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仍是早上那一身打扮,连围裙也不取,直接便奔小店而去。
小河镇还分了队,队下又分组。林惜南家所属的组离镇集远,寄信寄包裹都是送到这个组的“标志性建筑”——马路边的代销店里,然后由代销店通知到各户,有些人打电话就行,有的却是只能秦姨送到人家家里。虽然信件包裹不多,但秦姨劳神费力这个组的人可是都看在眼里,是以这个寡居的妇人声名也是只好不坏的。林惜南初到S市的时候,瞧见两个本地学生为了两毛钱一壶的开水争得面红耳赤,觉得那个富饶繁华的大都市真是吝啬到了极点,人情竟然及不上小河镇那样的穷乡僻壤。
马路两边槐树成荫,知了没完没了地哼哼唧唧。林惜南乍从烈日下走进绿荫里,顿时浑身舒畅到兴奋。人还没到,就先把声音送过去了:
“秦姨,我来了,到底什么东西啊?”
眼前的空气一阵搅动,光线一暗,下一刻便被人紧紧地箍住,拥在怀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林惜南完全失了反应,只能任来人越拥越紧,后来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惜南之前一直期盼着的秦姨终于出声儿了:
“丫头胆子大了呀,男朋友都带家里来了。”
林惜南猛然惊醒,忙伸手要推开巴着她不放的这人,可那人倒像个孩子一般“嗯嗯”两声抗议,就是不肯撒手。秦姨明摆着正看着好戏呢,林惜南急得几乎想一刀剁碎他。这个样子下去,要不了几个小时这一片儿可就没几个人不笑话她了,她一世英名竟要毁在这人身上!
心里想着,抬膝便朝他两腿间踢去。可那人似乎完全掌握着她的举动,长腿一动,就把她膝盖的去势化掉。林惜南恼极,耳边听到他轻轻的笑声,顿时怒了:
“萧文翰,你放开!”
萧文翰笑得更欢了,手臂突然又收紧了一些,勒得林惜南惊呼了出来。脸埋在她脖颈里,灼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喷到她后颈,惹得她心慌。萧文翰吃吃笑道:
“我不放开,你又怎样?”
林惜南被他调笑的语气气得火冒三丈,再顾不得什么老师学生,一把掐住他腰间的肉,狠狠一拧,满意地听到他吸气的声音。萧文翰缓过第一口气,不满地咕哝道:
“我昨天晚上半夜才回来,今天一早就跑这边来,顶着大太阳找到现在,你就这么对待我?”
林惜南咬着牙道:
“我让你来的?”
萧文翰把头埋得再低些,落在她颈窝,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你勾引我来的。”
“你……”林惜南气得牙龈都疼了,一句话说不出来。可萧文翰打定主意不肯放开她,她又挣不开,只好由着他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感觉到他手劲渐渐小下去,林惜南火也灭得差不多了,委屈地软语相求:“萧文翰,你看天这么热,你先放开好不好?”
萧文翰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时间,林惜南只听得到“知了——知了——”的声音在头顶的天空里此起彼伏相应相合,这个炎热的午后,空气里突然混入了一丝不知名的情愫,若隐若现,潜伏着,伺机欲动。
就在林惜南以为他真睡着了不知所措时,萧文翰忽然松开手,低头凑到她面前,笑得一脸纯真:“惜南,你这样子真好看。出了很多汗,”说着,伸手把玩起她垂在颊边的发丝来。林惜南正为自己的形象发窘时,却听他补充道,“你的气味散发出来,好香。”
林惜南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一再对自己说,不能冲动,不能冲动,掐死了这个人,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第二十章(下)
吃过晚饭,萧文翰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赵南收了桌子去厨房。林惜南在老林X射线眼神的注视下,乖乖地跟他往仓库走。
“我怎么觉着像是毛头女婿上门呢?”
