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
林惜南的状态很像抑郁症症状,但她自己清楚,她很正常。后来的半个小时,金晟铭一直和她讲语言方面的东西,很多见解甚至称得上专业。渐渐地,她不得不调动思维,随口说来的那些显然已不能满足这场谈话的要求。到结束时,她不知所措地发现,心里有些东西萌萌动动,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失去的那些,不能释怀的那些,是可以找到方法解脱出自己的。因为,她还有在乎的人和事。这样悠长的假期,对她——习惯了忙碌的人——来说,过于奢侈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金晟铭在走到门口时对萧文翰说:“林小姐很好,只是需要缓冲的时间,你应该让她喘口气。”
萧文翰很快就回来,苍白的脸上有些红潮,大概是得知她情况很好而高兴吧。她想了想,定睛看住他忐忑的眸子,柔声道:“文翰,我想出院了。”
第四十四章(下)
或许金晟铭说了什么说服了萧文翰,出院后待了一周,见她行动自如思维清晰生活态度甚至称得上积极,独自回了S市,临别时什么要求也不提,她想联系就联系他,不必报备什么。
只是,没想到,他一走,她就在屋里待不住。走到哪一处都是老林和赵南的音容笑貌,她试图去想念他们,但总是以窒息告终。第三日便收拾了行囊,逃也似的往寺院去。
小河镇,顾名思义,是有一条河的。河其实算不得小,撑着蓬蓬船得十来分钟才到得了对岸。可因为对岸人烟稀少,造桥显得浪费,每到洪水季,隔三岔五的就得封渡,来往很是不便。
渡了河经过一个小村子便是山。山无名,常年烟笼雾锁,颇有一番飘渺的滋味在里面。山路算不得崎岖陡峻,但也不好欺负,总得要小心些才不会摔跤挨绊。林惜南走得慢,每走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小时候,雨天里,老林会带了她在渡船上待一整天,她看着精彩的武侠小 说'炫&书&网'却睡着了,只怪细密轻柔的雨点落在蓬蓬船顶上的声音太聒噪,老船夫的叶子烟味道太香怡,而老林拍在她背上的手掌太过温暖。这雨后泥泞的山路上,老林也屡次牵着她走过。她问,不是说要教会她独自行走,为何还护着她?老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语气宠溺至极,被保护的女孩子才会遇到一个照顾她的丈夫。所以,她后来才会眷恋谭进无边的溺爱,更贪恋他口中温柔的一声声“南南”吧。
寺院在山腰凹处,云雾最是深重,挺有深山古刹的味道,其实内里就是一群无戒律的和尚外加迷信的老妪。距正门两分钟路程的转弯处有凉亭,四角翘起,如飞鸟扬喙。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走,出了一身细汗。在凉亭里站着,一低头,便见满山松涛起起伏伏,从山脚一路袭到山顶,最后如成墙海潮,后浪堆着前浪,千军万马般奔腾至她眼前,呼啸着席卷她全身感官。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瞬的窒息里消散一空,唯余浩荡山风。
得扫地小和尚的指引,绕过大大小小的殿堂,在院后的小佛堂里找到当年与老林对弈的老和尚。佛堂很小,陈设异常简单,门对面的墙壁上两扇檀木镂空雕窗中间的部分供奉着观世音,烛台里火焰静静地跳动,盘香幽幽燃放,满室佛香。与观世音的小小神相冲突的,是老和尚发福的身子。他盘坐着,整个儿跟李天王手中的塔相似,袈裟宽大的袍袖被他胖墩墩的身体撑得鼓鼓的。从她的角度看去,有暗红的桌角突破他肥胖身躯的遮掩,露将出来。
“老和尚……”站了许久,老和尚纹丝不动,连声音也没发出半点,入定一般。林惜南看的神神鬼鬼的书虽多了去了,却从来不信那些有的没的,这老和尚几斤几两她还是有些把握,不至于坐化成仙了。
“你这丫头,有这么称呼人的?”敢情一开口就被揪出本尊是谁了?
林惜南蹲在他小塔一般的身子后,十分不信:“你知道我是谁?”
“除了老林家的野丫头还能是谁?”如来佛说,孙猴子,你可这劲儿翻腾吧,反正都在我手掌心里,大概就是老和尚现在这语气。
林惜南不服气了,也气愤了:“既然知道我是谁,还叫丫头?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老和尚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是七老八十了我看你还是那个狠霸霸的小丫头,揪着我威胁,‘老和尚,你要是敢把我爸弄得四大皆空了,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庙!’”
本来清空了的脑子经他一提醒,立马又纷繁起来。纠结了一会儿,林惜南压下情绪,接着犟:“我看你就不一样了!那时候还是清清瘦瘦仙风道骨的,现在整个一脑满肠肥!敢情国家政策优渥香火旺盛您也就贪污堕落富得流油了?”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前面来坐着!这才多长时间不见,牙尖嘴利成这样?”
