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你依旧没有救回你的女儿。”裴绍的嗓音有些黯淡,“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手术在六十年代末在美国就能够救治,成功率极高,你还会如此感激那个人么?”
冯全胜脸色大变。
“如果他有心救你的女儿,就应该送她去美国,他有这个实力。”裴绍觉得嘴唇发干,这种让人作呕的真相,即便只是说也让人恶心,“他并不想救你的女儿,凭我对他的了解,这三十万不过是一个幌子,他知道当时国内根本没有办法做此类手术,他对你的投入越大,你只会越死心塌地感激他。三十万买你一生的死命,太值得了。也许再他看来,也许让你的孩子去死是个更好的选择。”
“你……说什么?”
“真相。”裴绍平静地回答,“肮脏,却是最真的真相。”
冯全胜颤抖了,噬心的寒意一把攫取了刚才还在跳动的心脏,他怒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他和他的地位相差悬殊,但握紧的拳头却顾不上这鸿沟般的距离了。瞬间充满血丝的双眼圆睁欲裂,愤怒、惶恐、悲伤,在这一拳中夹带着轰上了裴绍的脸颊。
裴绍听见耳边某个地方碎裂的声音,紧跟着一阵耳鸣和眼前发黑,感觉嘴角有火辣的疼痛,温热而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弥漫在口腔中。
那一拳正中了他的下巴。
但他没有躲闪,直挺挺地忍受了这一拳。因为他知道他带给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更加痛彻心扉的真相。
冯全胜仿佛在这一拳中迸发了他全部的气力,身体瞬间萎缩了,佝偻着像一个随时会倒在地面上死去的人,更像一条受尽折磨即将倒在路边无人理睬的野狗一般。他捂着脸,摔倒在地,嚎啕大哭。
裴绍站着,听着耳边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用看便能感受到那种从心底释放的绝望和不甘。真相来得太晚,也太过突然,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和愚弄。
裴绍伸出手,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那个在冰冷土地里躺着的孩子,她是一个冷酷而自私的成年人的牺牲品。而这一拳只不过是一点点利息而已,他应该支付。
裴一皠,那个残酷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为了最大程度地保障他那肮脏的毒品链条,精心地安排着一切。他需要一个对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下属,如果这个下属再也没有家眷的牵挂,无疑更是增加了这个秘密的保险系数。
一箭双雕,一切都那么完美。至于那孩子的生死,本来便是这棋盘上过河便可死的小棋子。
正文 三百一十五、一支烟
三百一十五、一支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冯全胜这大半辈子,经营着让无数家庭破碎、无数妻女凄苦的毒品渠道。尽管午夜梦回,他都被一身身冷汗惊醒,但依旧改变不了他当初的承诺。他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裴一皠,交给了当初给过他女儿生的希望的大恩人。
三十年来,他一直秉持着这样的感激,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的是怎样的滔天大罪,没有任何怨言和丝毫退缩。这份恩情,他只有用命去补偿。
直到今天,这一忠心为奴的基础突然崩溃了。事实残酷而狰狞。
“带烟了没有。”他蹲在地上,向裴绍伸出两根手指。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涣散而呆滞的目光。
裴绍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烟头,递到他的嘴边。冯全胜木讷地接过,颤抖的手好不容易将过滤嘴塞进了嘴角。贪婪地吸了一口,微燥微烈的烟雾灌进了肺泡,刺激的感觉暂时麻木了刺痛的神经。
他闭上了眼睛,叼在嘴角的烟微微抖动,长长的烟灰抖落在他的膝盖上,又被风吹到地面上,弥散在那个笑得畅快的女子面前。
他们的女儿,那个出生时皮肤还是红彤彤,最后变成青紫色的小小身体,在他手中变得冰冷的身体,那感觉直到今天还能触摸到。她们都曾经有着温暖的体温,但最后都在他的手指间变得冰冷。
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过滤嘴上的海绵被灼烧散发出的焦糊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蜕皮的嘴唇,才让黏着在嘴上的烟头脱离,落在了水泥地面上。
他有些困难地挪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将烟头踩灭。星火瞬熄,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焦痕印迹,没有残留下任何热气。
人生往往不过是一支烟的时光,便将所有的都颠覆、埋葬了。
“我说,你听。我只说一遍。”他没有睁开眼,好像一睁眼便会被这丑陋的世界再次蒙蔽了双眼。
裴绍的身体微微一颤,紧闭的双唇没有动弹一下,但目光中却透露出最刚毅的神色。现在,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
