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震惊地看着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孤零零地站在垛口下面,不胜娇柔。他心里一动,想也不想,张开双臂,猛地把她搂进怀里。思存立刻扑到他的肩头,更加痛哭流涕,“也没人嫌你,你干嘛这么折磨自己啊!”
墨池搂着她,象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傻瓜,只有你不嫌我。”墨池心里一痛,他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好像他们以前聊家常似的。六年过去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嫌弃他吗?可是克鲁斯是那么的健壮,让他自惭形秽。他说,“只有一条腿在深圳是找不到工作的。”
思存还在哭,只是由嚎啕转成了抽噎,思路不甚清晰,“你当老板找什么工作。”
墨池忍俊不禁,“我刚来深圳的时候不是老板啊。”
思存窝在他的怀里,墨池虽然很瘦,肩膀却又宽又平,让思存感到十分安全。她像只小动物一样在他的肩上蹭着,把眼泪都蹭在他雪白的衬衫上,风一吹来,又湿又冷。墨池疼爱地用拇指擦去她的泪痕,手掌留恋她的脸蛋,舍不得放开。掌心熟悉的粗糙,好像摩挲在思存的心里,她的眼泪更大量地涌出来。墨池拿出十足的耐心哄她,“好了,是我错了,不该说那些惹你伤心。”
思存慢慢止住呜咽,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墨池的怀里,迅速地挣开了。墨池的怀里一空,顿感失落。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墨池说,“原来美国的董事长也没什么了不起,也会哭鼻子。”
思存用泪眼瞪他。若不是为了他,她已经六年没有哭过鼻子了,克鲁斯突然从天而降,“嗨,原来你们在这里,我等你们好{炫&书&网}久了。”
思存趁机说,“克鲁斯,我们准备下山了。”
克鲁斯运动神经发达,一刻也不肯消停,原地跳着做扩胸运动,说,“好呀。不过摩泽尔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思存说,“有一点累。你先下去等我们去吧。”
“不,”克鲁斯说,“我和你一起下去,等下万一你爬不动了,我可以背你。”他刚才初见长城太激动,只顾自己痛快,把思存留在了身后,现在急于补偿。墨池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他的脊背壮硕,还特地做了一个显示背部肌肉的动作,让墨池恨得牙痒痒。
思存摇头道,“克鲁斯,你先下去,我们的房间只定到今晚,你要赶在六点前回去续房。”
“好吧。”克鲁斯非常听思存的,象一阵风一样冲了下去。
思存说,“我们也下去吧。”她不再躲躲闪闪,很自然地扶住了墨池的胳膊。墨池其实不是非要和自己的腿较劲,只是想引起思存的注意。现在天色已晚,若是再逞强,一会摸黑下山思存也会有危 3ǔωω。cōm险。墨池知道,思存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他点头道,“走吧,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墨池的假肢在下山的时候完全用不上力,思存一直扶着他,路段险峻的时候,甚至托住他的腰,给他借力。墨池握着思存的手,攥得她生疼。思存知道他在忍受着莫大的疼痛。
下了一段,墨池靠在城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克鲁斯已经不见踪影,墨池突然一拳砸在自己的假肢上!
思存善解人意地拉住他的手,轻声说,“这腿虽然不知道疼,手还是知道的,干嘛又和自己过不去呢?克鲁斯跑得那么快,错过了很多好风景,我们不学他,我们慢慢走回去。”思存的话,让墨池大吃一惊,又如沐春风。他印象中的思存一向温柔可爱,但是从没有象现在这么温柔可爱过,又独立,又有主见,她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们拉着手,终于赶在天黑前走下山。脚下已经是平地,墨池还是不肯松开思存的手。思存觉得,他攥得更用力了,看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酒店。山下没有面的,倒有很多三轮车,思存也顾不得简陋颠簸,随手招了一辆,扶着墨池上车,自己也跳上去,三轮车突突突地往八达岭饭店开去。
下了车,墨池立刻回到自己房间,思存迅速回自己的房间洗了个脸,又回到墨池的房门口,敲了三下门,不等回答,就推门进去。
她倒抽一口冷气。墨池刚刚卸下假肢,一股血柱直喷出来。看到思存,脸色一僵,边用衣服遮住伤口,边慌乱地说,“谁让你进来的?”