林惜南乖乖听话,绕过面前那座小山,抹着冷汗在几案的另一侧坐下:“多长时间?六七年了!”
“六七年?诶!山人不知岁月啊。”老和尚瞅着她笑,“小丫头果然老了些,哈哈。”
林惜南白他一眼,垂下头作低眉顺眼状,委屈地说:“大师您就趁着我有事相求把我往死里笑话吧。”
“有事相求?嘿!看来凡事都得留余地啊,狠霸霸的小丫头也有事相求了!还知道称呼一声大师了!哟喂!真是奇闻哪!”老和尚乐得不行,估计没遇上这等笑料的时间和他吃素的时间一样长了。
林惜南继续作委屈状,泫然欲泣状,抬起泪眼瞅瞅他又垂下,过会儿再抬眼瞅瞅他,再垂下。
老和尚被她逗得不行,终于大发慈悲主动相询:“说吧说吧,何事求我?”
“把您的手抄佛经借我读读吧。”林惜南赶紧抬眼作崇拜状,眨两下,眼神无辜又虔诚。
“佛经?你想遁入空门了?”老和尚哪是出家人,这么爱问是非!“要我说,你和你爸爸都不适合这空门,空有灵性,毫无慧根,执拗得让人想拿鞭子抽着转头。老头子现在怎么样了?”
林惜南强行甩在脑后的东西被他毫无预兆地拖将出来,顿时装不下去了,黯然道:“去世快两个月了。”
老和尚也没料到,愣了好 久:炫:书:网:才长叹:“难得有一个聊得来玩得来的人……他那性子,能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错了。你放开心些。”
“我知道。”可还是那个理儿,想得通和行得通,从来都是两回事。
“那你找我要什么佛经?”老和尚不依不饶地守卫着他的手抄经书,吝啬得葛朗台都要自惭形秽自叹弗如自刎以谢天下。
林惜南自然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耐着性子回答他:“回大师,小女子家中不藏佛经,书店里的尘世气息太重,不如您的手抄经书来得超凡脱俗,因此向您来借。至于借佛经而不借道德经南华经,前人经验所致耳。金庸先生中年丧子,转而向佛门寻求解脱,得以抵达武侠小 说'炫&书&网'的又一巅峰;金毛狮王谢逊杀人如麻嗜血成狂,最后在三个枯坐僧的诵经声里得悟,血海深仇都可以被原谅;萧远山慕容博之间祸及两代殃及两国的仇怨,在扫地僧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下得释前嫌,远出苦海;野史有载,顺治帝失了美人弃了江山去五台山出了家为了僧,终于也安静了一会儿……”
“停停停!佛门重地,岂容你拿来逃避躲藏!”老和尚疾言厉色地打断她,一本正经地训斥她。
林惜南白他一眼,道:“谁打算躲到你这破庙了!我现在就是心里空了长明灯灭了信仰无处存放了想找个迷信的对象骗骗自己而已!”
老和尚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温和无害,却偏偏让她心里发虚。
“可有爱的人,喜 欢'炫。书。网'做的事?”
她愕然,脑子却跟着缓缓转动起来。爱的人,喜 欢'炫。书。网'做的事……她都有。可是,爱的人让她不敢回去;喜 欢'炫。书。网'做的事,也就做不了了。
寺院里的日子安静又平静,没有熟悉的事物提醒她纷扰的过往,也没有吵闹的人群强行把她拖入尘世中蹂躏,只需照顾一块菜地,便可得一日三餐以及一庐客堂。除却劳作起居和读经的时间,夜幕将临薄雾轻浮的时候,也换上宽大的僧衣,在客堂的院子里练几式瑜伽。半个月的工夫下来,她已能感觉到身体轻盈许多,胃口也好起来,睡眠更是安安稳稳,一夜无梦直到天明。她没有脱离外面的世界,高翻的工作她在医院里就跟院长交待过,托程浩代课。每日跟景晓阳通话,听小雨汇报一天的学习和生活。最后,发一条短信,告知萧文翰,她很好,不必担心。
直到山间的晚风随着太阳的迟到早退而渐转凌厉,这日铺好垫子,整套热身用的拜日式做到山岳式,院门口忽传来愤怒的咆哮,震碎了整座山的宁静安谧:“林惜南,你答应过我什么?”她将并拢的两腿微微分开些,从腿间的缝隙看去,萧文翰满脸怒容,异常狰狞;但在她倒看的情况下,变得滑稽起来。于是,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顿时泄气地跪伏在垫子上。
第四十六章
林惜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一直在奔跑,时快时慢。一路上,繁花相送,或者满目荒凉,可头顶始终有不知名的事物笼罩着。雨落雪来,她淋不着;风吹日晒,她挨不到。从狭窄的甬道长廊一路奔至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停下还是纵身跃入,这是比哈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还要纠结的事情。便在这犹疑之时,狂风忽至,头顶的守护被吹散,暴晒在烈日下,她终于感受到疼痛。失去的痛,选择的痛,乃至生存的痛。踌躇不前间,来时路上的种种蓦然清晰起来,每一抹瑰丽的色彩或强烈的刺伤都渐渐显山露水,让她难以承受无以为继。身后有巨大的压力袭来,她不得不绝望地投身入海。湛蓝的长天,悠然的浮云,袤远的草原在眼前消失,举目四望,唯有沉寂的海水。忽有清亮的鹰鸣划破凝滞的时空,渐行渐近,她木然仰望,却只见鹰目中凌厉的杀气。
“……南!惜南!”
