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师弟清念了。清念不喜与人相熟也不善与人打交道,没有人让他做事,他就闭门不出,那一本书应是看了千儿八百遍了吧,也不知师傅到底是要其从中看出什么?
而广寂虽资质极佳,却年岁尚幼,想是难以继承观内行事。
待自己亡去,没有了维生的银钱可如何是好。所以张清松带着广寂,迫着清念又是开垦种地、又是疯狂地敛财和节省度日。人皆言其将不能得道了,不能便不能罢……
这时候脚步声的主人已经来到了张清松跟前抬脚踢了踢张清松的腿,张清松几乎是连睁开眼看的力气都没有。
若是死在了这里,这一百两带不回去不说,连原先攒下的怕是清念他们也找不到。张清松心中悲戚、默念咒经,憋着气地挣扎起来。可终是越过了极限,只睁开眼往前爬了一步就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脚步声的主人诧异地看他昏了过去,蹲下身子,将张清松翻了过来,粗鲁地拍了拍他的脸,却不见其有反应,便起身拽着他的胳膊将他往一旁拖去。
☆、第8章 清幽道观爱财人〔五〕
日西斜,昏睡了大半天的张清松忽然惊醒,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起身细看,似是一间寻常客房。
屋内陈设多为竹制,颇有清幽之意,若非屋外常有人过,张清松一瞬间几乎要以为是回到了玄清观内自己的卧房。
张清松越过围墙后落地时曾划破脚踝,当时顾不得其他只顾急奔而逃。如今除去左手的伤处,脚上也已被医治。但即便如此,此地却仍让张清松心中惶惶,究竟是什么人救了他?这又是什么地方?
张清松不敢惊动外面的人,他轻轻起身,颤巍地下了床走到桌边。见桌上的茶壶和杯子,忽觉口干舌燥,想来已是许久不曾喝过水的缘故。但对于吃食饮用等各种,正所谓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加之那诡异的妖气,张清松虽渴尤不敢动。
这妖气诡异,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掩盖,屋外暗暗藏着些许不净的妖气,幸此并非那鼠妖所有。然此妖气甚乱不可分,尤似许多不同妖气混杂而成,却又难以明分。
而最令张清松不解的是,浊气之中悠然独存一清灵之气,出淤泥而不染,甚至几近掩住了其他,若非修行甚高之人不可有。然其混于妖恶之中却不收之,是又为何?
恰当张清松觉得奇怪之时,一个身着鹅黄布衣的女子端着汤药推门进来,见张清松已醒,颔首浅笑招呼他:“道长可算醒了,正巧汤药也好了。”
张清松乍一看本以为是一寻常女子,刚要微以礼,却忽觉自她进屋先才那些妖气顿然全消,竟是丝毫不余,始知那清灵之气必是由其所出。
张清松忙合手深深拜下,“多谢姑娘相救。”
“非我之劳,乃店内张大壮见你倒在路边,便带了回来。”女子将木盘放到桌上,把汤药移到张清松面前,“道长昏迷不醒,我便擅自唤了医士来,幸而医士说道长只是受了些外伤,喝了药休息些时日便可痊愈。”
“贫道多谢姑娘。”张清松知己所伤非皮肉之伤最重,但是体内污浊需些日子才可解,他又是一拜,“还请问姑娘此乃何处?”
“是我疏忽了,未先告知。”女子微拜,“此乃城外歇脚茶肆阅茗居,我是此处东家,唤我汐娘便可。”
“阅茗居?!”张清松惊道,竟是师弟叮嘱之地,不觉忆起先才混乱妖气,再见眼前清灵之人,莫不是仙姑下凡,居于此收妖除魔?
