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敖看着他的笑容,手指间渐渐冷却下去。
“您应该早知道我是一个冒名的野孩子了吧。”裴绍终于开诚布公道,“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我是野孩子的人应该就是您了。”
裴敖倒吸了一口冷气,单手不自觉地想遮挡自己的失态。
“即便是我那名义上的父亲,恐怕也没有您早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我一直很感激您。您一直在保护着我,甚至可以说是用一己之力为我遮挡着败露真相后的狂澜。他们也许是我的父母,但这个世界上唯一保护着我的,只有您。”裴绍的目光中闪闪点点,想起童年那坚硬的外表下,这个最脆弱的命门,而如履薄冰的日子,裴绍从心底感激着这位一直不着痕迹充当着他保护神的裴敖。
“如果不是您,我想他早就应该发现事情的真相了。”裴绍巨大的身形低俯下来,认真地看着裴敖,“但是纸包不知火,他还是知道了,是么?”
裴敖苦涩地抿了抿嘴,心中一片杂乱。刚才在门口想好的所有的狠话,在这一刻完全生不出一字半句。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被他看穿了。
“是的,他知道这一真相还要拜我那亲生母亲所赐。”裴绍提及她时,眼中止不住地轻视,“我只是想不通,在好好的当了二十几年的大银行家夫人后,她怎么又突然想起了我这个儿子?难道,是年纪老了之后觉得膝下空荡,而想享受天伦之乐了?”
裴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冷笑在裴绍的嘴边一闪而过。
裴敖微微地低头,叹息,“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突然回来,找到我说起这件事情。”
当时情景在她眼前浮现而过。她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娇嫩得丝毫没有五十多岁面容的女子站在她的面前,如忧如怨地哭泣着,口口声声想认回儿子的那一幕。
“我没有答应,甚至还将她骂了一顿,最后还威胁她如果再敢有这样的念头,不会放过她。”裴敖的心中对这个曾经的弟媳妇大不以为然,也许男人看见还能生出一二份怜惜,但在她裴敖看来,这样做除了能满足这个女人的个人欲望之外,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好结果,特别会伤害到她口口声声想念的儿子,裴绍。
“你,会怪我吧?”裴敖看了一眼裴绍,自我嘲讽道。
裴绍没有半刻犹豫,直接否认,“如果我要责怪您,岂不是世界上最不知道好歹的那个人?”裴敖阻止她来认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世秘密破败。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裴敖想起刚才的问题,突然觉得身子一寒,难道……想到这里,她有些惊慌和歉意地抬眼望着裴绍,“难道就是那一次?”她突然记起当时虽然两人是独处一室,但她怎么能知道隔墙无耳?现在再想当时的对话,只要有心人自然能感觉到怪异
她蓦然想到那时被她的突然来临弄得有些猝不及防,而裴绍的母亲又一见面便开始哭哭啼啼,根本来不及让她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只能匆忙间拉她进书房。只是,后来送她出门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渐渐淡忘了这件事。难道纰漏正是出在那一天?
想罢,裴敖顿时惊出冷汗,难道事情的根源竟然出自她的不小心?那时的她还没有全部意识到自己丈夫在其间特别的作用。
“难道是巩……?”
“我只知道从那一天以后,他对我的态度便一日比一日奇(提供下载…)怪了。”裴绍淡淡地说道,“也许他有了怀疑,只不过还需要时间来验证。不过,老天爷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来断定,从而调整对我的安排。”
裴绍指的是那位替身的暴毙,让那位真正的裴一皠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修改他早已安排好的“遗嘱”。
将MH交在一个没有一滴裴家人血脉的人身上,想必那位大人物在得到确切之后,时刻寝食难安。
“不管什么说,你还是姓裴,而且你有很好的能力,MH在你手上比在任何其他人手中都要来的牢靠和安稳。即便是因为血缘上的瑕疵,我认为他那过人的头脑应该能做出最好的决定,而不是将你赶下台。”
对于一个商人,能挣钱,延续家族经济,比任何一件事情都要重要。即便裴绍不是裴家的子孙,但只要他不说,谁能知道?裴家还将沿着光明的金光大道走下去。更何况,环顾家族内部,还有谁能拥有裴绍那不逊裴一皠的那颗商业头脑?裴氏只有交给他,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开始,我也不很明白。”裴绍说道,“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在犹疑不定间徘徊。所以,如您所见,我能顺利接任,便是他的默认。”
“那……我更加不能明白了。”裴敖完全糊涂了。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又竭力想将这个结果推翻?
