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较稀少。
一个戴着老式宽边帽的男子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他一直低着头,下半身躲进了上半身投在地面上的阴影里,似乎再温暖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那阴霾的表情。
忽然,他的脚步被迫停了下来,因为眼前一片更大的阴影阻挡住他的去路。一股陌生了许久的危机感突然侵袭了他的全身,鞋底猛地和地面摩擦,人飞快地往后退去。
但还是迟了一些,一只仿佛从空气中伸出的手搭上了他的胳膊,在他后退之前,五指一抓,牢牢地抓住了他。
“没有想到您的身手还是如此矫健,您果然还是老当益壮,没有放下当年做保镖时的身手。”大手骤紧,只是它的主人声线极为放松,“我都快忘记您了,冯伯。”
……
MH的调查还在继续,裴绍并没有得到全部报告。即便他得到了报告,根本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如此庞大的数据中找出他想要的那部分。
但章静如和华清遐之间的一纸约定,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更为直接的道路。
章静如人际关系相对简单,而且在嫁入裴园之后,由于身份上的变化,更是与以往的朋友疏远了,本人也深居简出。显然她不可能从她原有的关系处得到毒品。要知道毒品这种东西要经过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操作运行,她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接触如此大剂量的毒品。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便是那位替身提供给她的。
正如裴绍早就分析过的,那位替身之所以坐镇裴园和MH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裴一皠需要一个监管人,监管着整个罪恶链条在国内的每一个环节。可以说,这个替身已经成为了裴一皠在国内真正的分身。
但人总归有弱点,这个分身在手段和性格上再和裴一皠相似,总会有一些不同,而这不同就体现在对待章静如的身上。
他是真心喜(…提供下载)欢这个在年龄上足足可以做他孙女的女子,不仅通过一些小手段为她留下不少财产,更为她留下了以后保命的东西。所以,章静如才有了威胁裴一皠的把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最后还是没有活下去,因为她的嘴巴张得实在太大。
只是裴绍并不知道,为了这个女子,那分身竟然会违抗裴一皠的意愿,强娶她进门。否则他一定会更早地警惕他们之间的关系。
章静如在那个替身死后竟然还能拿到毒品,那说明章静如已经掺和到了这条管道中去了。不管是那替身留着这跟管道为她将来生存着想,还是那个替身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事实便是章静如的确知道其中的运营模式,并且能从中捞取不少好处。
这一点只是裴绍在思考中顺带想到的一些细节,而他的目光更集中在具体是谁在操作这么庞大而隐秘的工作。裴绍回想着每一个跟随过裴一皠的人,包括跟随着替身的那些人。他没有时间去一一排除细枝末节的东西,只有抓住了那根线头,才能层层抽丝剥茧。
这个人最起码要符合…。第一那便是这人最起码是裴一皠的死忠,如果不是裴一皠最放心的人,他岂会把最要紧的部分交给那人,就算是那个替身恐怕也不会清楚具体的操作方法。第二,这个人应该还在MH内部。脱离了MH,就好像离水的鱼儿,终究是蹦跶不了几天。第三,这个人一定毫不起眼,或者说隐藏地很深。
定下了这个基调,裴绍列出了十多人的名单,但直到昨晚他再次审视这份名单时,忽然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人。冯全胜
冯伯,MH高层知道这位被贬斥了三十多年,在各部门间被踢来踢去当包袱的老人原本是替身的秘书兼保镖,当年因为一桩泄密案成为裴一皠震怒的对象。一夜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冯大秘书,差点卷铺盖滚蛋。但在当年公司几位老人的劝说下,那位替身才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把他扔到了最底层。本来也就是留他一口饭吃的意思,而且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位冯伯彻底地颓废下去了,现在更是成为一名混吃等死的老油条人物。
裴绍之所以会忽略他,是因为在他印象中这位“老油条”式的人物实在没有多少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三十多年的籍籍无名,甚至被人指着脊梁的嘲笑,周游在各个部门,又被各个部分以不同的理由踢走。这样窝囊的日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忍受的。但他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度过了,除了他自己彻底自暴自弃外,还有什么能解释他这种堕落的行为呢?