有些花白的发丝无力地垂落下来,挡住了他开始浑浊的眼珠。将心头最深的秘密吐露出来,原来是这样轻松。手指间再此燃烧的烟头,一闪一灭的亮点,似乎连带着身体也开始轻飘飘了。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笑脸,口中报着的一串名字似乎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脑海中,如沙粒般地一个一个消失在陌生的地方。此刻,他得到的宁静便如她的笑意一般,那么由衷,那么畅快。
再次默想了一遍刚才听见的名字,裴绍才再次开口说道:“你离开吧,我可以将你从名单中划去。”这是裴绍唯一能做出的补偿。
“不了。”冯全胜眼睛眯了起来,盯着照片的目光中满是温情,“这是一张完整的链条,缺了谁都不行。”
裴绍沉默了,他是在成全自己。他留下,完整了这条链条,也为他稳住了裴一皠,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那一拳,我不会道歉的。就当你替他付给我的一些利息吧。”冯全胜的声音中有种疯子一般沉沦的快感,“动作快一些,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裴绍没有解释他和裴一皠之间复杂的关系,即便毫无血缘,他也不会解释,因为裴家的确欠他的一条命。
“还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也许就这几天。”冯全胜微涩地说,“他要你的命,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
裴绍点点头,脑海中浮起那张威严的面容。他准备让自己消失了么?他终于还是不耐自己的存在了,只是不知道亲手毁灭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他的心是否会有过一时的犹豫?也许有,也许根本没有。
忽然他心头一动,“米璐璐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睁开眼的冯全胜睁眼看了他一眼,“谁?”
裴绍心底微凉,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谢谢你。”裴绍站直身体,微微向蹲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鞠了一躬。为了他的提醒,也为了他的抵命相助。
冯全胜挥了挥手,“走吧,我还要和老婆孩子待一会儿。”
裴绍在心底无言地叹息一声,不在试图说服什么。
“也许洗干净一些,你和女儿在那边才不会嫌弃我一点。”冯全胜喃喃自语,枯干的双手轻轻抚上那张不会再有变化的笑脸。
裴绍坐在车里,将所有的事情再次前后思虑了一番。名单已经到手了,他便有了最直接的证据,这是这些天里最重大的突破。也许,他应该找裴敖做最后一次努力。
至于米璐璐,他已经确认不在裴一皠那边。如果是裴一皠下的手,那么冯全胜一定会得到新的指示,而不会如同现在这般茫然,全无所知。
想通了这一切,他摸出电话,拨通了裴孜的手机。
“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一支七星烟被点燃,烟雾缭绕间,裴敖的表情让人无法捉摸。她没有吸烟的习惯,只有在做出某些重大决定的时候,她才会摸出一支。烟是最好的镇定剂,能安慰无法平静的心。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曾经拉着她的手说过的话,只是时间太过久远,现在想来字句都有些模糊了。
“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
那时,她还很小,听不太明白,只隐约记得站在一旁的父亲脸色有些吓人。那么多年,她一直习惯性地以为那是父亲面对临终的母亲的哀恸和绝望。但是今天才明白,原来其中的含义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这是母亲在临终前隐晦地告诉她,她的财产不论别人用什么手段也都抢不走;更是在提醒她的父亲,不要对不属于他的东西妄动心思么?但,现在这些都只是臆断了。
她真正的父亲给她留下多少资产,这已经是个迷了。随着她长眠地下,永远不可知了。但裴绍说过,MH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可是,她现在才发现,她千辛万苦不愿面对的冲突,终究无法避免了。
眼前她需要作出的决定很容易,只要说一声“是”或者“否”,但只这一字,也万分艰难。
“我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的表情有些痛苦,目光落在写有几个人名字的名单上,“最后会怎么样?”
房间里只有两人,裴绍端正地坐在对面。裴绍没有让裴孜加入进来,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裴孜踏入这趟浑水中。如果还有人能保持干净,他希望那个人是裴孜。
“丑闻,覆灭。”裴绍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悚动。
裴敖盯着落在红泥石烟灰缸里的灰烬,似乎能看见大厦倾覆,万丈华业变成残砖碎瓦的一刻。这是财产的灰飞烟灭,也是裴家的死亡终点。
“你能对抗住那边的压力?”裴敖挠了挠微微发胀的太阳穴,那里生生地疼痛着。
“不能,但必须。”直接而干净的回答。
裴敖的心寒冷下去,她抬眼看着这个与裴家无血脉相连的年轻人,忽然嘲笑起自己,她又何尝与裴家有什么关系?
