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几个女工吓得直哭,全身筛糠似的抖,思存果断地来到她们身边,挨个安抚。
墨池来到生产车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墨池猛地一个趣趋,差点儿摔倒。大量的木材、油漆产生了浓烈的烟雾和刺鼻的味道,墨池胸口猛地一缩,被刺激得大声咳嗽!大车间主任跑到他的跟前,“老板,您赶快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墨池大声说:“赶快组织工人出去,一个人也不许留下!”
大火呼呼生风,车间深处隐约看到几个忙碌搬东西的身影。车间主任高声说:“新进的那批设备很值钱,我们正在抢救!”
“胡闹!”墨池喝道。他躲过一团又一团的烈火,疾步来到工人身边,扔下他们手里的设备,要求他们立刻撤出!
“都给我出去!一个也不许留下!”墨池大声吼道。
工人在墨池和车间主任的带领下鱼贯而出,顺利离开车间。所有人集齐在空地上,墨池弯着腰,假肢僵硬地撑着,剧烈地咳嗽,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正在安抚女工的思存连忙跑到他的身边,搀扶着他的胳膊。
墨池好{炫&书&网}久才缓过一口气,问道: “清点人数,人都出来了没?”
车间主任说:“加班的一共三十八名工人和一个厨师,全部出来了。”
墨池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今天是发薪日,小田不放心那么多现金放在办公室,说要等加班的工人下班给他们发完工资再回家。墨池的心猛地一沉,问思存:“小田出来了吗?”
思存说:“没有看到小田。”
墨池马上朝财务室走去,他的脚步颠簸得厉害。思存拉住了他,“墨池,火越来越大,你不能进去了!”
墨池大力地甩开她。他从没有对她那么粗暴过,思存摔倒在地,“我的员工还在里面!”他头也不回地冲回厂区。
浓烟模糊了双眼,墨池凭着感觉找到财务室。一股热浪将他冲得一个趔趄,热气炙烤得皮肤生疼!墨池屏住呼吸,一头冲了进去。火光中,小田把一杯白水倒在装满钞票的书包里,她又奔到保险柜旁边,保险柜被火炙得烫手,一接触到把手,小田被烫得一声尖叫。
墨池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拉着小田就往外走。小田去抓那包钱,墨池阻止了她。“快出去!”墨池拼命叫道,发出的声音却像喉咙里塞了棉花一样,嘶哑无力。小田还在看着那个保险柜,“很多合同在里面!”
“快出去!”墨池一个踉跄,扑在桌上。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小田送个丫头还在想着保护集体财产!
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进财务室,墨池肝胆俱裂,进来的人竟是思存!
思存准确地找到墨池,扶起他,“你怎么样?”
火势越来越大,人仿佛置身在炼狱中,全身的皮肤都在炙痛,吸进肺里的不再是空气,而是毒烟!墨池快速脱下西装外套,使尽全身的力气,抱起桌上的水瓶,把水全部倒在上面。西装很快被浸透,墨池把湿衣塞进思存怀里,往外推她,“带着小田,你们快走!”
“不行!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思存抱住墨池的胳膊,眼泪都出来了。
“你带她走,我自己能出去… … ”肺里的空气已经耗尽了,假肢似乎绊住了桌子,墨池拼命使力,却不能带动它。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神死死地盯着门口。
思存把湿衣给小田披上,让她自己跑。小田的注意力从公共财物转移到大火上来,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险境。这个年轻的姑娘竟然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墨池说:“扶起她,快走!”
思存拉着墨池,“不行,你和我们一起走!”
墨池突然正过身子,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思存,郑重地说:“思存,我请求你带小田出去。她是我的员工,我要确保我的每个员工安然无恙!”
墨池深深地看着思存,目光中包含着信任和托付。思存突然感到,自己此时是墨池唯一能够依赖的人。她突然攀住墨池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留下一个吻,“你也要活着出去!”
墨池郑重地点头。
思存一咬牙,瞅准门口,拉起小田向外冲去。
墨池用最后的力气脱下衬衣,沾了桌上不多的水迹,用衬衫捂住口鼻。他感觉到假肢在熔化,身体没有一点儿力气,甚至,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声音,感到大火将他团团包围。思存的身影已经,他们大约是安全了吧。轰隆一声,房子倒了下来,墨池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九章让我们一起走进春天
那一天,思之声工艺品加工厂的大火映红了整个工业园区。
那一天,很多深圳人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满工厂的木制品成了大火蔓延的媒介,大火烤得天空都热了。
那一天,思之声工厂全体员工组织自救,创下了无一员工伤亡的奇迹。那是思存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天… …
当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已经吓得瘫软的会计小田拖到安全区域时,等待在一旁的医护人员冲了过来,她和小田一起被拉上了救护车。旋即,她又挣脱所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下车。她的墨池还在大火里!
