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似有所悟,对着下联潜心琢磨,不愧是在爹身边熏陶多年,没过多久,他猛的拍了下大腿,笑的嘴巴裂到了耳朵根,直抹着眼睛,“真是高人,和尚们被骂了尚不自知。”
“炉寒火尽”是个“户”字,“须把意马牢栓”就是在“户”边上加上个“马”,这样就成了个“驴”字,上下联一结合,就是“秃驴”二字,念及此,我才强自压住的笑声又迸发出来,直笑的面部抽筋,嘴角发软。
“小姐,可是那位纪公子所提?”老高若有所思的问道。
“就是他,你也看出来了,”我抿嘴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老高挠了挠头皮,“此联巧妙无双,非比寻常,纪公子才华横溢,前途无量。”他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我几眼,我浅笑着移开了视线,老高深谙爹的心思,他这是在为爹做说客呢。
夜色混沌,月亮似乎沉了下去,只留下点点星光为我们指路照明。
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翁突然从暗处跌跌撞撞的闯了出来,险些撞在我身上,老高忙把我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老人。只见他披散的白发在寒风中飘动,手中抱着酒坛,还掉了一只鞋,嘴里不停的在说着什么。
“是个醉汉,不用理他。”
我从白发老翁的身边绕过,他忽然高举双手放声大叫,“我高中了,我高中了,”竟形同疯癫。
老高摇头轻叹,“又是一个被逼疯的举子,真可怜。”
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而“科举”是横在他们面前的一条鸿沟,越过了这道鸿沟,则顷刻风光无限,终生荣华富贵。可众人皆抢独木桥,又有多少人能够一步登天呢?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怕是穷尽了一生的心血,可到头来,中了举,人却喜极而疯。
纪昀的一生也要过这个坎吗?忽然冒出的名字在心底深处撞击了下,他生性诙谐,处世随意,能游刃有余的游走于狡诈的官场中吗?
走了几步,感觉身后有一热辣辣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回头却未见任何人影,只有被惨淡月光映照在地上的萧瑟树影。
又朝前走了几步,细心留意下我分明听到了不同于我步伐的沙沙脚步声,再次回望,一个身影闪入了僻静处,我往那里急奔,边跑边问:“是谁在那里?”
待我跑到适才见到人影的地方,唯有北风吹过,踪迹全无。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老高一路小跑着过来,高举灯笼往阴暗角落照去。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我并不太确定。
老高谨慎的四处张望,这里四通八达,并没有地方可以藏身,兴许是自己看花了眼,我刚要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说上几句体面话,腹痛毫无预警的在瞬间呼啸而至。
像是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扎过,后来是一根接着一根,此起彼伏的扎在了腹部上,我半蹲下身体,用手抵住腹部,仿佛这样就能稍减痛苦。额上先是渗出细密的汗水,随即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滚落,我低声呻吟,痛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老高发现情形不对,可他除了急的双脚直跳愁眉苦脸外,一筹莫展,“小姐你怎么了?”
“高伯伯,你背我回去,再找个大夫来,”我死死咬着唇,虚弱的交待着。
他的手伸过来又缩了回去,“老高是个粗人,不敢……”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气急,嘴唇几乎被我咬出血来,这般盘肠绞肚的疼痛以前还从未经历过。
两个黑影不知从哪里飞一般的窜到我跟前,争先恐后的要背我。
“雅儿是我妹妹,你少和我抢。”
“雅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是由我来背。”
老高手足无措的看着两个愈吵愈激烈的人,不知该去劝阻哪个。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声的叫道:“你们两个别吵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天地黑成了一团。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惆怅
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忆起昏迷之前的情形,手下意识的探向腹部,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姑娘你别乱动,老朽还在为你诊脉,”我这才发现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说话的是一名干瘦的老者,腮帮凹陷,满脸的皱纹。
“雅儿,你醒了,”低沉有力而略带焦急的嗓音,声音的主人有一副挺拔俊硕的身材,神采焕发的外表,笑容看似玩世不恭,漆黑灼亮的目光耐人寻味。
“纪大哥,”我低声唤道。
“好好躺着,”他柔声叮嘱我后转向了另一边,“贺大夫,雅儿得的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好好静养即可。”那被称作贺大夫的老者轻描淡写的说道。
纪昀急急道:“她都疼成这样了,大夫您再给好好看看。”
“不用再看了,我开些活血的药,按时服用,三副就能见效。”贺大夫终于收回了手,趴在桌子上开始写方子。
纪昀还待再问,贺大夫不耐烦的摆手道:“小伙子,这是姑娘家的事,你要问那么清楚作甚?”
