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照例和她说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族家的那点“秘密”时竟然很不符合她性子地几度哽咽。
小菊哭哭啼啼地对她说:“俞妃,也就是裕亲王爷的生母原本是宫婢,因为皇上酒醉宠幸,然后怀了八皇子,才被册封为俞妃的。小姐你也知道的,俞妃那里一向冷清,宫人都冷待他们。连过年的家宴啊,国宴啊俞妃都是没资格参加的。”
似水靠在垫子上,一边听着小菊说一边拿起放在眼前的茶盏,想起了自己也曾因爹爹的缘故有幸参加了国宴,途中出来透气时不小心迷路走到俞妃宫中。那时候是初秋,满地的落叶也无人打扫,满院子的贫瘠。原本她以为那是个荒废的寝宫,但在要转身离去看见了院中一角扫咯在打扫的俞妃。后宫的生存就是如此,没有耀眼的出生在开始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被人遗忘。但是俞妃的美丽和和善倒也另她对她产生了亲近感。从此一有机会进宫就总在途中借口偷溜到俞妃寝宫看看。有几次她也看见了那个女子。
小菊继续说:“但是在宫里还是有人有人性的。就有一个小宫女从一进宫时就跟在了俞妃身边伺候俞妃。据说那位小宫女没有双亲,而俞妃对人却是真的好。小宫女从小到大对俞妃也是亦亲亦仆。那时候八皇子还没有成年,养在俞妃身边,和小宫女又是青梅竹马,又是两小无猜,又是日久生情的,自然就想白头偕老啦!”小菊说得手舞足蹈,似水也听得有趣。
“听人说,裕亲王喜欢的那位宫女长得好漂亮,性格好又温柔的,从小做八皇子的侍读,居然也就能诗能文。好像叫什么……叫吟什么的。”小菊说到小宫女名字时突然有些记不起,正托腮努力回忆时,一个名字就从似水口中稳稳念出:“吟心,李吟心。对不对?”似水的目光浅浅投在小菊的身上,想起小菊刚才的话:“那位宫女长得好漂亮,性格好又温柔。”不由低头笑了一下,确实如此。
她就几次在俞妃宫中遇见那位叫吟心的宫女。一次是在院里,她在扫落叶。拿着扫咯的身影是那样单薄瘦小,远远看去却透着一股坚定。一次是她在给花儿浇水,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了她身上,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晶亮的光,一切是那样协调,而她的侧脸也美得不真实。一次是在屋内,她微笑地给她送上茶,然后安静地站在一边。
“哇!小姐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她叫吟心的?”小菊听到似水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之后显得欢呼雀跃,又觉得无比神奇,闹着缠上似水要她讲怎么猜出来的。
“蠢丫头,你家小姐早就认识她了!”似水没安好心地在小菊额头上弹了一下,哈哈大笑,不由自主地想,上天是公平的,那样美丽的女子确实应该有一个好的归宿。
“啊!原来小姐早就认识她啦!”听到似水的答案之后,小菊显得有些沮丧,摸了摸脑袋,然后一脸高深莫测地凑过来问:“这么说,小姐你知道故事的结局啦?”
“什么结局?”小菊这句有些无厘头的话使似水莫名其妙,问道:“不是说吟心最后和裕亲王在一起吗?”
