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孜沉默着。
叶语惨淡地笑了笑,“真的,果然被你说中了,立场全部颠倒了。原来,有病的那个,是我。”
不是悲伤,而是恍然,原来,天早就塌了,而她还一直懵懂无知。
她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记得躲在厚实温暖的被窝里,依旧抵挡不住心中的寒意和颤抖。裴孜一直坐在她的床头,一步未曾离开,但她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他了。
要她接受这个事实很难,但心底有个地方残留的片段却一再告诫她,不要还有痴心和妄想。裴孜没有欺骗她,她还记得那段黑暗和诡异的楼梯,还记得那绝望的挣扎。原来,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是阻止她的那双手来自于现实中的裴绍。如果有一天,裴绍没来得及阻止她,她会干什么?像裴畋一样杀人么?如果,她有一天醒来,发现杀的人是裴绍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预见可怕的未来,让她脑海中一片混乱。
裴孜没有选择隐瞒,因为他说过,如果只能二选一,他只会选裴绍。她又何尝不是?他不会觉得她是累赘,但她不想成为那个累赘。
她了解裴绍,他不会因此而离开自己,可是难道自己忍心看着他生活在随时崩溃的日子里么?她的症状最坏会到什么程度?在以后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里,他将会面对几次她的发病?这种生活对于普通人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更何况他还要同时负担双倍。
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言论是如此轻巧而显得幼稚可笑。裴绍,这个她指责的男人,原来心底是如此想的。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懂得只要深深爱过,就该明白他不想给她那么痛苦的选择权。这种保护爱人的心是如此强烈,强烈到看不清任何其他的感情。
窗外寒风苦雨一直没有停歇,敲打玻璃发出的沙沙声,在她的脑海中如同几万人的聒噪声,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安心地闭上眼。
床头的孤灯,晃得她目眩神迷。很久才抬起头,看着一直坐在身边的裴孜,“有烟么?”
叶语不会抽烟,但是现在她需要一支,如果没有那烟雾麻痹神经,她怕自己会提前发疯。
裴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盒七星。
ZIPPON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击打声,一小簇带着蓝光的火苗出现在眼前。叶语笨拙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但第一次抽烟却不会拨火。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裴孜点上烟,放在唇边微微吸了一口,再塞进了她的手里。
“咳咳……”
和所有影视剧里第一次抽烟的人一样,尽管这烟并不强劲,但叶语还是咳出了泪花。
裴孜的手伸了过来,“不会就不要逞强了。”
叶语在烟雾中眯了眯眼,拨开了那只自己面前的手。
沉默了片刻,叶语习惯了那烟的粗粝和干涩,“死刑犯临行前总是要求一支烟,我还当那是电视里骗人的情节,原来是为了麻痹自己。”
裴孜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挡住了变幻的神情,他没有后悔,只觉得对不起她。他太着急了,害怕裴绍感情用事将她带回国去,更害怕裴绍的一辈子就被他们两个给拖垮了。前三十年,他欠裴绍的太多,感情、生命,他都欠他,而且注定是无法归还。他不想后三十年依旧这样欠下去。
叶语不会孤独,她还有他在,他总归是她的亲人,而且还是一位感同身受的病友。
正文 二百五十三、一拳
二百五十三、一拳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叶语的声音如寒风瑟瑟,“同父异母的兄妹?还是什么堂兄妹?”
“因为没有母亲一方的鉴定,只能说我们有血缘关系,具体亲到何种地步,不能断定。”
叶语苦涩地笑了笑,“我师兄说过我不可能不是我父母的孩子,我相信他的话。”
裴孜没有说话,他的确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亲近。如果她不是她父母抱来的孩子,那么她的父亲或者母亲一定是裴家遗失在外的孩子。
“我的父亲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我母亲虽然早逝,但我师兄从来没有任何她负面的记忆,她只是一个普通小镇上的普通女子。”叶语的声音开始尖利起来,“如果是这样,我从何处得到的遗传?我怎么可能是你的亲人”
裴孜认真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恶毒的家伙,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她,“小叶子,人可以说谎,但科学不会。”
“科学……”叶语咀嚼着这干扁的两个字,正因为这什么狗屁科学,她要去怀疑她的父母吗?把他们从坟墓里刨出来问个究竟么?
