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在冷雨里淋了半夜;月凉初透,等到她醒来时;迷迷糊糊已经靠了岸。是柬埔寨的冷雨;把她浇了透心凉。
不是一个人的行程。这里是异乡,异国;她堪堪病体;在无人照拂的情况下,也许根本活不了几晚,人生地不熟;语言障碍、文化障碍,让她求生意难。
在西太平洋冰冷的海水里浸泡几个钟头,等她遇上小舟的主人时,羸弱的说不出话,也许是柬埔寨的渔民把她带到了这里。
而她和张阅微上的那艘轮渡,失踪已成谜。
漫天火光冲透,她意识清醒时,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烟熏火燎的甲板,挤挤撞撞的人群,像电影里晃过的帧帧幕幕,近的不似真景。危险来临时,她并没有冲近死亡的恐惧,相反很镇静,她知道,只要她活着,就是一张最后的底牌,这张牌,谁捏在手里,谁就能够威胁加州权力中心,掐着三藩教父的喉管。她唯一的念想就是,如果计划有变,绝不允许自己……生还。
幸好西太平洋的海域还算安分,除了偶尔运气不好时,会遇见少量缅甸海盗之外,一切都太平。
她知道目的地是什么,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去。
故土近在咫尺,她此时却无法登陆。没有及时的药物治疗,加上冲泡了一夜的冷雨,本来只是略微有点低烧,此时却感冒加重,额头烧的滚烫。
但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去。
她和张阅微失散了。
那艘神秘的轮渡,自此陷入太平洋渺渺海风中。
纽约曼哈顿岛。美联储分部地下仓库。
这夜雨下的好大。漆黑漆黑的夜空下,防水手电那点微弱的光线自平地延展,仿佛掬了一朵鲜妍的花,在冷雨中局促摇晃着。不速之客来到这座重镇之地时,曼哈顿小岛浸入倾天冷雨里,飘摇的命运终于将避世的孤岛卷入百年氏族的纷争中。
警报声大作,像是在冷雨里泡了一夜,那警铃沙哑的呜咽好似都起了皱、发了黄,如同婴儿啼咽。
整座帝国的警戒重兵都在今夜发了狂,暴怒的狮子踩着军靴,不断在冷雨里逡回。简短的急促的英文短语一句接一句,在军官的唇齿间连续蹦出,美利坚帝王之师,在今夜,被一个外来的贼,弄的理智全失。
美联储地下仓库,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储备保存地,为世界各国保存着数以千计的金砖储备,美利坚合众国以其威信与实力,主动担任世界金融秩序的平衡者。百年来,这座地下黄金宝库被周全护卫,百吨重的三重防盗门严丝合缝,更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却在今夜,那个窃贼挑战了帝国的威严。
曼哈顿岛警卫倾巢出动。
事后清点库藏时,守值军官舒了一口气,——帝国金砖万无一失。但……
那个费尽心机的贼,冒着生命危险闯入曼哈顿黄金岛,究竟为了什么?
——戏弄帝国之师?
无稽之谈。
美师的好运并没有伴随他们多久,军官很快就发现了纰漏——失窃的并不是美联储世界黄金宝库,而是,存放各国政要私人寄放物的另一个密室。
一串价值连城的政销品,冰满绿翡翠项链。
它来自崇玉爱翡翠的千年古国。
但它自寄入美联储地下密室时,它属于,英国伦敦。
英伦。大雨。
许谦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此时正坐在老旧的木椅上,等一个人的到来,手中扣着一枚扳指,目色很浓,呼吸吞咽的很平缓,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心里有感,那阵足够构陷四大家族的龙卷风正随着西太平洋的洋流卷袭而来。
许风宁冒雨归来。推开这座小室木门时,许谦益正抬头看他——
大哥,出事了?
他看了一眼许谦益,身边一直站着的许风远也抬头回应他的目光。小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室外细雨绵绵,流光正好。
你那边查的怎么样?许谦益抬手,拇指上那枚通透的羊脂扳指轻轻擦过唇吻,丝丝凉意入心,他蹙眉,有些急切地问道。
船淹了。许风宁掸了掸长衫上带回来的细水珠,语气有些焦虑:大哥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开进巴士海峡,一有消息,马上就会送回伦敦!