纪昀脸一红,话到嘴边只能咽了回去,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连忙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小伙子,你随我去抓药,”贺大夫整理好医箱,随手套上了瓜皮帽。
纪昀跟在贺大夫身后出了门,我也着实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门又从外面被缓缓推开。
“雅儿,你怎么起来了?”他伸手扶住我,“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
我往后退了一步,“纪大哥,你,不是去抓药了吗?”
他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有些着恼但仍是轻笑道:“出门时碰上了听莲,她自告奋勇的跟去,我就回来照顾你了。”
“我已经没事了,纪大哥你也回吧,”我坐在床沿边,一颗心忐忑不安。
下一刻,我的手已握在他冰冷的掌心,“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雅儿,离你数月,相思相望,你可曾忆起过我?”
轻轻的抽回手,垂下眼睑,小声道:“纪大哥,雅儿曾指天盟誓,要嫁给第一个陪我看日出的男子,此心已许,今生无怨,希望你能成全。”
静默半晌,他突然放声大笑,“我纪昀顶天立地,我说了要你心甘情愿,自然不会强迫你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我抬眼看他,他又道:“你放心,纪昀绝不强人所难。”忽又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不用担心,全都交给我。”他牵起我的手,扶我上床,这下我没拒绝他的好意,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他替我掖好被角,含笑道:“傻丫头,你要做的就是休息,其他的勿需多想。”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我一直以为纪昀这一关会很难过。微扬的嘴角透出我内心的喜悦,故意忽视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小小惆怅。
他掩上房门,搬了张矮凳坐到我的身边。
我微微睁眼,发现他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纪大哥,你还没走吗?”我稍稍动了动,他慌忙按住我,“雅儿,我看你睡着再走。”
“嗯,”有了他的承诺,我安心睡下,也确实是困了,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身边已无纪昀身影,我揉揉发胀的脑门翻了个身。
一张画纸随着我的动作缓缓滑落,我一骨碌起身弯腰捡起,画中人豆蔻年华,丹唇素齿,蛾眉淡扫,单衫杏红,纤纤素手。
画像中的女子,竟是我。
右下角另有一行题字: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心里泛起凄涩的感觉,一行清泪顺着双颊流下。
怅然若失。
再无睡意,长叹一口气,将画像搁在了书桌上。案上的纸笔尚带有余温,想来纪昀才刚离去不久。
我望着墨迹未干的画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鼻子又开始阵阵发酸。
曙光渐起,晨曦朦胧。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吹开,瑟瑟凉风趁虚而入,惊醒了犹在困惑和迷惘中的我,寒气逼人,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刚要起身关门,纪昀出现在门前,眼中有淡淡的血丝,见我端坐在书案前,惊讶道:“雅儿,你怎么起来了?”
我不答反问道:“你又为什么回来了呢?”
“我忘记了一样东西,”他朝我床头看去,显然是没有发现,又盯住了床底,更是没有可能,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手边。
“你在找这副画吗?”我指了指手中的画像,拼命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对,雅儿,给我,”他试图从我手中抽走,我没有接上力,画像到了他的手中。
如同对待珍宝般他轻轻的对着画像吹着气,再小心翼翼的卷起来,“雅儿,我先回了,你多保重。”
“纪大哥,我送你,”话脱口而出。
他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方道:“好。”
湛蓝清澈的天空中漂浮着缕缕云丝,明丽宽广,就如同纪昀的胸怀,悄悄看着走在身边的人,为能真正的认识他动容。
“雅儿,再这么送下去就该送到家了?”纪昀打断了我的沉思,目光和我撞在一起,桃红色瞬间抹遍双颊,我眉眼连忙低下去。
“纪大哥,你要去哪?”轻声问道,似乎有预感,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伸手抚平我眉间的褶皱,将我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你就放心好了,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眼泪险些又要滴落,那份发自内心的不舍愈发的强烈,忽然想到了什么,我问道:“纪大哥,你昨晚怎会和如风哥哥在一起?”
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惊变
“恰好碰上而已,”他淡淡回道。
我虽不信仍是点了下头。
一红发蓝眼睛的洋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先是挺有礼数的行了个礼,旋即结结巴巴的开口,“请问……您是纪昀纪公子吗?”