所以裴绍从来就没没有想过他是能翻起巨大到能一口吞下MH浪花的人。
在昨晚这个念头跃入脑海,就好像打进木桩的楔子再也拔出不了了。叶语明日里一些碎叨的话浮现出来。
“我偷裴管家的茶叶是去孝敬冯伯了,呵呵,这老头嘴还挺叼,一下子就能闻出那是上好的茶叶。”
“我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六个编制才四个人干活。”
“冯伯好像挺神秘啊,这老头有什么故事么?”
……
这样细碎的话在日常生活中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也许就连说话者本身也是有口无心,但现在想来却点点疑惑。
在最底层挣扎的人怎么还能保持着喝高级茶的口感?如果不是别有所持,一个摔落泥水中的“罪人”哪有如此洒脱?
裴绍暗自叱责自己的迟钝,他早该在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就着手处理了,虽然会绕弯路,但也不至于现在颇有狼狈之态。
虽然懊悔,但裴绍还是行动力第一的人。当他想通期间关键的时候,立刻有了相应的对策。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刚刚开始的动作便有了意想不到的结局。听着反馈而来的信息,裴绍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老天爷给他送了一份厚礼
叶语所在地,他早就通过特殊的渠道,通过交给她的那支手机定位了,而听到冯全胜出现在这个别墅的时候,他知道一切都被他猜对了。
冯全胜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缓缓放松了身体,他有丝苦笑地摇摇头,“我的功夫早就荒废了,我已经习惯了最平常的生活,没有了危机感的保镖只是一块废柴罢了。”
“您太自谦了,起码我现在就不敢放开您的手。”裴绍淡淡地说道,“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陪我这个晚辈聊上一会儿天?”
冯全胜知道这不是邀请,他没有权利拒绝。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当然不能拒绝您的命令。”
他话语中的嘲讽裴绍当然听得清楚,只是他没有时间和他去计较这些。他单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另一只手牢牢地“搀扶”着冯伯,往路边停靠的汽车走去。
如果有人看见他们,只会觉得一位年轻人在搀扶自己的长辈,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入汽车,说声毕恭毕敬也不为过。但其中的真意味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明白。
副驾驶坐上,冯伯绑上了安全带,裴绍这才微微一笑,漆黑的车辆一骑而去。
正文 三百一十四、悲伤的棋子
三百一十四、悲伤的棋子
这里是整个喧闹城市难得的安静肃穆所在,松柏翠绿,却掩映着的是淡淡的哀伤。空旷地带总是招惹冷风,只是今日的阳光实在是过于耀眼,硬生生将这冷风压在了它的身下。
冯全胜早就看见了眼前的景象,心头砰然,强自镇定着下车来。
“总裁,我们……”
他刚开口便被裴绍拦住了话头,“走吧。”
裴绍没有让他继续发问,半搀扶半挟持着他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冯全胜越是心惊,当最后站定在一处,他的眼中已经全是慌乱。
让他神色大变的只是两块有些小而简单的墓碑。
左边一块大些,右边一块小些。
左边墓碑上有一个样貌平常,但笑得开怀的女子,而右边那块只写着“爱女”两字。
这是一块母女合葬的墓地。
简单到有些寒酸,只是墓前端正地放着一捧鲜花,显示它不是无人祭扫的孤坟。
冯全胜呆呆地站在那里,最终抓下了头上的那顶帽子,任风吹着脸上夹藏着沧桑的皱褶。
“我还没有成家,所以不知道所谓爱人和儿女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感受。但想来之所以会走上这条路,应该和她们有关。”裴绍的话语冰冷,带这表面之下有着难以察觉的愧疚。用这种手段一定是卑鄙的,挖开对手心头最难以愈合的伤口,让脓血迸发出来,让对手痛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曾经坦诚过,如果他被逼到角落,便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男人,也不在乎所谓的道德感。所以,这份愧疚终究不能阻止他出手。
一击不中,那便是满盘皆输。现在看来,他这一刀插中了要害。
静默了许久,冯全胜说道:“你调查多久了。”
裴绍的眼睛眯了一眯,不知道是被风迷了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
“十多个小时。”
冯全胜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昨晚才想起,我一直疏忽了您。”裴绍没有看他的脸,目光一直聚集在那块小小的墓碑上。他当然知道那里面躺着的人有怎样的故事,但是这不能成为他放手的原因。
冯全胜苦笑着,“是么,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掩人耳目,结果只不过是区区十个小时便在你眼中无所遁形。”
裴绍绷紧的下巴显露着刚毅线条,听上去似乎很容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多个小时他花费了多少心力,才最终取得了谈判的砝码。时间就像一条疯了的狗,如果他跑的不够快,那么只有被一口咬死的下场。
“好吧,你想听什么?”冯全胜并没有做无谓的抵抗,他能带自己到这里,便说明裴绍掌握了一切,他承认与否早已经不重要。被他看穿了也好,他早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说完了,便放下这一切吧。他的手上早就血迹斑斑,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人来终结他这样的日子。这一天还是被他等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微微挺起胸膛。
“到地下能平静地面对她们么?”