近一年时间以来,叶语一直觉得自己真是撞了大运,不仅得到了一笔飞来横财,更是找到了能在人生道路上相伴相随的人。虽然有时候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直在惴惴不安,但舒适的生活还是让她渐渐松防。她得到了世界上最精美的礼物盒,当她满心欢喜地准备享用最美的礼物时,打开后却是脓水横流的一段臭气熏天,关于往事的“尸体”。
那位停留在遗像上,目光精明阴戾的老人,精心包装了这份大礼,难道就是为了在天上欣赏她打开“礼物”时的错愕和慌乱么?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她真是他的后代,他为何什么也不说,只留下谜一样的遗嘱,让所有人费尽心思去猜?那桩怪异的联姻又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完全解释不通
“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但是你必须要相信我没有欺骗你的意思。你这一枝究竟从哪里开始分叉,这对你并不重要。我只想让你明白,现在没有比你自己身体更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因为这里有最合适的医生。”
叶语缓缓地坐直身体,隔着消散在烟雾,她抬眼看着裴孜的脸。除开真诚,她似乎发现不了其他什么。他虽然选择了裴绍,但并不意味着要抛弃她,反相,他希望她能马上接受治疗。
“你是来宣判我的死刑么?”叶语闭上眼睛。
“不,现在还没有百分之百地确认,所以我认为现在是你最佳的治疗时间。”裴孜探下身,将手合在她微凉的手上,“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担心,裴家是股东之一,他们会提供最好的治疗。”
原来,这家著名的医院还有裴家的股份。叶语微微自嘲了一下,她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裴家,在堆起一个裴孜以后,还要用钱堆起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叶语没有睁开眼睛,冰凉的内心清楚地知道这是现在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就算裴孜没有这样说,她也必须留下来。她哪里还有回去的方法?难道拼着回去,然后让他亲眼看着她有朝一日的崩溃么?这是最残酷和不负责任的做法。
“我留下来,我会好好配合医生。”叶语的声音干涩如生锈的发条,“现在,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裴孜摇头,“我不会离开的,从现在开始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怕我想不开自杀么?”叶语苦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会的,我是个胆小又没什么神经的人,我想不到这么决绝的方法。”
裴孜没有接话,但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叶语侧过身,慢慢地滑入被中,丝滑的被面就像渐渐合拢的坟墓,将她隔绝在世界之外。
在沉默了两天之后,叶语收拾了行李,站在了那个离开才三天的医院。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情况却完全改变了,她成为了病人,而裴孜成了陪伴她的人。
看着这个熟悉的套间,叶语觉得人生真是一场滑稽的玩笑。原来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可笑的命运之上。不,应该说更加糟糕。
她还来不及去想太多的未来,或者说她害怕去想,更让她害怕的是如何面对裴绍,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她必须要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但裴绍何其无辜?
裴孜果然请了那位著名的乔纳森。维布马儿教授作为她的主治医生,而他的下属团队正是那位凌慧茹博士为组长。这位博士再次见到叶语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因为利用了叶语的善良而欺骗了她,凌慧茹博士一直回避着叶语的目光。那位配合着她演戏的蓝眼睛戴维则挂着歉意的笑容。
叶语知道这与他们无关,想必是裴孜,或者是裴绍为了隐瞒自己而做出的决定。他们是医学博士,却被迫当了回演员。想到这里,她有的只有歉意,而没有所谓的怨恨。
乔纳森。维布马儿教授交待了几句后,便离开了会诊室。叶语叫住了顺着人群准备往外走的凌慧茹博士。看到凌慧茹犹豫的举动,和她并肩往外的戴维也转过头,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所以对不起。”叶语平静地说完,微微鞠了一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凌慧茹有些意外地抬起硕大的眼镜框,她原本以为就算不会被讨厌,至少也不值得她的信任了。一个医生,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得到了不知情人的资料,这是医德上的污点。虽然这是那位医院股东的要求,但不可回避的是,她执行了。
但她竟然对自己说了对不起,凌慧茹望着叶语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刺痛,她是个好人,但是,却没有一个好命运。
叶语从那天开始详细的检查,她安静地配合着,甚至到了一种乖巧的程度。但越来越沉默的表情,让裴孜越发不安起来。他站在几天前叶语站着的位置上,隔着隔音玻璃看着那个开始消瘦的脸庞。
他做出了选择,便没有后悔和退缩的余地。他一再告诉自己,这不仅仅是对叶语的负责,也是对裴绍的负责。如果她的病情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控制,便是最佳的选择。但是为什么心底却总是不安。
在每一个夜晚,他站在房间的边缘,望着黑暗中一动不动的阴影,他的心为什么涌起无限的悲哀。
事实上,他没有通知裴绍他的决定,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裴绍也一定知道什么了吧。他会有何反应?是会感激他替他做出了决定,还是愤怒地朝自己咆哮?他不知道。在以往的日子里,他和裴绍总是想法出奇地一致。正是这种无间,让他们度过了很多困难的时期。
他清醒的头脑告诉自己,确认他的做法是最好的,但心却不肯做出同样的判断。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了过来,裴孜侧脸看着那位配合他演戏的医学博士。
凌慧茹转过脸,看着玻璃内的人,轻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的现状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很多。”
裴孜闻言一凛,目光变得极为认真,“有多好?”