林惜南再傻也知道老林很不高兴,可她也快活不到哪儿去,实在没心情去哄老林。
“爸,我当他是学生。他都跑这里来了,那就让他玩儿吧,现在送也送不走的。我明天就让他回去。”
“你当他是学生?那就说清楚,我看你从小就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拖泥带水。”
老林很少拿这样的语气来跟她说话,一旦用了,就是失望到极处了。林惜南一听之下,险些落泪。强忍了回去,和老林一起把风扇车抬到院子里,拿簸箕闷头装谷粒往斗阀里倒,也不开口回话。
老林一看她低头作委屈状就没辙儿,拿食指戳戳她脑袋,摇头叹气罢了。
没过多大会儿,萧文翰便出来接替了林惜南手上的工作。林惜南站了站,沉默着接过老林手中的摇手,一边注意着斗阀里的情况,一边掌握着风扇的节奏。老林站在一旁看了会儿,长叹口气,落落地回了屋子。
天色渐渐暗下去,赵南收拾完厨房见林惜南两个也不知道开灯,絮叨了两句,自己去开了。白炽灯晕黄的光乍起,林惜南和萧文翰都是一惊,对视了一秒,又埋头做自己的事。等把新收的稻谷分离干净,浑圆的月亮已在东天升起,正对着林惜南家,院子里的月季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水雾蒸起,如笼轻纱。篱笆外是收割已毕的稻田,只留了一行行稻桩还规矩地杵在春种时被栽下的地方,上面覆着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着清冷微弱的光。
林惜南洗过澡蹲在篱笆外发呆,老林提着个篮子和赵南走了出来。
“小惜,我和你爸爸去看你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
林惜南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南说的什么,连忙点头说好。
印象中很多家庭中秋都是要拿月饼和水果祭月的,但林惜南从记事起,她家祭的就是已故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小时候听老林说过那么一两回,爷爷奶奶住在很远的山区,比小河镇还要偏远,在一场山洪里双双丢了性命,尸体都没寻回来。老林捡了条命回来,出山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只是每到中秋,老林和赵南都要在外公外婆的坟前待到半夜。林惜南十岁前都是和他们一块儿去的,看到刻着爷爷奶奶名字的墓碑紧靠着外公外婆的。
“惜南。”
林惜南听到呼声,收回思绪,回头看见萧文翰推开篱笆走出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整个人沐浴在月色下,眼睛里和发梢上的水泽泛着柔和的光晕,看得林惜南有些恍惚。
“洗完了?我要出去,你是……”
不待她说完,萧文翰已打断道:
“我和你一起去。”
林惜南顿了顿,点头。
掩了篱门往屋后走,大院里其他人家都亮着光,隐隐有音乐声传出,兴许是在看中秋晚会。脚下是茸茸的青草,秋天里原该失了生机才是,可一经这夜晚的露水滋润,重又焕发出活力来,倒不输于夏日的郁郁葱葱。
出了院子,后面是一片竹林。月光透过密密的枝叶落进来,光影斑驳间,幽静宁谧如隔尘世。穿过竹林,来到一座小土丘上。起伏和缓的坡上长满各种不知名的小草,混杂着挤在一块儿,和谐之至。往高处行,可听见哗哗的水声从坡那头传来。翻过最高处,便能见一条小河蜿蜒着由远而近。圆满的月亮落进河里,河床上不知好歹的顽石们互相挤着摞着要去抢,反把一轮好好的月儿给摔碎了,皱皱巴巴地被他们捧在手心哀悼。月光身子较轻,飘飘地在细浪翻腾的河面上起舞,使得这静夜凭空生出一番不恼人的热闹来。
土坡上一丛半月形不足米高的植株显得格外突出。乍看是浓绿的一弯,几朵盛放莲花般的金色花朵在月色下散发出清新的香味,弥散在整个山坡上。凑近了看,细小黄绿的花朵又在大花瓣间冒出头来。假茎的叶腋处也挤满了小花朵,众星捧月般托起那朵硕大的花冠。
半月形的开口对着河流。围里是三个竖立的白色木牌,背着月光的方向,字迹看不大清,但仍能辨认出书写者入木三分的笔力。
林惜南在开口处的石板上跪下,拿出手帕来细细擦拭木牌。萧文翰站在她身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问她,但看她一脸虔诚,什么话也说不出。
擦拭完毕后,林惜南起身往坡下去,在河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双足浸在清凉的河水里,惬意极了。石面挺宽,萧文翰见她留了一半的空间,便不客气地在她身边坐下。
“惜南,那是什么花?”
“地涌金莲。”顿了顿,林惜南接着说道,“第一个孩子夭折后,我妈妈很难过,去寺院住过一段时间,得知这种花的花期很长,能达到二百五十多天,回来后就栽了一些在那个孩子的埋身处,想着他每年都有那么多日能得香花仙草相伴,心里舒坦许多。后来……接连又失去两个孩子,便一并埋在那里了。”
“惜南……”萧文翰听着她平静的讲述,摸不清她的情绪,不知所措,声音里也染上了不安。
“爸妈把对四个孩子的感情放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我自感深重而惶恐,从不敢让他们失望。”林惜南想着老林的责备,心里很不是滋味,哪有心情理会萧文翰的慌乱,自顾自地说着,“你明白吗?”
