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人,不管在哪里,她总是人群中最惹眼的。像是金子在沙石中闪闪发光,像是珍珠在水底折射光泽。耀眼的存在感,却不是因为她本身多么的优秀,而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住在你的心底。
陆行衣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月迦急匆匆地追上来,一时刹不住车,猛地撞上了陆行衣的背。
陆行衣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客栈里还是喧哗嘈杂,鼎沸的声音在耳边来回穿梭。陆行衣压抑着满腹心思走近毕方,眼底埋着繁琐的思绪。
毕方回头,看见他难看的脸色,心底蓦然一阵疑惑:“行衣?”
陆行衣咧嘴露出一个苦笑,嘴巴动了动,低声道:“毕儿,我想和你一起走。”
你追我赶(下)
陆行衣用了一个很准确的词。他说他想,而不是说他要。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特别悲剧的事情,希望两个人能在一起,却不得不接受来 自'霸*气*书*库'外界的山重水复的挑战。例如亲友、例如世俗、例如命理、例如情敌。
陆行衣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人间小本里演的农民一样。穷苦一生,为人正直,一直爱慕隔壁村的小村姑毕方。眼看就能拜堂成亲生儿育女,却在紧要关头遇到宁觉这个好色的纨绔子弟。然后被横刀夺爱、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虽然宁觉从天庭追下来的目的,不一定是横刀夺爱,但陆行衣不得不对其持一级警惕态度——总不能说他是专门跳下莲池来散步的吧!更何况他还在大肆追寻着毕儿和自己的下落!
如果宁觉在天庭呆的久了,因为毕儿不在身边,突然惊觉寂寞。顿悟自己对毕儿的感情不是恨,而是爱。然后他就追下来了,然后他就对毕儿表达了心中所想,然后毕儿就因为爱慕良久的人突然回头喜出望外眉飞色舞泪流满面乃至于直接忘掉她身边还有一个叫做陆行衣的人一直默默守着她了……
……
想象力很是丰富的陆行衣被脑中那一连串“然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毕儿,我们收拾行囊,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陆行衣小心翼翼地问着。
毕方迟疑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可是……”
“毕儿,我仔细想过了。”陆行衣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个“不”字,急急开口打断道,“这上古山河如此大,找齐五灵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我们总不好一直呆在客栈里,不如边走边逛,权当沿途欣赏美景。如何?”
毕方眉头微微蹙起,一副为难的神色:“呃,可是……”
“毕儿!”
陆行衣慌了,一咬牙,大有“你不答应我就去撞墙”的气势:“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是自私。身为上神,这般自私自利有违天庭法令第多少多少条的规定。但我实在不愿看到……我实在是不能……”
短暂的沉默。
毕方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还没有选好让谁引路,将我们送出客栈。”
陆行衣悲戚的表情僵住。
“行衣,你怎么了?”毕方疑惑地问。
陆行衣松开紧握毕方肩膀的手,干咳一声:“精神有点恍惚。我昨晚……睡得不太好……”
毕方:“……”
人生,是由一大道填空题和无数道选择题组成的。
陆行衣几个现在正处于某一道选择题的边缘。
选项一:傒囊首领。优点是对客栈出口路段很是熟悉,缺点是天性恶劣,由它带路,很有可能会被引去死亡之地。
选项二:文鳐鱼首领。优点和傒囊首领一样,缺点是和傒囊天性不合,由它带路,很有可能遭到傒囊群的报复,结果还是被引去死亡之地……
小鬼和小胖球就到底选傒囊还是选文鳐鱼当引路妖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陆行衣眉头紧皱,一边听着它们对吵,一边时不时往客栈门口望去。从听说宁觉追下来了以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安,恨不得拉着毕方迅速离开客栈,有多远逃多远。
只是讨论个问题选个妖兽引路而已,有必要讨论得这么热切吗?
陆行衣回头看向小鬼和小胖球,一腔悲情涌上来,背影都显得那么苍凉。
月迦围观良久,终于没忍住开口:“不如,让在下为你们带路吧。”
话一出口,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扫射了过来。
月迦慵懒地抬了抬眼,眼睛瞟到小胖球不屑的神色,脸上顿时一僵:“在下素来爱好四处游览,在妖兽客栈也算是熟客了,出入口都颇为熟悉。”
小胖球不爽地扒拉了一下爪子,软绵绵地学舌道:“‘在下素来爱好四处游览’——我也素来爱好四处游览啊!随便说句对这里出入口熟悉就能带路,还不如让我带呢!”