“我是,您怎么称呼?”纪昀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这人,看他的相貌特征应该是久居京城的罗刹国人。
“呵呵,”从鼻子里发出的轻笑声,很沉闷,“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听说你是有名的才子,我这有幅对联想请教你。”说是请教,他脸上可没半分诚意。
真是挺有意思,想用对联来考倒纪昀本是难事一桩,况且出题之人又是一洋人,更是奇上加奇。转眼间,周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看热闹的居多,起哄的更是不少。
“喂,红毛,快出对子,咱们可都等着呢?”
洋人装模作样的仰头寻思了会,慢悠悠的说道:“纪公子,那我出上联了。”
纪昀还未答话,围观的人群纷纷替他回道:“快出,少罗索。”
“我俄人,骑奇马,弓长张,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戦。”洋人边看着纪昀边说,这幅对子说的又快咬字又准,看样子练习了很久。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我心怒道,这红毛怪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我大清没人了,强龙想压地头蛇,我把希望寄托在了纪昀身上,望他能挫挫这洋人的锐气。
纪昀不慌不忙,嘴角笑容依旧,稍加思索,应声而出,“尔你人,袭龙衣,伪为人,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合手即拿。”
我拍手叫好,好个纪昀,这下联对的不仅文字工整,更是从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洋人,四下响起阵阵掌声,洋人目瞪口呆,只能灰溜溜的分开人堆,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人群渐渐散去,很快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莞尔微笑,“纪大哥,你反应真快。”
他淡然回道:“习惯了,小时候贪玩不愿多读书,我爹就拿着鞭子跟在我后面,他出一上联我的下联要是对的慢了,鞭子就会甩上来。”
原来他的才智也不是生来就有,多半还是被他爹逼出来的,有的时候我时常会对培育出这样儿子的家庭心生好奇。
回忆起在圆明园中皇帝哥哥曾给我看过的那幅搞怪的对联,我忍不住调侃道:“惊天动地人户,数一数二人家也是在你爹爹皮鞭下的杰作吗?”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呆立半晌方道:“你知道了?”
我颔首,他眼中先是疑云重重,可转而又像是释然般的吐出口气。
一阵狂风袭来,街上众人皆往廊檐下避去,我被风沙迷了眼,待睁开眼时仍隐隐作痛,眼前模糊不清。
我伸手去揉眼睛,纪昀眼疾手快的阻止住我,轻快的拉我到一边,小心的抬起我的下巴,“雅儿,你别动,我替你看看。”
他一手托住我的脸颊,另一手轻柔的掰开我的眼,“别怕,很快就好,现在眼睛朝下看。”感觉他往我眼里吹着气,再次睁眼时已没那么难受了。他的脸与我近在咫尺,鼻尖缠绕着他的气息,我竟有刹那间的恍惚和失神。
他喉头一动,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定住身形。
我稍稍别转头,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寂。
“纪大哥,”我刚要开口说话,一列官兵迅速涌来,方才还远在三丈开外,这回儿已是到了跟前。
“让开让开,”领头的几个人凶巴巴的,边驱赶着路人,嘴里还骂骂咧咧。我们也朝角落里退去。
坐在马上的一彪形大汉,身着蓝色朝服,头戴三眼花翎,看起来官位似乎还不小。
“还有多远?”他抬首挺胸,傲慢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就在前面了。”
他大手一挥,指示着所有人向一个方位进发。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扯了下纪昀的衣袖,“他们要赶去的地方好像是……”
“妙应寺,”几乎是异口同声。
“难道是如风哥哥有事?”就在此时,我的眼皮剧烈的跳动起来。
“走,雅儿,我们看看去,”纪昀拉起我就走,我也是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忌讳什么。
妙应寺已被大队的官兵团团围住,好像人数还远远不止刚才看到的那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朝廷要这样劳师动众。
手在瞬间变的冰冷,连纪昀也感觉到了,他担心的紧了紧握着我的手,“雅儿你怎么了?”
我心神不宁道:“纪大哥,他们,不会是来抓如风哥哥的吧?”
“如风怎会得罪官府中人?雅儿,不要胡思乱想,或许只是巧合。”纪昀虽是在安慰我,可是他的神色告诉我其实他自己也无甚把握。
如风同我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论有什么事他都不瞒我,可他在天桥丢下我一人离去,接着又在妙应寺无故失踪,继而有返清复明之士刺杀皇亲贵胄,如风负伤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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