说着,林惜南忽然转头看定萧文翰,直视着他双眼,看着他由无措惊讶到迷惑再到了然,最后归于深深的失落,心头微微有些怅然。萧文翰在她的目光里低下头去,眼睑垂下,密密的睫毛掩盖了情绪。
“我……明白。”
林惜南仍是看住了他,她需要他更多的承诺。
“你接受我之前,不会再来这里了。”
“文翰,”听着他那个前提条件,林惜南忍不住语重心长地殷切开导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
“林惜南,你怎么老是说这种话!”萧文翰猛然抬头,极为气愤地打断她,“我还要怎样说你才肯相信我是认真的?”
林惜南在他灼然的目光里哽了一哽,想起谈潇的话,软语道:
“若是我以前有什么举动让你误会了,我道歉。”
“误会?”萧文翰重复着她的用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林惜南诧异极了,却听他接着说道:
“若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你怎么会答应我补课?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会不敢看我?我那样……伤害你你怎么还会理我?”
“你这是在侮辱我作为一名教师的责任心和包容心!”林惜南气得发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不知多少个八度。
萧文翰却是冷笑了出来,欺身过去,逼视着她:
“那好,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只在我面前有这么多的情绪?对着两个班的学生你永远都是那个波澜不惊的老师;对着那个卓越也只是个名义特殊的朋友,更别说什么陈乾了;除了……除了谭……谭进……可这么久过去了,你别告诉我你是在等他直接跪下跟你求婚!”
林惜南被他说得好半天无言以对,只能气愤地瞪着他,保持着微微后仰的姿势,和他拉开距离。
萧文翰冷笑着,身子欺得更近些,几乎和她鼻尖相触。林惜南忽然觉得害怕,暗暗往后挪,却被他一把扣住腰身,困在原处。看着他寒光暗闪的眼眸,林惜南蓦然觉得她面对着的萧文翰似是换了个人,眉目依旧透着点青涩,可气势却逼得她连挣扎都不敢,生怕一动就真的激怒他,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只好咬唇瞪着他,拿眼神指控他。
“林惜南,我本想等你慢慢发现的,可你总是喜 欢'炫。书。网'做出长辈的姿态,要我去找别人,甚至把我的联系方式也给了那个什么谈潇。你以为你这样是洒脱?我告诉你,你那是懦弱!人最悲哀的不是在爱情里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最悲哀的是伤过一次就失去了爱的能力,失去了信任和依赖的勇气。陈静溪发给我你大学的一些照片,千叮万嘱要我慢慢来,耐心点,可我现在觉得对你就该狠狠心,把你藏身的龟壳给一次拆了!”
萧文翰说得不快,声音也不高,可是那狠劲儿却让林惜南直哆嗦,说到后来,她终于不敢再和他对视下去,别开头去,强作镇定反驳他,声音里那点颤抖却诚实地泄露了她的心理: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无不无聊!”
萧文翰另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扳过她脸庞,逼着她看他,言语更加犀利,甚至不乏嘲讽:
“那你在害怕什么?你在躲什么?你在等什么?你害怕我始乱终弃,而你自己泥足深陷?你躲在自制的樊笼里,想把自己保护起来还是隔绝起来?你等着我耐心耗尽自动离开,然后继续过你的安定日子?我告诉你,就算你恨我,我也不答应!
“你喜 欢'炫。书。网'装淡定装无所谓装清心寡欲,那就装下去吧,我奉陪到底。”
说罢,他忽然放开双手,林惜南身形急剧下坠,吓得她惊呼了出来。就在她以为要倒栽进水里的一刻,被萧文翰握着肩膀猛地拉了回来,披散的头发收不住往前的势头,一丝丝拂过萧文翰的脸,又一缕缕垂下来,回到她肩上。原本又惊又怒又急,被他这一吓,林惜南顿时忍不住泪意汹涌,抬臂拂落他的手,起身便往回走。
一路上林惜南安静地抹着泪,听到他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两三步处。出了竹林,想到他这样强势这样狠心这样志在必得,而自己束手无策,除了那一点点侥幸的盼望再无生还的可能,终于站立不住,蹲下身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出声来。哭了一阵,感觉到他也蹲下来,下一刻被他整个拥在怀里,听得他柔声在她耳边说:
“惜南,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并无什么男女之情,不会逼你立刻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地接受我的追求,不要再试图推拒我,或者,把我推给别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足以与你相配。”
第二十一章(上)
林惜南一直认为自己还是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除非遇上老林和赵南的事,可这萧文翰就是有本事把她气哭。
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手机,腕表也摘下来了,哭了多长时间她是没有一点概念的。只是哭得累了,头疼了,眼泪干了时,双腿已不像是自己的,连站起来都使不上力,稍微动一动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