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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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天长地久-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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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听到萧文翰的声音。她无暇思考他是怎样在短时间内得知这些变化的,只知道此刻她唯一能仰仗的便是他了。他不断地重复一句话,他很快就到,要她在家等他,一切都等他到了再说。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令人顺服的魔力,她渐渐平复下来,切断通话,从司机那里拿回自己的,继续给小雨讲故事。
  一偏头,夜色已然深邃。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看见中天银河辉煌的亮色,心中不知喜忧,但叫小雨拿了毯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歇下,告诉她一觉醒来她就在她身边了。那边渐渐没了声音,小雨悠长均匀的呼吸声通过手机良好的信号和听筒清晰地传过来,好像她就睡在她手边。林惜南忽然安心了,静静地望着满天繁星,似乎有纷繁凌乱的记忆如这夏夜轻风拂过般飞快掠过脑海,却飘乎乎的半点踪影不曾留下。
  老林走得很安详,难得的寿终正寝那一类。对于这个结果,林惜南甚至感到幸运。从退休后老林就郁郁的,赵南连番出事,更是折磨。他虽然活得通透,但太执拗,想得通和行得通从来是两回事,所以他的苦闷,这十来年,一直没少,只是越来越多。很难说她在这份精神毒药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不敢深思。
  挨过最初的一阵痛,她竟然不觉得悲伤。失去至爱都是这个样子吧。最最开始的时候,只知道身体里流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许是打击过大了,以至于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部分,而这又会如何影响自己。当生活步入正轨,失去的痛苦才显现出来。每看到一样东西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人,然后恍恍惚惚地再想起他已经离开自己了,然后才终于明白失去的滋味。过去的几年里,每次做饭一揭锅就想起赵南的脸被蒸汽熏绕的情景,每次吃完饭就会想起那间公寓里穿着居家服在厨房叮叮当当的萧文翰,继而黯然神伤,他们都已离自己而去了。可如今呢?她会如何思念老林?她忽然没有呼吸的力气了。
  司机一直没走,帮着她安顿小雨,生火烧水。她细细地为老林净身,换上干净衣服。不敢在屋子里多待,坐在院子里,却总是能把月桂树纳入视线内。放开胆子去想,总也想不起幼时感受到的老林的温度。记忆是冰冷的,和他了无生气的身体同样的冰冷。当她再度安睡在青石板上,醒来时不会发现自己身在温暖的小床了,因为那个支撑着她走了半生的男人离开了,她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
  “我老家比这不知偏僻多少倍。”
  沉默的司机先生忽然开口,把她从沉沦中叫醒。她有些感激他,无论谁快走火入魔时被人一把拉回正轨都会心存感激的,更何况,他不辞辛苦送自己回来,陪着自己处理后事。只是,为什么呢?素不相识的。
  “家里就我一个,我妈身体不好,整个家全仗着我爸一双手。大山,深山,走十里路都见不着人影的那种山,不知林小姐可明白?”
  他顿了顿,却没有等她回答,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我其实恨读书。虽然喜 欢'炫。书。网'知识,却恨读书。我上学的时候政策可没有现在这样好,什么都要自己负担。有人把父亲比作一张弓,蓄一生之势要把孩子射出大山。我是那些孩子的其中之一。读书压垮了我的家庭。等我终于能接过父亲的担子时,他们都不行了。前面二十多年的努力为的都是他们,他们却在我成功时离开,奋斗的意义忽然就没了。陪着我走过人生的马里亚纳的是我的妻子,你恐怕暂时无法想象这个家庭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失去了一个家,又被另一个支撑起来。人的信念总需要找个寄托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林惜南有些明白了,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一点不感到意外,淡笑道:“寰宇在C省的负责人。”
  前前后后的事情连贯起来,月季花的浓香让她呼吸有些困难,转身进屋,听见他说:“别想太多,萧总很爱你。”
  想通这件事把她仅存的精神榨干了。萧文翰在她来不及恢复时便出现,所以,她看着他,找不出合适的表情。他看她一会儿,没有说话,迅速着手处理老林的后事。火化的整个过程,除了纳骨灰是她亲手做的,其他一概交由他打理。
  天光微亮的时候,他陪着她站在墓园里。冰凉的晨风直吹到她心底,东方的地平线上刚刚现出一抹亮色,还照不进她冻到麻木的心。清逸的地涌金莲盛开着,出尘的香气也化不开他们之间凝滞的气氛。小心地铲起草皮,露出下方的黑檀木箱子。慢慢地擦拭掉盖上的泥土,打开来,把老林和赵南以及那三个早逝的孩子放在一起。然后盖好,整(。。)理地面。那几块白色木牌很干净,半点风雨的痕迹也不曾留下。她琢磨着,给老林写一块。还好,这些年毛笔字没落下。
  收拾完毕,她虚脱掉,坐在石阶上轻轻喘气。天已大亮,天边红彤彤的一横,轻云流动,若瀚海生波。太阳还不见踪影,是不是要压轴出场,做那定海之神?