思存不说话,惨白着脸转身回房,又一阵风似的卷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药箱。她不容分说把墨池遮挡伤口的衣服拨拉到一边,动作熟练地拿出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消毒,上药。墨池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象一个急于认错的孩子,乖乖认她摆布。刚才凶完她,他马上就后悔了。生怕把他们之间刚刚缓和的关系再弄僵了。没想到思存已经和十年前大不一样,她不再是那个凶两句就只会默默躲在角落哭泣的小姑娘,现在她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动作又快又轻柔。清理完毕,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大团棉球,饱蘸酒精,狠狠地朝他伤口溃烂最严重的地方按去。
“啊!”墨池忍不住痛呼出声,心里却已经笑开了,这丫头在教训她呢。
墨池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握住她的手,“思存,我爱你。”
思存立刻呆住了。她看着墨池,后者的目光温柔热烈,几乎要把她融化。
蓦地,六年独自在美国的寂寞委屈涌上心头,她的眼睛一酸,遂不露声色地挣脱他,收拾好药箱,面无表情。
墨池怔住。“思存……”他唤她。
思存挺直脊背,“墨池,我还没有告诉你,回纽约的机票已经我们订好,启程就在明天下午。”
墨池的心脏仿佛遭到重击,人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思存,别走!”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思存深吸一口气,她把玩着那个小巧的药箱,慢慢地说,“墨池,我承认,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盼着和你重逢,这次回国也把回X市找你作为行程之一。但是,我只是想看一看你,问问你我的那些信为什么没有回音?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们的爱还在这里,我已经满足。美国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我必须回去。”
墨池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他穿着纯白的睡衣,单薄地几乎是挂在身上,左边的裤腿空瘪地摊在床上,更显得绝望无助,他说,“那,你还回来吗?”
思存老实地说,“我不知道。”过去的六年已经告诉他们,美国和中国,远隔千山万水,任何承诺都是不可靠的。
墨池的心里好像缺了一块。思存已经成为女强人,干练而理智,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思存起身,把药箱放在床头桌上,“这个给你,明天你的伤口还要上药包扎。以后出门记得随身带个药箱,以备万一。——你休息吧,我走了。”
思存轻轻带上了房门。墨池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他的心嘶的一声,仿佛被扯开一个口子,过了一会,疼痛才慢慢涌了上来,血腥的味道从胸膛蔓延到咽喉。他死死咬住嘴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但今时今日的思存不同往昔,她是一个大型公司的董事长,早已身经百战。一个大公司的事物在等着她,她不会为了他留在中国。
他,也没有资格请求她留下。
克鲁斯打来内线电话,他们要去吃烤鸭,问他去不去。
墨池拒绝了他的邀请。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又刚刚进行了超越他身体极限的登山运动,早已疲惫万分。这六年,墨池先是求生存,后是忙创业,从没好好调养过身体。他的身体倒也争气,到了深圳以后反而很少生病,偶尔头疼脑热,吃几片药也就挺过去了。由此,墨池竟然发明了一条近乎谬论的理论,好的身体不是养出来,而是磨练出来的。以前他的身体调养了那么久,总不见好。现在不去管它,它也没出大事。
墨池没有吃晚饭,倒头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思存是明天下午的飞机,这里地处偏僻,上午她就得赶往机场。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送她。
第 61 章
次日清晨,思存洗了个澡,把所有衣物收进皮箱。拉上拉链,把皮箱放在茶几旁边。茶几上有一个红色的电话,思存弄好一切,坐在沙发上,瞪着那个电话发呆。
天色尚早,房间里很安静,就连窗外也没有一点声响。思存走到门前,靠在门上,走廊寂静无声。
对面的房间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电话打来。思存心里有点发慌。她认识的墨池不会明知道她要回美国而不去送飞机。不管他们昨天发生了怎样的争执。
可是,转念一想,六年前他不也是一样没有送她?她等到他最后一刻,他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诺言一样,直到她进入安检通道,也没有出现。
这一幕,会不会重演?
思存咬住嘴唇。如果历史重演,她不会再回到中国。
思存的心猛然一痛。她知道,六年前的墨池,把她视若珍宝,分别前夜,他痛不欲生……那么如今,得而复失,思存不忍再想下去。
电话铃响了。思存扑到电话旁边,慌慌张张拿起电话,“喂——”她的心狂跳起来。
“摩泽尔,起床没有?早餐时间到了。”是克鲁斯的声音。
“好的。”思存怅然地挂断电话。
酒店的餐厅在2楼。克鲁斯显然睡得不错,又刚刚洗过澡,浅褐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泛着健康的光泽。酒店的早餐是自助餐,相当的丰盛。这次中国之行,克鲁斯狂热地爱上了中式饭菜,他从餐台上取了包子、炸糕、饭团、烧饼,盛了稀饭、豆浆、面条、豆腐脑,吃得激情洋溢。思存只给自己撑了一小碗白粥,一碟咸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睛不时往门口瞟。她的心一直揪着,而让她揪心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思存有些担心。他们昨天早餐后才给和墨池会合,中午在长城上只喝了一瓶水,下山后她带克鲁斯吃了正宗全聚德,墨池什么也没有吃。如果她没有猜错,他昨天应该是水米未进。现在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他还不来吃早餐,身体怎么受得了?