小鬼反驳道:“你懂什么?月迦可不同我,它在上古山河晃荡的时间长着呢,都快和烛阴是一个级别的了。相信它这个老油条,准没错!”
小胖球甩了甩短尾巴,“哼”一声,缩进了毕方怀里。
“在这妖兽客栈里,担任引路妖的妖兽,除了三百钱,便是傒囊和文鳐鱼两方的首领。可是它们两方素来不合,就算选定了其中一方带路,也会得罪另一方。”月迦解释着,想为由自己带路这一建议增加几分可能性。
毕方想了想,很不给面子地开口:“那不如请它们两个同时带路。那样两边都不得罪,多好!”
月迦还没来得及开口,小鬼便翻了一个大白眼:“第一,不管是带领客人进入客栈的三百钱,还是带着客人走出客栈的傒囊和文鳐鱼,都是属于妖兽客栈的人员。请它们带路,是要从我们住宿的费用里扣钱的!第二,你说的让它们两个同时带路这一点,之前也有妖兽试过。结果傒囊和文鳐鱼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在吵架,指路的时候对着干。结果走了三天,不但没有走出去,还陷进了别的妖兽群里。你说,与其花大价钱请它们带路,还不如让月迦上,好歹也能免费啊!”
……
众人了然地点了点头,“免费”二字对小鬼有何意义,大家都懂。
于是,在月迦的坚持和陆行衣迫不及待地要求出发下,一众人离开了客栈。
开始了堪称为逃亡的策腿狂奔……
奔跑状态维持四分之一个柱香后。
小鬼(边跑边游刃有余地问道):“咱们为什么要用跑的?后面有人追杀?”
陆行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甩出一句):“我刚刚发现,客栈收钱时,少算了我们两个铜板。”
……
速度骤增,小鬼带头将一众人甩在身后。
奔跑状态维持一个时辰后。
小胖球(趴在小鬼头上气息奄奄):“我……饿了……不想动……”
陆行衣(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枚果实):“追得上我就给你吃!”
……
速度骤增,小胖球边哭边追着陆行衣手中的果实上下扑腾。
奔跑状态维持两个半时辰后。
毕方(拉成了脸一声哀嚎):“我不要跑了!脚痛死了!”
陆行衣(二话不说立刻停下,弯下腰呈拱桥状):“毕儿,我背你!”
……
速度骤增,陆行衣背着毕方一马当前,身后黄沙滚滚。
奔跑状态维持三个时辰后。
月迦(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陆行衣(头也不回地问道):“为何?”
……
一阵沉默,包括毕方都闭上了嘴,将头埋在陆行衣的背上。
陆行衣意识到有几分不妥,回头询问地看向她。
小鬼特别冷静地冒出了一句:“憋久了,我们想上茅房。”
绿翳的树丛,几缕斜阳透过交织的藤蔓枝条,落下参差斑驳的阴影。陆行衣和月迦可怜兮兮地靠在两棵大树上,边提防四周是否有妖兽靠近,边等着“找茅房”的毕方几个。
空气有着几分凝滞,月迦对着天空打了第三个呵欠。陆行衣则时不时看向来时的路途,心里算着宁觉的速度,嘴巴抿得紧紧的。
“一路狂奔着,感觉像是逃亡一般。”
月迦的声音突兀响起,陆行衣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是啊……”
“你就那么担心那个叫宁觉的追上来?”月迦抬眼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也对,从你追着毕方跳下莲池开始,恐怕就没想过那个宁觉也会随着下来。难得在上古山河里能与爱慕之人有点进展,突然来了个劲敌,自然担忧。”
陆行衣眼角一抽搐,惊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月迦懒懒地仰起头:“我主上告诉我的。”
“你主上?”陆行衣眉头一蹙,试探道,“莫不是元始天尊?”
“我主上是女的。”月迦懒洋洋地应声,“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天庭的大人物。”
陆行衣又皱了皱眉:“上古山河土生土长的女子,竟能知道我追着毕儿跳下莲池?”
“主上比较特别,虽然生于上古山河,但眼观四面、耳闻八方。”月迦打了第四个呵欠,“从你们落在这上古山河第一天,她便得知了。”
陆行衣狐疑道:“你的主上有如此能耐,那她是人,还是妖?”