汐娘不知张清松为何大惊失色,她知道士、和尚大多守旧念德尤甚,因其为女子曾有当门骂者,心中略微不快,便道:“品茗阅茶乃吾之所好,阅茗居承自先父,吾爱之而行。”
张清松忽觉昨夜隔墙所听二女所言,汐娘其声甚似其一,另一乃瑞兽青耕,且有六百年道行,若非仙何能使之?张清松几乎确定自己的猜测,忙大拜而下,伏地不起,边恭敬道:“小道拜见仙姑,求仙姑除去京内齐通议家中鼠妖,使得一方百姓得安!”
“道长快请起!”汐娘大惊,忙虚扶张清松一把,“我乃平凡女子,非道长所言仙姑,受不得如此大礼。”
张清松站起,仍毕恭毕敬道:“姑娘清气所绕、灵气外显,请姑娘勿要推脱,此妖为恶甚厉,已吞食数百人,若不治其法力愈增而难啊。”
“道长,不是我推脱。你所言灵气怕是因翠儿之故。”汐娘道,“翠儿乃堇理山瑞兽青耕所幻化,为报恩而伴我左右,此灵气便是因她而沾,非吾之所能。”
张清松仍不死心,“请问翠儿姑娘现在何处?”
“不巧今晨替我去江南收茶去了。”汐娘沉色,“但我听其说过这鼠妖,其父通议大人原是边疆守将,其母为妖但不曾伤人性命,随其父自边塞而来,其母诞下她后身子不好,前些年故去了。谁知其女为图道行竟食人肉,其父怕事情传出,便远行求僧道来治。”
张清松怒而刚想言语,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急行而至,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匆匆跑进了房里,顾不得张清松也在,她焦急地对汐娘道:“姑娘,不好了!外面有官兵来捉拿这道士了!说这道士于府中装神弄鬼,还打伤了通议之女劫了银两之后就逃走了。”
女子说着厌恶地看了张清松一眼。
“银两乃通议所予酬劳,那通议之女乃鼠妖附身!通议府上各人也受妖所控制,不然我何得如此狼狈!”张清松又怒又气,“姑娘不必惊慌,我随他们去便是,贫道绝不能连累了你们。”
“甚好!”新来女子立刻答道。
“紫儿!”汐娘喝止,道:“道长乃我座上客,怎能莫名其妙被人抓走?”
“哼,这些臭道士都是骗钱胡说的,别人信,姑娘你还要信吗?”紫儿更气,当年姑娘被从家里赶出来,就是因为大伯带来个道士诬陷姑娘说她挡了家里福运,将来还要带来灾祸!
“紫儿,”汐娘沉了脸色,“去告诉刘掌柜,让他不要和他们硬来,一间间慢慢检查便可,别坏了咱们东西,至此间我自有办法,不要长留便可。”
“姑娘!”紫儿不依。
“去吧。”汐娘挥手下了定论。
紫儿没了法子,狠狠瞪了张清松一眼,不清不愿地往外走去,嘴里仍不住嘀咕:“还说人家闺女是鼠妖呢!哼!”
汐娘对道长歉意一笑,见张清松不解便道:“肆内人大多并不知妖鬼之事。”
“贫道还是不多连累姑娘了,此处可有偏门?”
“偏门自是有的,”汐娘摇摇头,“然必也有官兵把守,道长出而害己害我。”
张清松眉头一皱,他并不会飞天遁地之术,如此下去亦只有被捉住而已。
此时,汐娘已掀开床帘,对张清松道:“榻边与书架成一空余,放下帘则不可见。道长委屈一下立于此,待官兵进屋之后必屏息不动。”
“多谢姑娘搭救!”张清松又是抱拳拜下。
待张清松倚墙站好,汐娘放下帘。张清松所在为竹间,旁便是煮茶房,汐娘拿了茶壶、茶盏、竹碾等茶具若干,以及一小罐茶回来,匆匆布置。
刘掌柜自院中便随其左右,好言相求勿要毁坏物品,官士曾闻朝中重臣也偶有来此,恐其有贵人护,便做顺水人情令人莫要过分。
不多会儿,此官士亲自顺着后堂厨房果然搜查至竹间。闻室内茶香四溢,官士本是官家雅士,也是喜茶之人,便令兵士搜查别间,亲自入室一观。
门仅虚掩,轻推而入,室内仅汐娘一人,握书而坐,茶盈于杯,剩少而香仍漫。不见侍女伴其左右,官士礼而微退于刘掌柜一侧。
汐娘起身而迎,“大人安好。”
官士拱手回拜,“姑娘安好,久闻姑娘擅茶,今日得见,茶香纯净、沁人心脾,果然是名不虚传。”
“大人过誉了。”汐娘浅笑微拜。
官士环视只见其一人儿并无其他,唯床榻细帘稍疑,问:“掌柜言此处皆为客房,为何姑娘独处于此?”