克鲁斯从背后抱住了她,“摩泽尔,房子快塌了,你不能再进去!”
思存更加拼命地挣脱,声嘶力竭,“墨池还在里面,我要进去!”
“摩泽尔,你冷静点儿,消防员会救他的!”
与此同时,巨大的房屋倒塌声掩盖了一切。思存看到,就在刚刚,她和小田逃生的办公室已经夷为平地。
克鲁斯惊恐万状地看着思存,生怕她支持不住。思存只是晃了晃,没有崩溃,也没有昏倒。她看到消防官兵拿着水枪冲进现场。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到他们身边,大声说:“里面还有人!我知道里面还有人!”消防官兵在她的带领下火速扒开废墟,从瓦砾中找到了毫无声息的墨池。
被搜救到时墨池趴在地上,口鼻掩着微微潮湿的白衬衫。他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也十分微弱。抬上救护车,医生立刻为他实施人工呼吸,同时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向医院驶去。思存始终握着墨池的手,他的手是炙热的,那是被烈火烤过的温度,却感觉不到他的生命力。
到了医院,墨池被火速推进抢救室。思存这才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抢救室的门开开合合,有护士跑进跑出,几十分钟后,又有一队医生,在护士的引导下进入手术室。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人说话,就好像无声电影一样没有声息。
克鲁斯打破了平静,“已经从广州请来了呼吸科专家,各路专家在给他会诊。”
思存摇头,不让他再说下去。她不管什么人在抢救墨池,她只要墨池活下去。他是她的生命支柱,是她在美国那么多孤独日子里唯一的信念,是她十六岁就深爱的男人。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他说。思存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交握,一心一意确尚墨池祈祷。
很快,思存得到了一纸病危通知书。医生说了很多,她只听懂了几个词,“一度停止呼吸、气管切开、肺水肿、创面侵袭性感染… … ”思存只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救活他。”
她只要他活着。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要他活着。
天亮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墨池被送入了重症加护病房。医生说,情况十分不乐观,病人肺部损伤严重,进行了气管插管治疗,但还不能自主呼吸。同时,由于他在被救时已经有数分钟停止呼吸,有可能已经损伤了心脏和大脑。医生看着思存,凝重地说:“你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克鲁斯都听明白了医生说的是什么“心理准备”。他牢牢抓住思存,生怕她伤心过度晕过去。其实思存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她不许自己倒下去,“我要去看看他。”
医生说:“不行,病人现在非常虚弱,一点儿感染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
思存说:“我只进去五分钟。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说完我就出来。”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医生甚至认为,如果病人只有发生奇迹才能活下来,那么这个奇迹只能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创造的。他请护士带思存去换衣服,片刻,全身武装的思存被带进了ICU 重症加护病房。
思存果然只停留了五分钟。她出来后,给婧然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在听筒里听到婧然的声音,思存恍如隔世。她说:“婧然,墨池受了点儿伤,没有危 3ǔωω。cōm险,不过你最好来深圳一下。”
婧然当天晚上就赶来了。她冰雪聪明,已经想到哥哥肯定是出了大事!但她没有想到这样严重,墨池不但生命垂危,而且六年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思存迎上去,紧紧地拥抱她,“婧然,别怕,我们陪墨池一起挺过这一关。”
婧然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嫂子,我哥这些年太苦了… … ”
“我知道… … ”思存也哽咽了。从昨晚墨池入院到现在,她都表现得冷静坚强,中午还特地让克鲁斯给她买饭回来吃。她要保持体力,眼前是一场硬仗。只有见到了婧然,她才真正哭出声来,“放心吧,我会有着他好起来,我再也不会离开他,永远不离开。”
这也是在一个清晨,她在墨池的病床边,许给墨池的承诺。