小菊一看她家小姐这态度,直起身子拍手叫道:“我还以为小姐你知道结局呢?害我以为我今天的话是白讲了!”小菊话一出,似水就暗自在心里说,以往你的话我十有八九就没听进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吟心是故人的关系,她今天对这个故事的结局倒很感兴趣,直起身子也不看书了,一面催促着小菊快讲。
似水至今记得那时候小菊神色一暗,最后吐出几个字:“小姐你知道皇上最近新册封的遥妃吗?就是那个宫女。”
而此时良辰美景,红烛成双,似水盯着床上的百子千孙被和帐顶绣着的盛开的牡丹花,突然觉得特别讽刺。
停顿一下,她迟疑地转过头。恰好他也正盯着床上的百子千孙被看,两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处。似水就这样清楚地看见了他的目光里有着那样浓烈的痛。而他们,是否曾在那个长年有着落叶的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尽情地畅想着未来。然后对她郑重许诺,我今后定当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臣妾,臣妾告退。”那个落寞的身影就这样刺伤了似水的眼,她突然从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感觉自己是那样可恶,就那样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尽管那不是她的错。但是衣袖却被他拉住了。
秦朔的声音带着几丝暗哑,目光有着疲惫之意:“你歇着吧!我去书房睡。”
(二)
关于似水的故事,秦朔却不如似水对他和吟心是那样了解。他只是在后来的相处中逐渐发现,他那个平日一直安静的王妃总是喜欢在王府院子里那面长满青苔的墙边一坐一个下午,或者固定在墙边放风筝,也不管风筝被墙边的树枝勾住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肯换个空旷的地方。而似水习惯闭了眼,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在半醒半睡之间,仿佛回到自己未出阁时的住的院里。
“喂!外面有人吗?”平日温雅的少女此时有些慌张,眼睁睁地看着风筝越过高墙落了下去,犹豫几秒带着几许侥幸和不甘心地朝外面喊道。
“姑娘叫我?”出乎意料的,几秒之后那边竟然有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声音应答。
似水听到声音后,脸上一红。她自小家教极严,除了爹爹和家丁,以及进宫赴宴时见到的形形□的人,压根没有见过其他男人。不过为了那只她从小玩到大的风筝,她还是开口了:“公子有没有看见一只风筝?如果有的话麻烦公子将风筝抛过来。”
听到她的话之后,那边静了几秒,好像是男子在寻找着掉落的风筝,一会儿他回答:“有的有的。”停顿一下,又说:“我在风筝上绑上石头扔过去。请小姐先避开,以免被伤到。”似水欣然应予,很快就看见她的风筝一只蝴蝶一般落在了墙边。似水高兴地跑了过去,拾起风筝后忽然想起那个人,怕他走了,又急急地唤了一声:“公子还在吗?”
不知为何,听到那边的人应了一声示意她他还在时,似水心里竟然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开口问他:“你可不可以陪我说说话。最近小菊回家看望她娘亲了,我一个人一整天听不到别的声音,挺孤单的。”话说出口,似水又羞又恼,恼的是自己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男人说出这种话,羞又是怕他拒绝她的请求,另她尴尬。
幸好!他并没有拒绝,那边反而传来了他朗朗的笑声,反倒问她:“姑娘信任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被他这么一问,似水的脸彻底织上两片红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难不成公子还能穿墙而过将我拐走不成?”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之后,似水连连骂自己,平日读了那么多书,怎么一到了这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世上竟有那样懂她的人!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从古到今,无所不谈,见解却都惊人地相同。所谓知己,也不过如此。最后日沉西山时他向她告辞:“姚姑娘读的书想必是不少的,姚相的千金果然不同凡响。可今天在下得告辞了。”
似水听到他夸奖,谦虚地笑了笑,回答:“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只有读些书解解闷了。那,公子再会了!”说罢正要转身离去之时,突然觉得有一样东西她是那样渴求,不觉折身回到墙边,朝那边大声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在下翌淳。”
听到他的名字,似水心里略一喜,又想到什么似的,带着几分腼腆却又急促说道:“你明天还有空吗?可以来陪我说说话吗?”
他的声音醇厚温和:“会试可要开始了。我要加紧读书。”
似水这才知道他是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可是大脑不经控制的,她再一次失态地脱口而出:“没关系的。听你读书也可以,我保证不出声打扰你!”却不等似水窘迫时,翌淳已经轻笑出声“好吧。”随即又开玩笑地问道:“这样算不算积德行善呢?”
似水沉吟片刻回答,应该算是吧!