“最后,MH会死在我们两个外姓人手中。”她淡淡地嘲笑着。
裴绍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她还是最终承认了他的做法。
“不是死亡,只是涅槃,我保证过MH会干净地传递到裴孜的手中。”
裴敖听着裴绍坚定的话,微微点点头,她没有那个能力和魄力去对抗裴一皠,现在如果还想达到她原本的目的,那么只有支持裴绍这一条路了。
“你做吧。”
裴敖下了最后的决心。
“叶语在他那边,我会想办法救她出来。”这是裴敖明确立场后第一次的行动。
裴绍微微意外,但更为感激。
这时,忽然门外响起一片杂乱的声音。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后,裴孜不请自入。他的神色有些慌张,苍白的面孔上出现了不自然的红潮。
“怎么了?”裴敖下意识地收起桌上的那份名单,她和裴绍一样都不想让裴孜卷入这未知的狂潮。
“警察来了。”裴孜越过裴敖的面孔,将视线定格在站起身来的裴绍脸上,“他们有逮捕令。”
“什么?”裴敖身体猛地一抖,她的心脏怦地炸开,她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正在震惊间,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裴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这是第三次了。”
帽檐上的警徽在灯光下,一闪。
“何警官。”裴绍平静地看着他。
“只是这次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一样了,裴先生。”何严看着他,他一直很讨厌这个男人毫无表情的脸,“这是拘捕令,请裴先生过目。”
敲着红色钢印的纸张递到了裴绍的面前。
裴绍并没有看此一眼,只是平静地问:“能告诉我理由么?”
“当然,因为我们有新的证据证明,裴先生您是章静茹女士被杀一案中重大嫌疑人。”
此言一出,顿时惊起无数抽吸声。
正文 三百一十六、
三百一十六、
何严拥有一张方正严肃的脸,他的处事原则也是方正严肃。多少年的职业生涯中,无数或大或小的人倒在他的面前,只要有罪,他一定不会让你逍遥法外,哪怕做的再隐秘,他都有办法和足够的韧劲,在不起眼中抓住那根要命的线头。
现在,他面前这个男人便是同例。敏感的身份,完美的心态,他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坐在这里的人都要放松和从容,似乎显示着他坦荡的态度。
何严是那种越难对付越兴奋的性格,虽然困难重重,压力重重,但一想到可能会从中挖出一桩大案,他便难抑心头的悸动。
裴绍的脸一直毫无表情,从离开裴园的那一刻,他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用多想,他便知道这与裴一皠绝对脱离不了关系。除掉一个人,可以用暴力,还可以用漂亮的手段,显然裴一皠这次用了后一种。他果然没有给自己太多的时间,如果不是冯全胜的提醒,这一次他差一点便被那老谋深算的他赶进无力回手的角落。
不过,他刚刚踏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所以,他想让自己死还很难。
他抬眼看了一下挂在有些阴暗墙壁上的时钟,目光掠过那位一直盯着他不放的何警官,不觉有些好奇,这位警官又有了什么新证据,竟然能够拿到拘捕令,而这一次看表情,他似乎更加胸有成竹。
“裴先生,你认识他么?”何严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裴绍面前。
裴绍低头一看,那张脸他当然看见过,虽然面相有些大众,但他不可能忘记。
“樱园的看门人。”
何严似乎有些惊讶于裴一皠的配合态度,他抬了抬眉头,说道:“裴先生可以解释一下他手中的十万支票是怎么回事么?”说完,一张写有裴绍签名的支票被拍在他面前的桌上。
“这么大一笔数目,显然不可能是看着某人可怜的施舍吧?”
裴绍看着眼前这张几天前才签出去的支票,心头却安定了下来,这便是所谓的新证据吧。
“何警官要控告我什么呢?给的小费太多?”裴绍平静地口气中带上一丝调侃,“还是我这张支票有跳票的嫌疑?”
“这没什么可笑的,裴先生。”何严咄咄逼人道,“太过反常的举动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用重金贿赂看门人,所为何事?不妨直说,那个人在凶案发生的时候逃逸了,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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