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初夏不知道,从她病房离开的香绍谨并没有远去,而是坐在她隔壁的休息室,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在初夏的看管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现在,他身边的烟缸里堆满了烟头。
烟雾弥漫中,李俊杰在和他说话:“我们没有找到姜余晖,偷渡的船只一出海就遇到风暴,风暴过后,他们只找到船只的残骸,也许已经遇难了……”
“继续找!”香绍谨摁灭抽了一半的烟,他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不管死没死都要找到他,他别想靠着风暴瞒天过海。”
“是。”李俊杰想了想又说:“这几天,警察可能会找初夏问话,要不要先和初夏说一下关于车祸的事?”
香绍谨想了想说:“她的事,我会亲自告诉她。”
香绍谨每天都来探初夏。
初夏觉得很奇怪,这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只要她一睁开眼睛,她几乎都能看到他。
有时候,她会死死地盯着他看,每次她盯着他看,他好像都有感觉一般,脸上会露出隐忍的、复杂的表情,他好似要把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埋在心中。可是每一次,他都不能成功地隐藏。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的悲伤,哀恸,还有一种深深的着恋。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情深,犹其是当他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时。
暮色未合的时候,香绍谨推着她去花园里散心,入冬了,细碎的宽大的的落叶纷纷落在她身上的毛毯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有车子开进来时,哗!落叶迎风飞扬。
初夏笑眯眯地说:“我最喜欢这样的场景了,好像电影里一样。”香绍谨微笑,因为她喜欢看,所以他每天挑这个时间推她出来,再早一些,落叶不多,再晚一点,落叶都已清除干净。
即使失了忆,坐在轮椅上,初夏依然不改她那好动的个性,她不停地伸手去接那些落叶。香绍谨按住她的手:“你刚复原,不要乱动。”
“我已经没事了,好得很呢。”初夏摆动着自己的双手,手舞足蹈地说。
“不痛吗?”
“一开始有些痛,现在不痛了。”
初夏看到香绍谨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表情,痛苦的,自责的……所有的表情纠结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的交织。
初夏觉得自己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她清楚地看到他满腔的激情,欲语还休的情感。他所有感情好像都是冲着她来的,她又恍惚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好像是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他为了着他的爱情而痛苦。
失忆让她看到得更多,也让她超脱。
初夏问香绍谨:“今天有警察来问我,原来是我是出了车祸,我为什么会出车祸?”
“有人因为我的原因人为地制造了一场车祸,而你,不小心上了那辆车。”
“于是你对我心存愧疚?所以天天来看我是吗?”
“不是。”香绍谨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天天来看你,是因为我爱你。”
初夏脸红了:“以前我喜欢你吗?”
“现在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爱上你。”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爱上我。”
“要是我一直没有爱上你,或者我中途爱上了别人,那怎么办?”
香绍谨扬起嘴角,轻声:“你不会。我终会等到你爱上我。”
他的声音轻柔语气却是异常地坚定。初夏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话:真嚣张,我才不会爱上你。抬头看到他的脸,她又生生地把这句话吞下去,他的那张温和的脸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坚决和强势,强势地让她害怕。
时间流逝,初夏的记忆依然没有恢复。两人的关系却亲近了许多。这可不是初夏愿意的,她是被强迫的!初夏的脚上的骨折还未痊愈,做很多事情都需要护工帮忙,但是做很多私秘的事情时,初夏宁可自己一摇三晃地去。比如说上厕所。
这种事情如果让香绍谨遇上,他是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她,将她抱进厕所。
初夏窘得不得了,男女有别啊,大哥,我又不认识你!
香绍谨气定神闲地说:“反正我看不到。”笑了一下,他又说:“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
初夏的更窘了,体温火速上升,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严肃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们可是陌生人。陌生人应该保持距离,就算是朋友,你也不能靠我这么近,往后退,再退后一点。”
香绍谨苦笑,他轻靠着墙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你付出的比我多。”
“难道你现在付出得比我多吗?”
“我付出的不及你对我付出的千分之一。”
初夏不禁笑了:“女孩子就是不能对男人太好,不能太顺着他们惯着他们,我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会再为你付出了。你看到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失望呢?”她咧开嘴得意洋洋地说。
香绍谨却静静地说:“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你没有变过。”
初夏有些气恼,她赌气般地说:“我变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她摇着轮椅从他身边离开,他一句话不说,上前推住她的轮椅。
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轮椅时,她下意识地放开双手,任由他推着她到外面去。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无言的默契,已经深入他们本能,无须言语,无须思考。
花园里的风景日日在改变,落叶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枝干直楞楞地刺向青空。天空萧索。这样的季节显得有些寂寞,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会更寂寞吧!