裴绍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冯全胜感到了意外,他缓缓侧过头看着裴绍侧脸的轮廓,一时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难道不应该先问整条毒品链条上的所有环节么?先问还有多少人涉及这罪恶的勾当么?但无论问什么,也不该先问这个问题。
冯全胜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唇,“不能。”
她们母女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所以她们此刻应该会在天堂。而他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恐怕连再次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后悔么?”
“不会。”
裴绍点点头,也许冯全胜是罪恶的,但在某一点上来说,他和自己一样,为了最爱和亲近的人,可以抛弃这世界上所有的道德和法则。
“我会把你们连根拔起。”
冯全胜并没有接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待遇。但是,他也一定会遭到最强大的反击和吞噬。
“MH会存在下去,但必须是干净的。”裴绍伸出手,“所以我需要剔除所有肮脏的毒瘤。”
冯全胜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毫无退却意味的手,绷直的每一根线条都表明了他的决心。冯全胜抬起头来,缓缓说:“不可能了,早已经积重难返。如果你强行如此,整个MH都不能幸免。”
“你只需要提供名单。”裴绍并没有多加解释,他只需要冯全胜服从,而不需要其他。
“如果我不提供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威胁我的了。”冯全胜重新低下头。
“的确没有。”裴绍不得不承认,“所以我们谈话的地点才会在这里。有她们做明证,我给过你机会。”
冯全胜的脸色枯槁难看,裴绍的这一招太过狠毒,一阵难以遏制的气愤在胸腔内起伏。
“很好,你还是有感觉的。”裴绍在一旁冷冷地说,“我怕时间太久,你已经忘记了她们。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冯全胜眼眸中露出了警惕和愤懑的情绪,他不愤怒于威胁本身,而是方式。他竟然用自己最宝贵的感情来威胁他。
“你无需如此惊讶,难道你没有习惯他的处事方法?别忘记我也只是他教出来的。”裴绍冷淡地说道。
冯全胜一怔之后,才咂出他话中的意味。不由得更是增加了一份苦笑,“对,一样的狠毒凌厉,他把你教得很好。”
“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裴绍看着墓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朵小花,正在那小小的碑文前摇曳绽放。
冯全胜的目光也落在墓碑前,只是他在看着那捧鲜花。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并不是学会了遗忘,而是自觉再没有颜面面对她们母女。每回到园门便退缩了脚步,只能请管理员代为祭扫。他的手上有洗不干净的污秽,身上背着掀不动的罪孽,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们面前,污秽她们清澈明亮的眼?
“我早有了自觉,既然欠下了恩情,就要回报。”冯全胜的声音低垂,但语气强硬。
“大罪恶下还坚持的小道义?”裴绍毫不留情地点明他心底的想法,“你欠他多少?”
报告上清楚地写着冯全胜的全部资料,当看见“先天性三尖瓣关闭不全”字样,裴绍便能猜到冯全胜为何替他卖命。
冯全胜的妻子死于产后大出血,唯一的女儿又是先天疾病,为了保全这个幼小的生命,作为父亲的他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这是一笔巨大的医药费,而那时能让他感到抓到救命稻草的一定是裴一皠的某些许诺。
冯全胜蠕动了一下嘴唇。
“三十万。”
裴绍闭上了嘴巴。三十万,这在三十年前是一个天文数字,看着这个在岁月中自我折磨的老人,裴绍忽然觉得心头有什么在嘶嘶作响。
“三十万你依旧没有救回你的女儿。”裴绍的嗓音有些黯淡,“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手术在六十年代末在美国就能够救治,成功率极高,你还会如此感激那个人么?”
冯全胜脸色大变。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