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青衣妇人沉着脸走出来。
「刚才我们抓到一个偷闯进谷的人。现在姥姥对大家的警戒能力很不满意。所以下令从此刻起。要大家加强谷中防守。若一经查到有怠慢者,立刻以门规处置。」
青衣妇人的命令一传达完毕,所有门人立即下去执行。
有人偷闯进谷。
竟有人能在机关层层、戒备重重下偷闯进谷。
而此刻。那个偷闯进谷的人已经被抓到。
被抓到石楼的大堂里。
被抓到姥姥的面前。
那个人,是个男人。
是个少年。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少年在笑。
少年不该笑。可是少年却在笑。
即使身上狼狈得很,少年却也绝不苦着脸。
少年的笑,又狡黠又灿烂。
少年的笑,有种要命的吸引力。
少年,即使在他以前最开心的时候,也没像此刻笑得这么要命过。
少年的笑,让他眼前的人惊讶了。
「小子!擅入我绝心谷,你不怕死还笑得出来!?」
神色一厉,尤姥姥的声音透着煞气。
「我怕死!我又不是专程来送死的,我当然怕得要死。可是一想起我进来这里以后看到的数不清美丽的花呀、草呀,我觉得简直就像来到一个人间仙境一样,而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美的人间仙境呢!想一想,我如果能死在这么美的人间仙境里倒也值得,所以我本来怕得要死,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彷彿没感受到她明显的杀意,少年感叹似的摇头晃脑着。
即使阅历无数,尤姥姥竟还是一时看不出这小子真真假假的态度。
尤姥姥微微眯起了眼。
「这里确实是人间仙境,你能死在人间仙境确实很值得。不过你要是不说出你是谁?你是怎么闯进来的?闯进这里来的企图?那我就会让你死得很不值得。」她一顿龙杖:「说!」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被绑着的少年。
她也是。程夜色也是。
在一看清楚被抓的人是这个少年后。程夜色的眼睛就没离开他身上过。
她知道他是谁。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所以她怔了。她完完全全地怔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闯进这里?怎么会是他闯进这里?
没想到是在这里、这种情況下再见他,程夜色完完全全地怔了。
他会死。他会被姥姥处死。
这个念头突然冲进她的脑子,突然使她一醒。
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宫无敌。。。。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的心,从没跳得这样快过。
宫无敌看到她了。宫无敌一进来就看到她了。
可是宫无敌的眼睛却不曾在她身上驻留过。
程夜色知道宫无敌看到她了。
程夜色也知道宫无敌故意不看她。
宫无敌究竟想做什么?
宫无敌的眼睛还是贼亮。他对尤姥姥露出漂亮得过分的牙齿笑。
「老婆婆,您要说我是闯进来的未免也太严重了。我只是很不小心、很不湊巧地「走」进来而已。我就在外面东转转、西转转。哪里知道就转进人家的家里来。老婆婆,你们家对待客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尤姥姥不相信他的话。尤姥姥压根儿就不相信他的话。
绝心谷的入口很隐密。隐密得就算有人对着它瞧半天也绝对瞧下出任何玄机。
只这一步,绝心谷就维持了二十年的秘密。
再进一步,入了谷还有十处八转的机关。机关,是三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机关手…………鬼神机所设计,除了谷里的人,没有人…………几乎没有人能在找到隐密的入口后,再闯过十处八转的机关走进绝心谷来。二十年来,这小子是第一人。
这小子以为他在唱催眠曲吗?
这小子不但可疑,而且可怕。
尤姥姥一领首,立刻有两个人将宫无敌从地上架起来。
尤姥姥缓步走近他身前。
她站在他面前。气势如千鈞万鼎。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谎。小子,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你再也不敢说谎,甚至,开不了口说话?」
她不是在威胁,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宫无敌没被这老太婆的气势压倒。即使这老太婆真的满吓人的。
他对她撇了撇嘴。而他撇嘴的样子还是像在偷笑。
「老婆婆,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平常一定不怎么信任人。我说实话,你就非得怀疑我说谎话。我看我得说谎话,你才能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尤姥姥倏地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年一脸的轻挑不驯。
这小子不是不怕死,就是另有所恃。
而她并不相信世上有不怕死的人。
尤其是年轻人。
那么是什么让他不怕死?
他凭什么以为他死不了?