  眼前一暗,身体被巨大的温暖包裹住。他轻轻拥着她,低低的声音比晨风还轻柔:“回去休息一下。”
  她贪恋那温度,可还是固执地推开,没有看他。当极端的伤痛与愤怒相遇时,竟也能产生以毒攻毒的效果。这有点好笑。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他手臂僵住,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需要解释?解释什么?”
  林惜南冷笑出来:“你的自以为是竟然生长到这境界了?你可知道电话监听是犯法的?我身边到底有多少人被你收买了去?”
  他没了动静,许久才叹道:“我们非得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谈论这件事么?”
  林惜南望着天边,太阳冒了个头出来,它不堪重负,她也因此而感到吃力了。
  “谢谢你帮我,但是……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第四十四章(上)

  萧文翰没有走。林惜南感到意外。按说她那般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他该愤怒地给她两巴掌然后潇洒离开,但他只是苦笑着说:“这时候走了我就永远失去你了,我不能走。”他不走,她走!可一站起身天旋地转,来不及挣扎便骨碌碌摔下山坡。他身手那么敏捷,甚至都没抓得住她。
  一睁眼就看见他哭起来了。哭得像个小孩子,迷了路,独自在人间流浪,终于找到家。他连着被子抱着她,将她上半身都抬了起来,头埋在她肩膀里,号啕大哭。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她脑袋有些晕,听不清楚。
  晕归晕,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跳将出来。无可原谅!可不知为何,她连愤怒的心情都没有。哭过一阵,他抬起头看她,她这才发现他满脸狼狈,不是刚哭过的缘故,而是,多日未曾打理导致的狼藉。终究忍不住一点点抹去他的眼泪。他是男人,快三十岁的男人,何以哭得这般无助这般不顾形象?
  “我睡了很久?”她张了张嘴,试探地问出原因。
  他低头在她肩上蹭,哽咽道:“八天又十五个小时。”手臂不自觉地缩紧了些,她感到有些气闷。
  “小雨呢?”林惜南没想到会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她,小雨该怎么生活?“小雨怎么样了?”
  他抬头看着她,眼里神色极为复杂:“我送她回去上学了,暂时交给景晓阳照顾。”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刚刚恢复一点的力气在刚才的一紧一松间已然耗尽,软软地瘫了下去。支撑着她的不是床,而是他的手臂。她猛然发现,潜意识里她相信他不会离开,所以才放心地睡过去,自己也好,小雨也好,他肯定会帮她处理得妥妥帖帖。顿时黯然。其实,她还不是仗着他在乎她,那她又凭什么拿着他的真心来糟蹋他?
  “刚才为什么哭?我不是醒过来了?”放软口气,却不敢看他。就算不恨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是不是医生说过什么?得了重病?”
  他轻轻将她放回去,小心地整(。。)理好被子。
  “没有重病,只是身体不大好,有些虚弱,好好调理就好。”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一直昏睡,是因为……意识深处不愿清醒。”
  她听得心头警铃大作,虚弱地笑笑,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安抚他:“怎么会?医生又不会读心术,何况我自己都没想过不再醒来。”
  他抚着她脸庞,要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渐渐显出哀求的神色:“惜南,你记住,我爱你,我需要你,还有小雨,甚至景晓阳,我们都需要你,你不能……求你,我不能失去你。第二次失去我会没命的。”
  她看了许久,直到那双眸子里雾气浓聚才颤声问出来:“所以你监听我的电话?你觉得我会跟谁跑掉?要不要检查一下我是不是清白之身?”说到最后,她愤怒已极,卯足力气挥掉他的手,翻身背对着他。
  闭不了眼,闭上眼就能听见他那句平静的“需要解释?解释什么?”。她自问不是圣母,能原谅他所有以爱之名犯下的错。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刚刚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绿意纯粹浓重得刺眼。一滴剔透的雨珠坠着叶尖,几番挣扎,终于还是落了下去。这是秋雨了啊,秋天都来了。背部露在空气里,病号服很单薄,没了薄被的掩护,空调的温度略显低了些,她控制不住地轻颤。努力握紧被角,却总也没有力气。
  他环住她身子,胸膛贴着她背部,温度源源地渗入她的身体。颤抖渐停,她忽然听到自己一声啜泣。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惜南,你原谅我,我只是不想找不到你,我承受不了失去,求你原谅我。”他的声音翁翁地传出来,吐出的热气一下下喷在她背上,把她的眼泪蒸发了出来。
  安静流泪良久,她轻声问道:“文翰,我们之间还有信任吗?准确地说,你对我有几分信任?”