“因为……”裴绍顿了顿,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缓声道:“如果我没有发现那个秘密,也许我是最好的人选。但是,他开始不安了,他越来越觉得我会发现那个秘密。所以,他必须要另换一个人。”
裴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什么秘密?她以为自己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但现在突然听到裴绍如此说,她犹疑了。
裴绍转身,从办公桌的最下层一个常年上锁的抽屉中取出一份档案。他拿在手中掂量了一刻,才缓缓交给裴敖。这里,是他花费了几多心血得到的报告。虽然他不能确定裴敖一定会站在他这边,但他清楚,如果一直隐瞒下去,那么连争取她的机会都不可能存在。所以,几经思量,他决定赌上一赌。
他赌的便是裴敖毫不不知情。
裴敖结果档案,狐疑地看了裴绍一眼,才打开了档案袋。
厚厚的一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账号。虽然数字杂乱、时间跨度长、账号分散,但裴敖还是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些似乎正常、毫不相关的数字,一笔笔进进出出,看上去不过是MH在创立这么多年以来的账目往来,但渐渐的,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妙。
“这……”裴敖有些心惊地阖上报告,她努力驱赶心头那一片渐渐笼罩而来的乌云。
裴绍苦笑道:“MH成立三十年,与其说它是一家大财团,还不如说它是一艘披着合法外衣的巨型洗钱公司。”
一阵白色的闪电,劈开了裴敖心头那一直隐匿不安、躁动着风雨之势的内心世界。
正文 二百九十四、黑石
二百九十四、黑石
裴敖蓦然瞪大双眼,历尽岁月痕迹的眼眸中射出可怕的光芒。她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
这一项指控严重程度几乎让她肝胆欲裂。她太清楚如果这一罪名之下,MH立刻就会迎来泼天大祸。但更多的,她不相信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企业,竟然是用作藏污纳垢之用。他虽然为人刻薄、强权,但这些不过是一些性格上的瑕疵罢了,和犯罪的意图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她当即喝断裴绍的话。
“身为MH的总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为集团利益服务。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我不想听见第二句”
裴绍当然能够猜想到他说出这些话的下场,裴敖对于MH的感情远远超过他,这种对MH可算是致命的疑问当然会让她勃然大怒。
“姑母,你认为我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么?”裴绍面对裴敖难得却犀利的怒火,没有回避,因为这样的问题已经摆在了他们面前,避无可避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变得如此”裴敖的目光中流出伤痛之色,“我一直认为你是MH的最好人选,也一直支持着你。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依旧认为将来MH要继续长远下去,你还是最关键的人物。所以我不愿你在他的压力下粉碎了这样的前途,才决心出面帮你挡上一挡。事后,自然会想办法让你回归。但,你现在在说什么?MH是个空壳公司?竟然还在进行着洗钱这一罪行?你让我怎么想?只凭这些,你难道就能让我相信MH煌煌三十多年,竟是一滩污泥?”
裴敖的呼吸急促起来,只觉得一股怒火淤积在胸,如果不爆发,她一刻都忍耐不住。
“如果MH是你口中所说,为什么它能在商界这么多年?难道MH历年的财务报告、董事会报告还有红利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如果真能骗那么多年,你倒给我说说世界上为什么这么多傻瓜要信任懋宏”
不讲裴一皠留在英国的根基,光说这一手创办出的懋宏集团,资产上百亿,涉足各大行业,下游更是有无数企业仰其鼻息。期间的财务系统可说是纷繁复杂之极,每年更有四大审计事务所提供专业的服务。若说这样一个巨无霸企业竟然是洗钱工具,岂不是让人嗤之以鼻?难道那些专业人士是吃干饭的?难道懋宏这多年积累下的财富是空山一座?难道还有无数投资客如同傻瓜一般“疯”投而来
一想到这些,裴敖只能怒火更盛。
她知道裴绍在这么多年中经受的培训是苛刻而残酷的,但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应该爱惜现在的一切,爱惜他从裴一皠身上得到的凤毛。可是,裴绍现在在做什么?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他不仅要拔掉自己身上的羽毛,更是要将MH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裴敖岂能坐视不理?