不知不觉间,他陪在她身边已经一个多月了。
李俊杰急急忙忙跑来,跑到香绍谨身边不知嘀咕了什么,香绍谨身子一凛,初夏立刻感觉到一种冰冷气息笼罩在他身上。他握了握初夏的手,手指冰冷:“我有事走一趟,你等我。”
他和李俊杰匆匆离开。
初夏摇着轮椅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转圈。指间的冰冷一直停留在那,不愿离去。就好像她不愿放开他留给她的最后的感觉。
这是她醒过来之后,第一个没有香绍谨的下午。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她很失落,她为自己的失落而失落。
前几天,当她听到他说:“你一定会爱上我”时,她觉得他很嚣张,她在心里发誓:我才不会如他所愿爱上他。
而现在,他才离开一个下午,她就心神不宁。
是什么在她心底慢慢地萌芽,像河面上第一道开裂的冰冻,像檐下滴下的第一滴冰水,冬天过去了,春天一定会过来,叶儿终究会抽芽,云雀会歌唱,她的心终于慢慢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她无法控制却又觉得远远不够,这些还不够。
前面,远远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初夏。”那个人叫她。
初夏停下轮椅,疑惑地看着那个人,他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想和你谈谈香绍谨的事。”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香绍谨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他的尸体在海中泡了几天,找到时已经残缺不堪。”警察对香绍谨说。
“能够证明这个就是姜余晖?”香绍谨冷静地问。
“已经验过DNA。”
尸体已被处理过,那种奇怪的味道掩盖了尸臭,但是香绍谨依旧能够感觉到来自海底深处的腐烂。
那种腐烂不仅仅来自姜余晖,更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一点点抽出来,那是多年来积聚在他心底的肮脏与腐烂。
他大步离开那个地方,十余年的仇恨,阴暗,怨懑,日日像毒蛇一样啃啮在他的心底。如今终于随着姜余晖生命的消失也一同消散在风中。
“他死了?”病房里,香绍谨对初夏说,他的声音很哀伤。
“谁?”
“我的仇人,也是害你出车祸的人。他在逃亡途中,落入海中溺水而亡。”
“你为他难过吗?”
“不。”香绍谨垂下头,揉了揉自己的后颈,看上去疲惫又无助:“我是为自己难过。我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今天这个结果吗?”他轻轻摸了摸初夏的头发,悲伤地说:“我差点永远失去你。”
初夏握住香绍谨的手,她摸到他指尖上的薄茧,薄茧像是远处飘来的音乐声,让她想到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抓不住,轻飘飘的。初夏有一点发怔,轻轻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我还没有想起你,我也还没有爱上你。你伤心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香绍谨说:“你要劝我什么?”
“我今天遇到一个医生,他要我劝你快点去动手术,他说,再不动就来不及了。”
香绍谨脸色蓦然一沉,很快,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他又和你提这事,我的耳朵都快起老茧。”
“你在害怕什么?”
香绍谨闭上嘴没有说话。
“听说,做了开颅手术后会失忆,你在害怕这个吗?”初夏轻轻地说出这句话,香绍谨猛地抬起头。
兰花幽幽在他们身边吐露芬芳,香气氤氲之中渐渐凸显出一个他最为恐惧的事实。
比初夏失忆,他更加恐惧的是自己失忆。
失忆,重新回到没有初夏,没有爱上初夏的日子里。有的只是黑暗,迷茫,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团团围住看不到一丝未来和希望。
这样的日子,即使能让他的生命延长,他要来又有何用?
更何况初夏也失忆了。他们两个是否会相逢不相知,擦肩而过,从此相忘于烟水之中。
初夏说:“如果两个人真的有缘,即使隔着天与海的距离,他们也能相遇,重新在一起。更何况,我们离得这么近。你等过我,我也会在手术室外等你。”
“也许我会忘记你,你还会留在我身边?”
“你说我们曾经深爱过,可是深爱的事实我一点都记不起,这对我很不公平。如果一切清零,我们可以重新相遇,重新开始,重新一点点地爱上对方,我不会再孤独,你为什么不陪我重走这一趟旅程呢?”
“初夏。”他叫她,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记住我,我不会忘记你。”
那一日,香绍谨被推进手术室,初夏等在走廊上,她摇着轮椅慢慢地来到走廊尽头。
小小的一扇窗,映出湛湛蓝天和悠悠白云。一声鹤唳而过,黑点展翅跃向深空,那是来自遥远时空中的一声鸣叫。
在时间的洪流里,在漫长的岁月中,记忆可以消失,而爱情,永不消逝,永不勋落。
作者有话要说:前阵子忙着完成这篇出版稿的完成和修改。
因为如果能出版,出版的周期会很长,所以先把时间留给了那里。
网络版中间停了很长时间,一个多月了,心里很焦虑,想写又没时间。今天终于在元宵之前把结局写了出来。也算是完成一个心愿了,每天晚上不用再牵肠挂肚了。
因为急着给大家看到一个结局,所以只写了男女主角的结局,其它人物的都还没写。
这个结局和另外一个版本的自然是不一样,因为要放结局只能这样,但是我更喜欢这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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