“此处最近茶室热水,又近书房,平日里便遣了他人在此。饮则有茶,阅而有书,困且可憩,快哉乐哉。”
听闻此乃汐娘平日所在,搜查必是不便,官士有些为难,随口一叹:“姑娘真是好雅兴。”
“若不嫌弃,还请坐而一品。”汐娘见其将放弃,却仍不放心那帘后帐下,为消其疑便客套道。
官士见其邀便不再生疑,因公务在身不能偷闲,但茶香勾人,喜而答:“公务在身,不敢耽误,只求一杯可否?”
“甚好。”汐娘折回桌边,茶取来时已磨好,沸水亦已降至适温。她取新茶盏洗净置好,以小勺将磨好茶粉适量放入茶盏。水由侧入茶盏,左手执茶筅轻击茶汤,汤震而泡沫起,汤色墨青而纯,沫久未消,茶香如美,眼望而心向不已。【注释1】
官士接下茶盏,略尝,味浓而不涩,香而不激。温茶饮入,随其身觉暖而舒。一整日搜查而疲惫不已的官士不禁叹道:
“月下纷乱急寻踪,青乌凤饼香清心。”
汐娘心中不禁赞其尝出此乃闽地青乌【注释2】,然此时此刻非谈之时,她头微点,便回官士道:
“尘世喧嚣安得静?清茶一盏送君行。”
官士一听,知是自己打扰了汐娘安静,赶紧抱拳道:“多谢姑娘赐茶,今日打扰了姑娘雅兴,还请姑娘见谅。”
“无妨、无妨。”汐娘虚回一礼。
“大人这边请。”刘掌柜忙让出路来,往旁边引去。
“告辞。”
官士刚退出房去,张清松和汐娘这才皆松了口气。
其他官兵亦是一无所获,其余村落、民家亦检查完毕。城门将关,其便离去赶回城中复命。
日落,阅茗居关门收拾,除了汐娘及刘掌柜一家,众人皆在厅内饭食。至于张清松,是由刘掌柜之子送到房中。
及至夜深,众人皆入眠。张清松在房内正施法清除体内淤障,忽觉院内那混乱妖气又显。
张清松急行而出,此妖气竟皆出于一鬼影,此鬼乃一饿死鬼,戾气甚重,此时他正往汐娘所住东院缓缓而去。
莫不是趁着那青耕不在,意图作乱?!