「好,小子!既然你不说真话,那么姥姥我就听你说两句谎话。或者,姥姥我真的比较相信说谎话的人。」
她突然开口。她突然莫测高深地开口。
宫无敌笑了。宫无敌狡狡猾猾地笑了。
「老婆婆总算开窍了。那么我说了。不过我说的是谎话,老婆婆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我说,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老婆婆你最清楚了,你们这个人间仙境就是把我变成苍蠅。我也飞不进来,那到底我是怎么进来的呢?这当然是有人帮我,我才进得来嘛!老婆婆你说是不是?」
「胡说!」尤姥姥一声怒斥。
「对呀、对呀!老婆婆刚才不是说要听我说谎,我当然就是在胡说啦。所以就是那个帮我的人,我也是会胡乱说的。」
老太婆愈生气,他就愈开心。
而且他不会掩饰他的开心。
因为对付一个多疑的老太婆,你必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尤姥姥很快地沉住气。
「你可以再说。」
「真的?唉!你这老婆婆还真是个怪人。你真的喜欢听人说谎啊?好吧,我就让你享受一下听人说谎的乐趣,我继续说下去喽。。。。」他笑出了深深的酒窝:「我到这个山附近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大大的有名,连我也很崇拜他呢!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一件事。我当然很乐意。接着他就把我推进一个树洞里,我一掉进树洞后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叫我怎么做。。。。那个人之前就要我听里面的人的话做,所以后来。我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了。。。。」
他大气也不喘一下。他说谎时连大气也不会喘一下。
「那个人是谁?」尤姥姥的眼神,精锐得足够让胆大的人丧胆。
宫无敌都还敢笑眯眯地直视着她。
就这一点,竟不禁让尤姥姥对这小子刮目相看了起来。
不过即使她对这小子有一丝丝的佩服,她也绝不会表现在脸上。
这小子的话,简直一派胡言不可信。可是她竟然还是由着他说下去,而且渐渐地被他的胡言乱语吸引。
「那个人哪,那个人可是个大大大英雄哩!全天下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我这么说,老婆婆还猜不出那个人是谁吗?」
「哼!英雄!?在我眼里还没有哪个人配称做英雄。我说全是一堆屎还差不多。」
要不是双手被绑,宫无敌肯定为她这「一堆屎」鼓掌起来。
「好哇!老婆婆果然高见。可是我还是认为那个人是个大大英雄。」
尤姥姥瞪了他一眼。
「少废话!说!」
「大义庄主孟崇义。」
尤姥姥的目光一锐。
「孟崇义?你说要你进来的人是孟崇义!?」
宫无敌笑嘻嘻地眨眨眼。
尤姥姥。突然转头向一旁。
她看向一个人。
她看向程夜色。
「你不是说孟崇义已经死了?」
程夜色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宫无敌脸上掠过。
「是。」她看着姥姥确定地答。
宫无敌对她挑了一下眉,他在笑。
程夜色都还是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心一直悬着。一直为他悬着。
尤姥姥已经又转过去面对那小子。
「看来你真的不会说谎。。。。」她冷冷地说。
「哼哼!如果老婆婆也像我一样以为自己活见鬼了。我敢打赌你会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这回宫无敌大摇其头。
尤姥姥的疑心终究被点燃了。
她用精炯而寒厉的眼神盯着他良久。
久到宫无敌有些发闷。
久到程夜色开始心惊。
终于,尤姥姥开口了。她阴阴冷冷地开口了。
「小子,我只问你一句。只要你让我看出来你没老实回答,我就立刻劈死你,听懂了吗?」
宫无敌懂。
宫无敌不仅懂,而且也猜得出这老太婆要问什么。
「你刚才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尤姥姥问这一句。尤姥姥问的果然是这一句。
宫无敌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假的。」宫无敌和她冷硬的眼睛对望。他眨了一下眼。「有一句是假的。。。。」
「哪一句?」
「其实我不是到这山里来玩。。。。」他霎时皱下了脸,哀声叹气了起来:「我是来找心爱的人。
她丟下我跑走,我就东游游、西漾漾地走到这里来。唉!谁知道。。。。」
「够了!」尤姥姥喝声阻止了他的长吁短叹。她的老脸上出现深沉的思虑。
这小子的话虽非全然可信,不过孟崇义的事她也一直有疑心。
孟崇义死得太可疑。
她比谁都清楚夜色不是杀他的兇手。
这小子真见过死而复生的孟崇义?
莫非,真是孟崇义在搞鬼?
如果不是,那么这小子为何要提出孟崇义?