  “我只是不确定你会不会再离我而去。其他的,我不怀疑。”
  “我该怎么做?”她有些绝望。要不,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吧?这样他是不是就能相信她的诚意了?
  “嫁给我。惜南,你还有我,你嫁给我。”
  “可我在生气。”
  “你先嫁给我,然后怎么折腾都行。”
  墓园后面的小土坡不算陡,也不高,但因为掉进了河里,头撞到大石头,受伤也不算轻。身体一旦出现缺口,所有的毛病都会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过去几年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苦闷带来的身体潜问题彻底被激发了出来。所谓落井下石,不外乎如此。
  疗伤,调理身体,都是在镇医院。病房很大,设施也齐全,甚至布置得跟自己房间一样,可终究还是病房,每日里看着白生生的墙壁,林惜南感到极端无望。什么都不愿去想,宁可抱紧被子看雨珠滴答,也不想做任何事。她的前半生里少有这么颓废的时候,永远都是充实的,每一刻都做着她想做该做的事。不做事就觉不到饿觉不到累,于是没有食欲没有睡意,即便每天被逼着吃下补品汤药,人还是迅速地消瘦下去。直到C省的秋雨终于落尽,她恍然发现,她无事可做了。
  萧文翰带来一名男子,戴金边眼镜,笑容和煦,斯文儒雅,举止可亲。她看男子两眼,惊愕地看着萧文翰,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人瘦了好多,衬衣显得有些空。是了,白天照看她,晚上工作,睡觉睡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她歇得安不安定。她吃东西忌讳,他也跟着挑食。这样一个多月,能不消瘦么?
  男子伸出右手,礼貌地自我介绍:“我叫金晟铭,心理医生,我妻子是学语言的,久仰林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才知道早该上府呈上拜帖。”
  林惜南伸手与他握了一握,思维全在他的身份上。
  “金医生,请坐。我也知道你的,抑郁症治疗的首选专家。去年的心理健康会议我还做过你的同声传译。”
  “哦?真的吗?那真是我的荣幸!”
  林惜南笑笑,眼角余光瞄到萧文翰松了口气。随即他递上茶水,道:“金医生,我回避一下。惜南,有事打我电话,我就在隔壁,响一声我就过来。”
  她点点头,目送他出去,带上门,消失在玻璃后。收回目光时,金晟铭正微笑看着她,颇为赞赏地说:“他其实很尊重你。”心理治疗是医生和患者两个人的互动,会涉及很隐私的东西,即便亲如父母配偶子女也不便旁听乃至参与。他主动离开,不作停留,所以尊重她?
  “哦,是吗?”她极轻微地叹了口气,疑问的语气并不强烈,倒是落寞的意味多了些。
  “你不这样认为?”金晟铭推了推眼镜,身子微微地前倾,用身体语言告诉她他对她说的话很感兴趣。
  林惜南不知道萧文翰跟他说过什么,他又了解多少,所以没有回答。他并没觉得不适,反而解释道:“萧先生没有跟我讲任何事,只是托我来和你说说话。坦白说,我觉得林小姐精神状态不错,只是身体弱了些,萧先生太紧张了。”
  “你怎么知道我精神不错?”她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他一点不在乎她的冒犯,笑一笑,说:“眼睛。如果是强装正常,眼睛里不会有这么多情绪。从进门开始,欣赏、错愕、惊讶、心疼、愧疚、羞赧、自信、怀疑、失望、落寞、考量、犹疑、哂笑这些情绪,一概表现得轻重得宜,恰到好处。”
  林惜南愣住了,她的道行这么浅,轻易地就被人掌握了情绪的变化?
  “可如果我伪装技巧特别高呢?”她不甘心。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我的职业可不能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萧先生太过紧张,细节上恍惚了也说不定。如果林小姐有心思伪装到这程度,那么,萧先生也不必千里迢迢地找我了。”
  林惜南叹气:“金医生,你可真够危险的。”
  他温和地笑,但眼里全是自信:“放心,我不做违规的事情,比如说,揣测人的心思。所以,我们和平地聊聊天吧,如果你不喜 欢'炫。书。网'看到我,我会告诉萧先生的。”
  林惜南的状态很像抑郁症症状,但她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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