“原本我从心中并不太同意他的做法,虽然不得不做,但总觉得是委屈你,所以拼命想替你找一条万全之路。但现在看来,他虽然无情,但在商场上,他总不堕了名头,看走了眼,你果然不能再坐这个位置了。”裴敖强压怒火,声线冰冷下来,“坦白说,刚才我已经得到通知了,明天就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这一次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看见裴敖坚毅的神色,裴绍在心底的深处升起巨大的不安。他原本以为,姑母在看见他费尽心力得到的资料后,多少会听他一二,但没想到完全弄巧成拙,竟然引起如此大的反弹。
但话已出口,如泼出之水,无法收回了。现在已经完全惹起了裴敖的反感,再想从别的道路上迂回前进,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了。裴绍只有迎面直上这一条道路了。
“姑母,您为什么不问问我,既然我说MH是洗钱公司,那么它又在为谁洗钱?”裴绍笔挺着身姿,不卑不亢地问道。
裴敖忍着拂手便走的欲念,强自忍气道:“好啊,那你就说说看,我倒是要听一听。”
“姑母,你在他身边多年,可知道一个叫黑石的公司?”裴绍开口,却先提了一个问题。
“不知,从未听说。”裴敖一口否认。
“以我现在的能力,不仅查不到这家公司的注册地,更无法了解其真实营运项目。”裴绍平静地解释道,“甚至迷惑于这黑石到底是一家企业还是一个组织。”
“这和MH又有何关系?”一家公司以裴绍都查不到来龙去脉,的确是少见,但裴敖也仅仅有些疑惑便掠过了,这和MH又有何关系?
“虽然线索不多,但我相信,黑石正是MH洗钱的源头。”裴绍毫不迟疑地回答。
裴敖的眼睛眯缝起来了,好好好,她心中的怒火不仅没有平息,反而炙热起来。现在又鼓捣出了什么黑石?她倒想听听这个侄儿如何自圆其说。
“好,我倒要听听你的说法。”说罢,裴敖转身往沙发上一坐,怒意十足地看着裴绍。
裴绍知道今天如果不能彻底打消裴敖的疑虑,不要说想得到她的帮助,恐怕只会给自己的行动增加无数的阻力。
“关于黑石我是在十多年前一次偶然间知晓的,开始我并不以为然,只以为是一家公司,和MH不过有着一些往来,只是这些往来由他亲手处理。但自从将裴孜从夏威夷那个地下组织中拉回来的时候,我突然发觉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我发现他们和黑石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夏威夷群岛上并存着两大势力,一个是所谓的黑道,比如米璐璐的外公,比如那个笑面虎但行事毒辣的“左轮”,而另一种势力则更让人胆寒,他们并不招摇,但却是各地黑道争相与交往的对象,因为他们有钱,有武器,有毒品。当年,裴孜在最颓废的时候,便是自甘堕落到这样的组织中去了。裴绍一直以为那是一时的巧合,但现在想来,他越来越觉得心惊。一个从来没有黑社会经历的文弱少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高级别的社团要你?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让他越来越确信的,便是那偶尔一见的“黑石”。
这个社团有“黑石”的标志,而在裴一皠的办公室中,他清楚得也见过这个标志,在几个月钱“左轮”的地下赌场他也见过这个标志,而现在在他收集资料的过程中,他再次发现了“黑石”的影子。
链条渐渐串起。
他见到的不多,也许,他见到的只是黑石的极小部分,甚或是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但这却包含了他的所有。每当想到这里,裴绍便不能不自问,“黑石”到底是什么?裴一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在其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不能碰触,一旦碰触了,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姑母,我不会危言耸听,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懋宏集团能有这么大的规模,我想其中不仅是他的个人手段,背后一定是借助了这个黑石的力量,与之对应的,懋宏自然就成了它处理黑钱的最佳渠道之一。”
裴敖的脸色几变,裴绍的话她不信,但却找不到漏洞。如果裴一皠真的有借助这样的力量,那么只要懋宏继续为之服务,自然会越发兴旺。但,这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谁知道哪一朝功败垂成,声名狼藉?
“这些事情,我从未听说。”虽然心存疑虑,但裴敖多少消散了几分怒火,这样关键的事情,裴绍绝对不会凭空捏造。
看见裴敖开始有倾听的迹象,裴绍立刻继续道:“这种手段其实姑母您应该并不陌生,巩林涛能将他那小丑公司开设在夏威夷,和这件事必定有着关联。而最后仅凭着我这一点不足道的能量,怎么可能丝毫不差地将他拿下?”
裴敖的脸色再次转变。
巩林涛,一直便是裴一皠的心腹,他一定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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