(三)
半载的时光转瞬便过。很快就到了年三十的除夕夜。
虽然似水是第一次参加皇家家宴,但家世显赫的她自小就对皇家除夕夜的家宴有所了解。独自在铜镜前用胭脂染了粉唇,描了柳叶眉,将一头青丝用金钗绾起,又穿上了爹爹从江南给她带来的烟沙锦罗裙,外面罩上驱寒的披风。等候在外面的秦朔看见似水这身打扮,不觉眉头一皱,不满道:“太单薄了。你以为你的铁打的身体吗?换一件。”
似水却偏执地摇头,乌黑的眸闪着晶亮的光,有些自豪地说:“我小时候,就是天下还太平的那一阵子,我爹爹常把我带到塞外去。那里冬天可是冷到热水一会儿就能结成冰的地步。”说到这似水拍了拍胸脯:“所以现在下点小雪啊,刮点小风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大概是她的笑感染了秦朔,脸上许久不见笑容的秦朔此时也笑了一下,原本刚毅的脸庞也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温度,终于松口:“好吧!”但还是不放心地吩咐随身的丫环:“给王妃多备一件衣服。”
看着身边丫环们领命而去,似水独自站在雪地里对他含笑而视,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如此威武傲然,眼眸中隐隐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势,半响开口:“谢谢。”
可是秦朔却依旧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为难。可终于还是开口:“你……等会家宴上是同后宫女眷坐一桌吧?”只简短几个字,似水就已明了他的心意。
她却依然含笑,抢先说:“放心!我会帮你问你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眉宇之间居然还有一股促成有情人的欣喜之感。这时取衣服的丫环也已回来,似水便上前几步拉住了秦朔的衣襟,看做亲昵实则借机问他:“吟心怎么会成了遥妃?你们不是很爱吗?”虽然她去看望俞妃那时不曾见过秦朔,但那时宫闱里流传着他和吟心相爱的事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似水先前虽然觉得以吟心的美貌被皇上纳为妃不足为奇,但后来静下心来想想,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吟心与她也可算是故交,她的为人似水是知道的,是绝不会同别人一样去玩那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把戏,更何况她与八皇子相爱,无论八皇子以后有没有君临天下,她都是注定的凤凰了,又何苦去攀附另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确实比八皇子更有权势,可是终究不爱,一时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呢?且说皇上,对这宫内传得沸沸扬扬的情事,他又岂会不知?但若知晓了,又怎会去夺自己儿子的所爱?想想,这其中必有一番因果。而身为这场宫闱大戏的主角之一的他也肯定清楚真相。
秦朔听闻她的话,往前迈开的脚步也只是略一停顿,便再无一二。可是嘴角却浮起了无可奈何的苦笑,望着远处高墙红瓦碧瓦飞甍的寂寂深宫,一丝伤痛藏在眼底不经意被似水看穿。
似水是聪明人,见此情景便也住口不再问下去,只是轻轻握起了他的手,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许久才吐出一句:“她肯定会好好的。”
秦朔虽知晓似水与他毫无感情,但此刻听到说出这样安慰他的话却也是吃了一惊。直到两人在宫门口要分别去坐不同的桌子时他才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告诉她,天下没有她重要,让她保全自己,我放弃。”
听到秦朔口里说出这样的话,似水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吟心的事情果然不简单,心里头吃惊于他对自己的信任。可是转头再看他的神色时,却发现他已经恢复如初,已经朝他坐的那一桌走去,正随口和各个赴宴的王爷闲赋家常。
(四)
虽然先前做足了准备,似水见到吟心时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吟心!”但很快对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家宴嘈杂,并没有人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拉过了吟心。
“连小姐……”吟心被她拉到了一边,半响才认出了似水,眼眶便红了,悻悻地叫道。
“哎呀。我的头突然好疼。”突如其来的,似水捂着头突然大叫起来,原本娇如扶柳的身子也朝着地面直直坐了下去。而身边的吟心眼疾手快将她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八王妃,你怎么了?”
“头疼。”似水此时的脸色着实是苍白得吓人,靠在吟心肩头有气无力地喘息,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撑在旁边的桌面上,才不至于倒下。旁边伺候的宫女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也过来扶似水坐下,一些皇妃也纷纷问候似水的情况,并一面要太监去太医院宣太医。
“不……不必。”似水被宫女扶着坐下将头趴在了桌面上,却阻止了要去宣太医的公公,面对满桌人诧异的目光,似水勉强笑了笑,解释道:“从小的老毛病了。母妃姐姐们都不用担心,我自己备着药呢!无需劳烦太医了。只是头疼得厉害,必须找个地方躺躺,参加不了家宴了。”
“没事就好。”这时坐在似水这一桌执掌后印的容贵妃开口了:“现在出宫回八王府定然是不成了……要不先在宫内休息一会,待家宴结束了再同裕亲王一道回去吧!”容贵妃说话间目光已经将整桌的人扫射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坐在似水旁边的吟心身上,抬起带着指套的葱葱玉手优雅一点:“遥妃,你的遥晴阁离这最近,你就送八王妃去你的遥晴阁休息吧!本宫到时自会禀告皇上。”
容贵妃的话一出,吟心的脸色竟略微白了白,像是没听清容贵妃的决定似的,半响才反应过来,起身向容贵妃行礼,又叫来一旁伺候的宫女扶着虚弱的似水,朝遥晴阁走去。
似水被两名宫女架起之时突然出声朝容贵妃道:“多谢母妃。只是,为了不让父皇担心,可以请母妃等到父皇问起时再向父皇禀告吗?”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站在一边的吟心,竟有点凶狠之意。
容贵妃听了似水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深。也不看一旁吟心苍白的脸色,只是低头摆弄着手上精美的指套,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是自然的。”末了又补充一句:“快歇着去吧!”
直到看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桌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