月迦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舔了舔爪子,一脸高深莫测:“你知道那么多也没用。”
“……”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陆行衣想起了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迟疑片刻,考虑到毕儿的安慰,还是开口问道:“月迦,你和小鬼……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月迦的睫毛动了动,随口应声:“是挺久的了。她还没出生,我主上就把她带在了身边。”
陆行衣脑海顿时出现了一个怀孕的女人拖着大肚子移动的场景。
似乎意识到陆行衣想歪了,月迦没好气地添了一句一句:“我主上可生不出她这种天生爱钱的女儿——她只是主上的关门弟子而已。”
陆行衣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她和你主上的关系,我不是很在意。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宁觉杀到(上)
高耸的大树、密集的荆棘、杂乱的野花野草、枯败的落叶。斜阳透过交织的蔓藤枝条洒在地上,斑斑点点。偶尔能听见遥远的山边传来野兽的嘶吼,抬眼看天,一群蛮蛮鸟互相扶持着飞向远方。
陆行衣和月迦分别靠坐在高大的树干上,大眼瞪小眼。
距离陆行衣提出刚才那个问题已经过了十几秒,月迦还是保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表情。如果不是看见它的爪子一直在抽搐,陆行衣甚至会怀疑它是不是被人点穴了。
小鬼是人还是妖,这个张张嘴就能回答的问题,需要想很久?
陆行衣撑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月迦眨眨眼睛,从僵硬状态脱离出来,脸色诡异道:“如果一定要说,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的主上是妖。但你若要问小鬼,那我也不知道。”
陆行衣:“……”
月迦似乎也觉得自己讲的话很没有说服力,踟蹰了一下,开口道:“小鬼是个怪胎,除了我主上,没人治得了她。虽然她长成那样,但心底也不算坏,若不是前段日子她缠得主上厉害,主上也不放心让她出来闯荡。你犯不着对她太提防。”
陆行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底疑惑又多了几分。
又等了一会儿,毕方几人还是没回来。
陆行衣从一开始的耐心变成了担心,从树干上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往她们走远的方向望去。
月迦被他的举动弄得有点紧张,眨眨眼睛,安慰道:“其实,你何苦那么担心呢?就算再提防,你们也是要找五灵钥的。远的不说,待得你们靠近了东方勾芒的领地,免不了一番逗留。宁觉追上你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
一道惊雷劈过脑海,陆行衣在短暂的惊愕后,僵住了。
月迦看着他吃惊至极的模样,心底一沉:“怎么,难道你还打算就这么逃下去,一直不被宁觉追上?”
陆行衣干巴巴地开口:“不……”
月迦松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陆行衣继续干巴巴道:“我只是想,待我和毕儿感情好得生死不离之际,再让他追上……”
月迦沉默。从某个程度上,它觉得陆行衣真是天真得惊骇绝俗。但出于礼貌,到嘴的调侃绕了几圈,又咽了回去,看了看空旷的四周,它转话题道:“说起来,小鬼她们怎的这么慢?不会是遇到什么凶神恶煞的妖兽,被逮住了吧?”
陆行衣脸上一僵,刚想说话。
就在那一瞬间,像是呼应月迦的猜想一般,一声熟悉的尖叫划破天际:“你们别过来!你们千万不要过来——”
陆行衣和月迦:“!!!”
“毕儿!”
“刺猬!”
两道身影同时射出,速度极快地向着声音处飞奔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身边景致急速倒退。陆行衣和月迦脸上都带上了几分焦灼,嘴巴紧抿,迅速往声音发源地赶去。
一声清脆的呵托,接着像是鞭炮炸开一般的局部空气爆炸,蓝色的火光稍纵即逝。往后倒退着的树木、花草、蔓藤色泽突兀变幻,一阵扭转弯曲。陆行衣和月迦心里咯噔一下,蓦地停下脚步。定睛一看,两人已身陷一片诡异的地方。绿油油的地面,绿油油的墙壁,就连抬头看着天空,也泛着一道绿油油的镜子般的光芒,着实让人恶心得不行。
两人正前方,小鬼正目瞪口呆地瞪着他们,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一般:“为什么叫的人是我,你们喊的却都是她们的名字?”
大眼瞪小眼。
陆行衣和月迦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还有,为什么我叫着让你们别过来,你们却冲得那么快!?”小鬼继续发难。
月迦翻了个白眼:“你喊叫的内容如此诡异,我还以为你们遇到了别的妖兽,在警告它们别靠近呢!”
陆行衣沉着地点点头,抬起眼来,眉头一蹙:“毕儿呢?”
月迦也发现了不妥,脸色忽地变了:“刺猬呢?”
小鬼“啪嗒”一声往地面一坐,大义凌然:“我们走散了,我不知道她们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