“模糊一点说,只要她不再受到刺激,基本的药物都可以不用。”
裴孜轻轻吐出一口气,接过了那杯咖啡。连基本的药物都可以不用,那情况真是太好了。
“但是,到现状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刺激源是什么。”凌慧茹述说着另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无理由的恐惧症是不存在的,可是我们找不出来。”
裴孜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蹙起,找不到理由,那就是一直生活在不定时的炸弹中,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就要爆炸。
“这就是你所说的现状?我看不出哪里好,应该说很糟糕。”裴孜的面色暗沉下来,“教授没有办法?”
凌慧茹微微摇摇头,“病人可以说很配合,但从某种角度来讲,她又极度不配合。”
“说清楚一点。”
“她,在潜意识中拒绝回忆。”
裴孜喉头一紧,拒绝回忆?难道……是自己过于急躁的做法导致地后果?
“有什么办法?”
“这需要时间,不能操之过急,越急只会给她更大的压力,让她更加愿意逃避而不是面对。”
裴绍握着的左手攥死了,是他的过错,自以为是的挥刀斩乱麻,结果却砍伤了她还不自知
忽然,观察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门板撞击到墙面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裴孜和凌慧茹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吸引了注意力,同时转头过来。在转头的一瞬间,裴孜的眼角扫到了玻璃幕墙的那一边,刚才还端坐着、目光呆滞回答着医生问题的叶语,忽而挺身站起起来,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只一秒,但裴绍的眼睛刹那间缩紧了,思维比眼睛更快地得出了结论。
一身寒意的裴绍,面色阴冷。
“裴绍……”
还没等裴孜说完他的名字,裴绍便大步走了进来,没有言语,更没有相逢的喜悦,迎面而来的只有愤怒的一拳。
在凌慧茹的惊叫声中,那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咖啡划出一道凄凉的弧线,随着杯子砸在了隔音玻璃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我不记得同意你这样做。”
裴绍盯着被他打倒在地的裴孜,一字一顿地说道。
正文 二百五十四、兄弟
二百五十四、兄弟
裴绍和裴孜,性格截然相反,身世完全不同,最初相看生厌的小男孩,在经过多年的磨砺和沧桑后,成为了最有灵犀的一对兄弟。这种最深的信赖不是一日积累起来的,而是通过行动和鲜血来夯实的。
裴家,这个镶着金边的家族,光鲜的外表,雄厚的产业,在商场是让人钦慕和嫉恨的巨无霸,但是和每一个显要家族一样,在它的内部总是能找到嫌隙和不安的因子。
上一代裴家的家主作为裴氏最初的创业者,兼后来执掌裴氏这座商业航母近半个世纪的铁腕商人,他是极度成功的范例。从解放前的家族事业西移,到三十年后的锦衣回国,他的决定让裴氏度过了无数可能的风险,取得了可观的回报。
但是所谓花无百日红,随着裴老先生的日益年高,继承人的问题便自然浮出了水面。
裴老先生虽然妻房有四任,但膝下儿女却稀少单薄。除开长房裴敖裴畋姐弟是亲生的以外,二房的裴政是领养的孩子,而所谓三房的裴孜则实际上是裴老先生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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