二十年前,孟崇义就是金龙门一员最得力的大将,不过同时也是心机最深沉的一个。
他很忠心。
他是很忠心。不过他对自己更忠心。
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看出了这一点。
她的眼睛看着面前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浑小子。
突然,她怀疑起这小子的来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宫无敌。」他的眼睛明亮得像烧着的火种。
「宫。。。。」尤姥姥敏锐地眯起眼。「江南宫家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是来自江南,不过老婆婆,江南那么大,难道只有一家姓宫吗?」
「是不止一家姓宫,不过十大门派中却只有一家是姓宫的。。。。」
尤姥姥的眼神很吓人。尤姥姥的眼神凌厉得很吓人。
不过宫无敌长这么大。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会吓人的老太婆。
嘖!他家那老祖宗就比她还喜欢吓人咧!
「喔!老婆婆说的就是十大门派之一的宫家。。。。呵呵!好巧喔!那正是我家耶。。。。」
他不怕死地洩出底细。
他不怕死的洩出底细后,一根龙杖也倏地向他身上的死穴击去。
「慢着。。。。」
「姥姥!别杀他!」
宫无敌还好整以暇的声音和另一个低急的女声同时响起。
一道人影突然闪出。一道人影突然闪出护在宫无敌身前。
人影,是个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是程夜色。
程夜色的出现,让所有人惊骇了。
尤其是宫无敌。尤其是尤姥姥。
「老婆婆!想不到你们这里还有人捨不得我被打死呢!。。。。不过你干嘛下手么快。
我话都还没说完哩!」
宫无敌的目的是揪出那只老狐狸,可不是牵连他心爱的女人。
他没想到程夜色会不顾危险地出手要救他。
他没想到程夜色会出手这么快。
宫无敌又激动又感动。
他恨不得上前狠狠地、用力地抱住她。
可是不行。
现在可不是能做这事的好时刻。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他心爱的夜色拉离老太婆的魔掌。
尤姥姥的注意力,却已经放在程夜色身上。
她利箭般的目光直射向程夜色。
「你,竟然阻止我杀这个小子。说!你是不是认识他!?」
「喂!我可不认识这姑娘。。。。」
「是。」
宫无敌的否认和程夜色的承认同时响起。
尤姥姥此时的脸色拧恶得像鬼。
「你竟然敢为这姓宫的小子反抗我,可见你不但认识他,而且还喜欢上他了。是不是?难不成这小子是为你而来?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帮这小子闯进谷来的人?说!」
她重重地一顿手中龙杖。
心痛、心疑、心惊,几乎要动摇她向来无可摧毀的镇静。
程夜色,她一手拉拔长大的娃子。
尽管对她的严格要求不下于自己亲生的孙儿。可是对她的疼爱却也不比任何人少。
她会为了一个小子背叛她?尤其这小子还是仇家之后。。。。程夜色的眼神坚定冷静得让尤姥姥大皱其眉。
「外人擅闯进谷只有死,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不是你?难道他真的是受孟崇义的帮助进来的。。。。不过照他这么说来,我们谷里还有一个奸细。。。。或者,孟崇义已经跟十大门派连成一气,而这个小子就是证据?」
尤姥姥的脑筋转得飞快。
她的视线在程夜色与宫无敌之间来回看过。
「小子,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在我的龙头柺下,就马上给我一五一十地招出所有事。你是不是清楚孟崇义在玩什么把戏?是不是孟崇义派你混进来的?快说!」
程夜色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宫无敌身前。
宫无敌现在想不牵连她都不行了。
啊!夜色。。。。「反正我说不说你都要打死我,干脆我们来个条件交换如何?」
宫无敌的字典里可没有「绝望」这两个字眼。
「你只有两个选择:现在死、关进牢里慢慢等死。」尤姥姥冷酷地拒绝他的耍赖。
只要有可能危害到金龙门,就算是一点小事,她也不容许。
「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没有。」
「奇怪,你怎么一直对孟庄主的事耿耿于怀?难不成他跟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宫无敌的脸上泛起了笑。泛起了不怀好意的笑。
尤姥姥二话不说便举起了龙头柺。
程夜色的神色一紧,而宫无敌则彷彿真怕了似的缩了缩肩。
「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不过你要我说,我也只能回答你…………不知道。」
「不知道!?」
「孟庄主跟江湖上所有人都关系良好。他突然被杀死的消息还惊动了整个江湖。每个人都当他真死了,连我也是。谁知道他会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老实说,我哪算得出这位大英雄在搞什么把戏?也许。。。。他是想吓吓大家,给大家一个惊喜也说不一定。。。。」最后,宫无敌还装出正经八百的神情提出他聪明的结论。
尤姥姥定定看着他。她在估量这小子的话有多少真实性。
这小子,滑溜得像泥鰍。
这滑溜得像泥鰍的小子,竟然就是宫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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