克鲁斯吃完了他面前小山一样的早点,抹着嘴说,“摩泽尔,你吃的太少了。”
思存的心越来越慌,六神无主地站起来,“克鲁斯,吃完就走吧。”
克鲁斯回房收拾行李,思存不受控制地来到墨池房间门前。
楼道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思存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
没有反应,她按门铃、敲门、用力拍门,那扇雕花漆木房门纹丝不动。思存心里大乱,拼命地拧着把手,大声叫喊,“墨池!你在里面吗?”
墨池没有回应,服务员闻声赶来,“小姐,需要帮助吗?”
思存说,“这间房里的客人出门了吗?”
服务员说,“昨晚304的客人让我帮他买了几罐啤酒,然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他出来。”
思存大惊失色,“他昨天刚受了伤,不能喝酒!”
服务员闻言,不禁害怕,“那怎么办?”
思存大声说,“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服务员怕出事,拿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一股酒气的腥味扑面而来。
思存冲进房间,墨池伏在床上,侧着头,眉头紧皱,双手抵着胃部,身体已经蜷成了一只虾子。思存大惊,扑到床前,高声叫墨池的名字。
墨池呼吸急促,表情甚为痛苦,思存轻轻一摇他,墨池剧烈咳嗽,又趴在床头干呕。思存这才发现床头有一些呕出来的黄水,似乎还有丝丝血迹。
思存慌乱地擦去他嘴角的脏东西,墨池使劲睁开眼睛,看到思存,摇了摇头,似乎是要示意他没事,却突然一阵猛咳,一口血呛了出来。
“摩泽尔,发生什么事了?”克鲁斯听到了刚才思存的呼叫,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看到墨池的嘴边的血迹,不禁叫了一声,“上帝啊!”
思存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吩咐,“快叫医生!”
克鲁斯转身又跑了出去。片刻,酒店的医生赶来,为墨池做了常规的检查,很快得出结论,“有可能是胃出血,酒店没办法处理,赶快叫救护车!”
墨池被火速送往医院,思存和克鲁斯跟着上了救护车。到了医院,墨池立刻被送到急救室,思存跟过去,被挡在门外。
克鲁斯迅速为墨池办好手续。他出来的匆忙,光脚穿着酒店的拖鞋。北京三月的天气,他冷得直跳脚。
思存盯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克鲁斯来到她的身边,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摩泽尔,上帝会保佑温先生的。”
思存一字一句地说,“克鲁斯,我要留在这里,你回去吧。”
克鲁斯没有戴手表,抓过思存的手腕,瞟了一眼时间,“摩泽尔,已经快10点了,你必须和我一起回酒店,机票还在房间里。别忘了我们是下午三点的飞机。”
思存摇头道,“对不起克鲁斯,我不能和你一起回美国了。”
克鲁斯显然吃了一惊。“为什么?”
思存坦白道,“他病成这样,我必须守着他,等他康复。”
克鲁斯说,“那你的机票怎么办?”
“退票、改签、撕掉,随你。”
克鲁斯他看着思存,正色道,“摩泽尔,请你告诉我,他是谁?”
克鲁斯不是傻瓜,这几天思存的状态就不对,昨天在长城上,她始终和墨池走在一起,克鲁斯有理由相信,思存和正在接受抢救的那个人,绝不仅仅是甲方乙方的关系。
思存无意瞒他。她说,“他,就是我以前的丈夫。”
克鲁斯闭上眼睛,叫道,“上帝。”
思存抬起眼睛,诚挚地看着克鲁斯,“我也没有想到这次会和他相遇。我们昨天已经说了再见,可是他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可能抛下他回美国。”
克鲁斯是李绍棠的一个股东的儿子,管理学硕士。此前一直在伦敦分部工作。李绍棠去世后,股东大会表决结束了一切海外分公司,克鲁斯被调回总公司,他在大学辅修过中文,所以与思存一见如故。他听父亲说过思存六年前刚从中国来到美国,起初连英语都听不懂,却硬是一边照顾重病的李绍棠,一边学习语言,后来还读完了哥伦比亚大学工业管理系。李绍棠病倒后,按照他的要求,属于他的股份都转到了思存的名下,所有的股东都不服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董事长。思存什么也不懂,凭着真诚,为股东争取了最大的利益,也让各位比她的年龄大一倍还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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