她惊醒过来。入目的是一张焦灼的脸。梦境如此生动,她的全副精神都还在氤氲杀气的笼罩下颤抖,以至于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想起那脸的主人名叫萧文翰,他们正往C市的机场去。其实也不过一个多月没见,他竟然那么陌生了。相比于她日渐恢复,他却憔悴了下去。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眼下青影浓重,头发也没打理,习惯了他板寸的造型,长长的满头黑发真有荒草疯长的感觉。
第四十五章(上)
他的脸上焦灼渐退,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重的笑意。
“再这么痴痴傻傻地看下去,我可要忍不住了。”
她回过神,垂下眼眸,这才发现自己是靠着他肩膀睡着了。坐直身子,浑身酸软,仿佛真的跑了场马拉松。没敢揉捏腰背,怕他又小题大作疑神疑鬼。前天傍晚他到客堂院里,一眼见她穿着僧衣戴着僧帽摆着山岳式的模样,误以为她出家修行了,发了好大火。待听她说清事情,他又愧疚忐忑地道歉。她自然不作计较。隔日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雨,空气冷冷清清,微微泛着寒气。简陋的客堂里,两人隔着几案,盘坐在蒲团上。她给他泡六安瓜片,清逸的茶香里,他逐字逐页地默读她这一个多月抄的佛经。软豪浓墨,风骨遒劲的小楷,一张宣纸上一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张张相同。薄暮时分,雾气浅浅地浮动起来,他终于抬眼看她,恳切地说:“惜南,我们回家吧。”
略显沉闷的轿车空间里隐隐浮出一缕清香,随后有干燥柔软的纸巾落在她额头上。轻柔的力道,细心的擦拭,她有些恍惚。
“身体还是太虚了,大冷天的,出这一身汗。”
转过眼去,看到他脸上的小心翼翼时,她的心微微地抽了一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解释道:“总要慢慢来的,我现在都好很多了。”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伸臂环住她腰身,脸埋进她肩膀,声音有些闷闷不乐:“瘦了好多,我都不敢大点儿声对你讲话。印象中唯一称得上饱满的时候还是我大一那个寒假呢。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诱惑人……那场电影,我一直盯着你看,可你一个眼神儿都不给我。”
那场电影?哦,是了,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想想都觉得奢侈。
腰上挨了重重的一掐,她着恼地瞪他,他也不满,嘴巴翘得跟茶壶嘴儿似的。被他孩子气的表情逗得噗嗤笑了出来,她好心情地揉乱他的头发,嗔怪:“闹什么别扭?”
他气哼哼地拍掉她作孽的小爪子,咕哝:“我在跟你怀旧诶……你居然发呆!”
继续蹂躏他的头发,在他的怒瞪下改为梳理,眼色才好些。
“没有发呆,我就是在想啊。”
他狐疑地看她一会儿,在她用力的点头下,相信了,重又埋下头,这回声音虽然忐忑,但轻快许多:“我从没觉得我们有分开过。我们总是吵架,不是别的情侣那样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而是在大事上争执,所以每次都伤筋动骨,和好后又贴得更紧密。没有联系的那几年也是一样的是不是?只是吵了一架,冷战的时间长了些,我们都走了神而已,是不是?你拿别的男人来气我,我说难听的话做恶心的事来伤你,好不容易,终于言归于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会很幸福的,惜南。肯定会很幸福的,你相信我。”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觉得他说得对又有不对劲,总也不能开口肯定他的疑问,只轻轻地抚过他毛茸茸的脑袋,盼这个动作能稍稍纾解他心头脑里的不安。
没过几分钟车就停了下来,隔着隔屏,驾驶舱那边什么状况不得而知。他猛然抬头,祈求般看着她,说:“惜南,他们是我的亲人,一直待我很好,你也接受他们好不好?”
她傻了,不知现在剧情发展到了哪个地步。待车门一开,她看着外面绿油油的田野,终于明白他这两番话意指何处。
他们没有去机场,而是去了他老家。
林惜南家里因为各种原因,亲戚朋友相当少,赵南一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