婧然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纸包,四四方方的,用报纸包裂着。婧然说:“思存,你相信母子连心吗?我跟妈妈说有急事要去深圳,妈妈立刻就怔住了。她一直就知道哥哥早晚会出事,却不敢问。她只说,如果哥哥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要给他看这包东西,如果他还是孤身一人,就把这个给他。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等哥哥醒来,你一定要转交给他。”
思存打开包裹,愣住了,里面是她写给墨池的信。
婧然的眼泪下来了,“嫂子,你别怪妈妈。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就是哥哥。她以为你会一去不回,所以私自扣下了你的信。她只是想让哥哥尽快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六年了,哥哥始终不肯接受任何女孩子,妈妈急了,她宁愿哥哥用余生的时间去找你,也不愿意他一辈子孤单地思念你… … ”
思存摸着那些信,泪眼盈盈.“我知道,我不怪她。墨池醒来后,我要给他看这些信,让他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忘记他,我一直在给他写信,我一直想和他在一起。”
克鲁斯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两个年轻女子的对话。他知道,思存是不会和他继续做投资考察
也不会回美国了。他一个人踏上了返回美国的班机。
墨池在重症加护病房躺了五天,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只是他呼吸得十分辛苦,使劲地吸气,胸口像装了风箱一样嘶响,再慢慢吐出一口气,每一次都艰难无比。
他还是没有醒来,医生说他停止呼吸的那几分钟,导致他的脑部缺氧,情况非常不乐观。如果他不能尽快醒来,他的身体很难撑过以后的治疗。
护士把一根长长的胶管塞进墨池的鼻孔,经由口腔通过食管,直达胃部。思存知道,墨池长时间昏迷,必须通过鼻管进食。胶管通过的时候,昏迷中的墨池被刺激得连连咳嗽,思存握着他的手,请求护士,“轻点儿吧。”
护士反而加大了力度,“轻能插进去吗?”
墨池又无意识地咳了几声。思存含泪摩擎着他的脸,“好墨池,很难受是不是?你要快点儿醒过来,咱们自己吃东曲,不插这个难受的管子。”
护士插好管子,拿过一根很粗的针管,抽了半管热牛奶,顺着胶管注射。墨池又难受地哼了一声。思存接过针管,小声说:“我来吧。”护士狐疑地看着思存,“你会吗?”
思存说:“我学过护理。”她用手握住注射器,有点儿烫。于是她把牛奶稍微晾了一会儿,然后,极其缓慢地推进胶管。每推进几个刻度,都会看一下墨池的反应,见他表情平静,才会继续推进。她的神情专注而小心,就像照顾一个婴儿。护士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必要那么精细,他没有感觉的。”
思存认真地注视着针管’“他有感觉’我相信’他什么都知道,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护士看着思存把半管温最后小心地将胶管末端反折牛奶慢慢注射进鼻饲管,又注入了一点点温水清洗胶管,用消毒纱布包好,扎紧。护士说:“看不出,你还真挺在行。”
思存自己动手清洗注射器。在美国的时候,李绍棠有一段时间不能进食,家里请了护士和营养师,但是鼻饲、扎针这些事情都是思存亲力亲为,她为此特别进修了护士课程,还拿到了专业护士执业资格。
护士把剩下的牛奶倒入保温瓶,“每四小时一次,一次二百二十毫升。”
思存收拾好东西,又坐在了墨池的身边,温柔地看着他。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连嘴唇都变薄了。思存想到在火场里给他的最后一吻,他答应她一定会活下去。思存坚信他做得到。
思存把她的那些信放在墨池的枕边,在他耳边呢喃,“墨池,我给你写的那些信,都送到你家了,只是因为意外,所以你没有看到。你醒来,看看我给你写的那些信啊,看看我也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你的啊!你必须醒来,你得给我平反。”
婧然守到第七天。单位一个又一个电话催她回去,陈爱华也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她墨池的情况。她不敢把墨池受伤的消息告诉父母,他们已经是老人,未必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如果墨池能够康复,何苦让他们担惊受怕。若是墨池有个三长两短,也是长痛不如短痛,到那时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婧然含糊地说哥哥一切都好,只是工作非常忙,天南地北地出差。放下电话,她知道,她必须回北京去了。思存没有送她到机场, 她们在墨池病房门外拥抱,告别。思存故作轻松地说:“等墨池好了,我和他一起去北京看你。你得让小宝宝管我叫舅妈。”
婧然眼里闪着泪光; “嫂子,你真的不回美国去了?你真的决定留在哥母身边?”
思存微笑看点头,满含柔情地回头有墨池,“我不想再拧着自己的心意过活。我爱墨池,他也爱我。这足够我留卜来了。”
婧然突然泪流满面地奔回墨池的身边,哭着喊:“哥哥,你听到了吗?嫂子她说爱你,永远不再离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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