【注释1】宋朝茶道以将茶磨成粉,越均匀越好。放入茶盏,不同的茶所求水温有不同。注水时,以茶筅搅拌击打茶汤,使之发泡浮在汤面上。以茶汤颜色纯净(例如白茶色越白越好)、泡沫浮于汤面时间长、茶香浓而不腻为茶技高超。
此称为点差,两人以上则为斗茶。点茶之技传入日本,发展成为今日的日本茶道,观其操作大多仍延续了宋朝规范。
【注释2】青乌、凤饼演变至清朝始称乌龙茶。
☆、第9章 清幽道观爱财人〔六〕
此饿死鬼貌似五六岁小童,脸圆腿短,行走较缓。不似寻常之鬼肤色偏青,其肤甚白,但无血色,不过其形同寻常之鬼并无不同,因无体而虚,相貌仅为幻化之态。
张清松提气念咒打向那饿死鬼童,但因没有拂尘为凭依,此咒竟大大失了其法力,鬼童虽被打中,但仅仅像被什么弹开一样,想前扑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刚巧穿过院门滚进了左院之内。
鬼童受了惊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状十分厉害却不闻其声,然哭嚎间其口中吸引造成阵阵怪风,左院内的石头桌椅纷纷倒地缓缓移向它,连树木花草都因其弯了腰。
此鬼不似其貌必是有些年月了,又食下过其他妖鬼,如今有了些法力,定是要兴风作浪了。
张清松顾不得其他,推门也进了左院,从怀中掏出符咒,以咒催动,符咒遁化成利剑袭向鬼童。鬼童感咒厉害,大惊,爬起身就跑,此鬼不知因何缘故,行动突然疾如风行,与先前大不相同。其嘴一张一合似是在叫着什么,可仍不闻其声。
左院甚大,房屋也有好几间。鬼童毫不迟疑地拼命跑向其中一间,可它一碰到门就被弹开摔坐在地上,剑将至,其惧而后退背抵着门不能再退,竟不能哭喊。
眼看剑将至,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猛然被人拉开。
“啊!”汐娘见剑惊呼一声,竟然急急弯腰捉住鬼童双臂极力要把其拉入室内,然鬼甚重,拉而不动,情急之下,汐娘护其身想以臂挡剑。
此剑乃符所化,此符又为实物,剑虽幻化亦有实体。寻常之人正面以身抵挡之,或轻或重必受其伤。然剑已至,便是张清松也来不及收回。
汐娘虽是害怕不已,但没有一点药收回护住那鬼童的手的意思。鬼童惧而不能动。
剑已近在眼前,眼看其必将穿过其小臂。熟料,剑锋极近将破其肤之时像是受力一偏,立刻飞向一边插在柱子上顿时涣散了形状还原成了一张纸符飘落在地。
而汐娘之臂仅因剑带起的疾风袖破而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几颗血粒。鬼童见了竟然真的哭了起来,虽仍无声,捉着她的手不停泪流,此时其状与普通孩童并无不同。汐娘另一手轻拍他的头,边好言安慰。
然张清松乃修道之人,不受其貌所惑。虽不明咒所化之剑为何改变了方向,但剑所不伤必非妖鬼,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那鬼童伤人。张清松作势要起驱鬼之咒,口中念念有词。
汐娘见状忙道:“道长助手!”
鬼童亦是连忙躲到汐娘身后,销售紧紧抓着她的手,完全躲在她身后连偷看都不敢。
张清松无耐暂作罢,急道:“姑娘可知其非童子,实为饿死鬼,饥不择食、危险之极!姑娘不要护着它,快快避开,万不要着了它的道。”
“我知其是鬼,但他并不曾伤人,仅食恶妖怨鬼而已,还请道长高抬贵手。”汐娘道。
“可是……”因不见那鬼童露头,张清松师傅怀疑地瞪着它抓着汐娘的手。那鬼童像是有感觉一样,迅速地把手也缩了回去,在汐娘身后躲得严严实实的。
“小槐别怕,”汐娘觉身后鬼童抖得厉害,把他拉到身边道:“道长,其本居于那边槐树之下,我等建宅搬入在之后,若为恶鬼早已食我,而他却从不曾相扰。”
“姑娘勿要受其惑,其虽不曾害你,但它周身戾气甚重,必是作恶。”张清松厉声道,目光如炬瞪视鬼童。
汐娘低头看向鬼童,鬼童因不能言语,先蹲下比划由小变大之貌,又抬起双手比划利爪,又作凶神恶煞之状,然后开心一笑指了指嘴巴,再后一脸愁容指了指肚子。汐娘恍然大悟,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对道长说:“他今天跑出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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