖,看向左边,更是瞠目结舌,一架青白玉框屏风赫然在目,将正厅与卧室隔开,一般屏风皆是木架,以玉相衬我还是第一次见,毕竟用料耗费,想要整块玉来制作基本上是痴人说梦,可是细细看来,的确是出于同一块玉石,心下更是惊奇,看向屏画,却让我有些失望,不过是一副普通的丹青罢了:远处青山明月,近处江河船舶,布局很是不和谐,右上角空白之处题有一诗:苍茫流水皆碧色,落日携云隐山中。邀得冷月凌丘壑,仙子成文舞寒宫。
走近屏风,端详许久,却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正思考着,却听隔着屏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夹杂着女子的轻声细语,旖旎的情话,男人放肆的挑逗,连带着空气都带着股情欲的味道。
我只觉有一种无意间窥得人秘密的羞愧,脸烫得像火烧一般,急急走开,平复了心情,在正宫内坐定。
不过须臾,镜司羽自屏风后踱步而出,依旧穿着绯红色的衣衫,领口却未系,长发不过随意挽了,发丝披散在肩膀两侧,说不出的妩媚风流,细长的锁骨隐隐可见,莹白的肌肤透着点点樱红。
我别过头去,心一阵狂跳,脑海中只有四个字:红颜祸水。
再抬眼却见镜司羽已在我身边坐了,“果真是詹台家的小姐驾到,下人通报的时候,我还当是唬我!”
“太子好大的面子,竟让我一人在这里闻了这么久的零陵香。”我瞥了香炉一眼,云淡风轻地说。
“哦,千瞳识得此香?”镜司羽饶有兴趣问我。
“臣女不才,只记得《图经本草》记载:‘零陵香,多生下湿地。叶如麻,两两相对,茎方,气如蘼芜’,南朝时,宋人以沉香、栈香、鸡舍香、檀香、麝香、甲香、龙脑香,制得寿阳公主梅花香,传于后世,这诚然是极好的香料,不过……”
“不过什么?”镜司羽抿了一口茶,示意我说下去。
“零陵香虽对寒症风邪有奇效,但若是同升麻相混,长久使用,恐怕极易引起气喘之症,殿下还是谨慎使用为好。”我一口气说罢,轻笑道:“太子殿下,我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难道您连杯茶都要吝啬么?”
镜司羽一怔,继而笑道:“贵客远道而来,竟没有茶水相待,是本宫的疏忽了,夙嫣,上茶!”
屏风后一声:“是。”说不出的柔情似水。
转眼工夫,一名侍女手执茶具翩跹而至,青丝乌顺,樱唇娇艳,媚骨天成。
好一个妙人!我所见过的女子之中,也许只有当年的燕清韵、如今的慕静雪美貌可与之一比,可是燕清韵冷若冰霜、静雪又不谙世事,远不及此女魅惑柔情,夙嫣,夙兮夜兮,巧笑嫣然……镜司羽倒是会起名字。
夙嫣躬身低首,隐隐看得衣领下的肌肤,粉饰玉琢,吹弹即破。
十指芊芊,洗茶、烹茶一气呵成,顿时殿中茶香四溢,恍惚中竟比酒香更令人醉。
“殿下、詹台小姐请用茶。”声若莺啼,举手投足间,皆是无限动人心魄。
“詹台小姐,我这丫鬟粗鄙,一无所长,只有茶艺勉强拿得出手,还请不要嫌弃才是。”镜司羽见我一直盯着夙嫣看,便顺势说道。
我浅啜一口,只觉得入口微苦,细细品来,苦味之后只余口齿间茶香萦绕不去。“太子过谦了,我虽不懂茶,却也品得出这冻顶乌龙的精妙,可见夙嫣姑娘蕙质兰心,若是连她在太子眼中都算粗鄙的话,那臣女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呵呵”宽袖一摆,夙嫣会意,待她盈盈退下,镜司羽转而望着我,“本宫只知千瞳知书达理,却不曾想到竟还如此幽默风趣,那依千瞳你看,我这丫鬟如何?”
无视镜司羽故作亲近姿态,我只是看着美人袅娜离去的背影,出声说道:“陈王曹子建曾作《感鄄赋》,内有‘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怕是用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哦,本宫想起母后寿宴那天,千瞳吹奏一曲《凤凰游》,气质卓卓,倒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矅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实乃‘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啊!”
“臣女不过蒲柳之姿,哪配得上洛神之美。”我心中因他轻狂之语略有不快。
“千瞳总是这样谦虚。本来本宫还担心千瞳不喜欢夙嫣这丫头,所以才让她出来讨好一番,免得以后相处得不好,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镜司羽添茶时话里有话说道。
“夙嫣姑娘才貌双全,臣女怕是没这福气与她同处。”不着痕迹地避开。
“千瞳言外之意,莫不是吃味了?”镜司羽睨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太子真会说笑,”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臣女可不敢。”
“你都敢不远千里从刺客手里把七弟从鬼门关夺回来,还有什么不敢的?我可想不出。”镜司羽把玩着茶杯,随意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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