淹了?人找不见了?许谦益眼底竟泛起一丝泪光:我听说船起火了?原因有没有查清?
还在查,许风宁很快回道,道上的人我招呼都打好了,他们知道是伦敦许家在找要紧的人,都不敢怠慢……我有点担心的是……许风宁的确忧虑重重:东南亚是白粉佬的天下,我怕……
许风宁果然心思缜密。金三角白粉交易猖獗,和加州一向都是死对头,穆枫前阵子又在大张旗鼓地肃毒,如果让那窝毒枭知道掉进他们口袋的,是怎样的人物,那么,许家要找的人,生还几无几率。
许谦益很快作出反应:不能让他们知道!风宁,你口风一定要紧,绝对不能让那窝毒枭知道穆家少奶奶在太平洋上丢了……他说话很快,马上又问道:加州什么反应?消息能不能锁?
九哥知道是早晚的事……许风宁叹息道:这么大的事,谁敢瞒?他眉头微蹙,突然道:不过,九哥现在可能还不知道,金三角的眼线全在伦敦这儿,我们一向都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许谦益神色微微转淡,再也没有刚才的严肃,仍然是一副清远自持的模样,他开始冷静地叮嘱许风宁:风宁,消息能锁多久就拖多久,尽量瞒着加州……以梓棠的心性,恐怕我们这边还没动手,加州已经杀伐专断了!这次真是捅了蜂窝子,撞梓棠枪口上,东南亚恐怕再无宁日!
许风宁微微点头,眉却淡淡锁着,不觉飘起了一阵轻愁。
事情有点棘手。
风远年纪不大,听他们说的这么严重,心里也很不踏实,便问许谦益:大哥,阿季姐姐真的没事吗?会不会已经……半截话咽了下去,他不敢再说。
许谦益看他一眼,明明脸上晃过一丝不显的焦虑,却被他很快藏了起来,他淡淡笑道:不要紧,你九哥想的周全,怎么肯让阿季一个人离开他眼皮子?这一路上都有人跟着,阿季不见了,加州跟过去的人也不见了,看起来事大,其实细想,加州跟着他们少奶奶的那帮人,这回一定拼死想给外面递消息……恐怕还没有人胆肥敢先通知三藩,你九哥派出去的人一准会先跟伦敦联系,叫我们给拿主意!他拍拍许风远的肩,安慰道:别多想。许家和穆家是什么势力?想在太平洋上找个人,还不算太难。
风远点点头,许谦益说的不无道理,一有消息一定会先经伦敦,毕竟穆枫的性子谁都清楚,一干事碰上他那位捧在手心里的太太,再小也变大事了。褚莲失踪的消息一定没人敢先报三藩,要不然,三藩那位爷雷霆大怒,手底下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谁再傻也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火燎燎地去掰小野狼的牙齿。
往细了想,他也能微微舒一口气。褚莲小时候寄养在许家一段日子,和许家的孩子们一起长大,因此这些兄弟和她关系都相当好,年长后又嫁给了三藩的九哥,世家孩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更好。所以褚莲出事,他们比谁都急。赶在这个事情上,卖力不上算,就算是卖命,也乐得上赶。
许谦益在桌前踱步,神色依然不晴。许风宁聪明,知道巴士海峡的事情暂时放下了,他这位大哥一定是在为伦敦自家的事发愁,便问道:大哥,我早上听说曼哈顿岛派人来过了?
许谦益略一矜,点头:是来过。他抿唇,顿了一下才又说:咱们的东西丢了。
许风远插了一句:丢什么东西了?他到底年纪小,还有些玩笑的心思:咱们家也有金块存在美联储啦?父亲倒是好大的面子!
许风宁向他解释:美联储地下金库有专为各国政要设的私人密室——唐宁街那位在那边也有些私藏吧?咱们许家自然也有,这么多年积蓄,总有几分梯己,存在那儿,安全。让美国佬替我们看财,我们只要付些管理费就好。许风宁咋舌,想起自己说了安全两个字,不由笑道:昨天已经被证实了,——藏在那儿也不安全。
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钱买的来吗?许风远急忙问道。他知道像许家这样的百年老族,一些藏货都是上千年的好东西,历来当家的老先生又是爱附庸风雅的,喜欢几个字,几幅画什么的,那字那画却是千金难换的绝世珍品。说的简单点就是,钱买的来的东西,许家不稀罕,而钱买不来的东西,丢了自然扼腕。
许谦益笑笑,看他最小的弟弟道:一串项链。他故意说的轻松,但稍微有点智商的都知道,那玩意儿的价码可一点都不轻松。
什么来头?许风远追问。
许风宁替许谦益回答:冰满绿翡翠。我见过一回,一颗一颗珠子浑圆饱满,亮的比咱们这羊脂扳指还要好看,他眼神向下一凛,正瞥着许谦益的那枚扳指,又说道,更难得的是,每颗珠子一模一样的个头,不差分毫!用现在的切工来说,或许不算稀罕,但那串冰满项链,也有些年头了,实在是难得!
他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可惜,许家的藏货,精品中的精品,还没饱足眼福,就进了别人的口袋。许家人口里的有些年头,数百年都嫌短,没个上千年,也不敢说年头。真是可惜。
许风远笑了起来:哥拿它比咱们家的扳指恐怕不太合适吧?毕竟只是一串项链,女人的物件……
许风远擎着他自己的意思,其实那话也不错。许家的羊脂扳指,一代一代传了多少年啦,是当家许先生的掌权信物,谁得扳指,谁便号令许家地下王国,伦敦的世界,精彩纷呈,百年老家族支脉错落,隐形权势覆盖整个地球的华人世界,那样大的权力啊,只被一枚小小的扳指尽揽。许谦益手中的羊脂扳指,其象征意义早已盖过了羊脂玉本身的价值。自然不是其他老玉饰物可比。
久不开口说话的许谦益突然说道:风远这话错了,他叹气,那串冰满绿翡翠,它比我们的羊脂玉,还是算它亏了。
许风宁也摇头笑笑:风远到底年轻,连世家的东西也不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前面的转折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希望能够写好这个故事!
正文 第46章 心字两重(2)
两位兄长只顾笑;颇带一丝神秘,许风远被他们两人起的话头挠的心直痒痒;好奇道:哥,你举个价?
有价无市。风宁道。
许谦益伸出两根手指:倒也不是无价;他淡淡笑着;值这个数吧。
英镑?许风远吓了一跳。
我们风远好大的口气!许谦益看向许风宁,向他示意这位小弟心倒不小;许风宁也迎着笑道:以后伦敦交给风远得了;年纪小,胃口倒不小!我和大哥只管坐着,看你接了伦敦这盘子;赚的盆满钵满!
许谦益摸摸风远的头,笑着跟他解释:估价两个亿吧,是人民币。不过这个东西,算政销品,你即使出得起这个价,也买不到!
许风远已然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两个亿!那也不少了!
有价无市!有钱都买不到!
许风远不由咋舌:啧啧,可惜了!真想看看,开开眼界!
许风宁笑道:我也是两年前恰好机缘巧合,才能见一回。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的,那时你还在外面念书,就错过了!
他只这么随意说一句,却被许风远这个精透鬼全听了进去,揪出了破绽:哥,你说那东西两年前才归许家?那之前呢?谁有这么大的脸,能拥有这样的稀世珍品?
许风宁面露难色,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向许谦益使眼色求助。许谦益脸上依然一抹清淡,柔声道:风远也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他笑笑,一向自矜老成,却也跟弟弟们开起了玩笑:风远这样大的心!连两亿都不放在眼里!起先不是要拥伦敦地下王国,帮我们赚的盆满钵满么?大啦!家里这点小事,怎么能瞒过他?
风远被说的怪不好意思,知道大哥拿他取笑,只说:以前我在念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错过了很多热闹?
热闹?许风宁接过话头,颇有感慨:这种热闹还是不凑的好!
撂着许谦益的意思,大概是万事不瞒风远了,他看了许风远一眼,稍微稳神,话匣子便打开了,过了一会儿,说道:怎么遇上那个女人的,许家是怎么得到这串价值连城的项链的,……还是让大哥来说吧。
风远年少,性子正活,一听这话,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这……还和一个女人有关?!
要不然,你当那串冰满翡翠什么来头?风宁笑笑。
什么来头?哥你刚刚讲过,它是我们世家的东西?许风远很聪明,听过一遍的话,很快就记住了。
许风宁不由赞一句:记性不差。
他刚刚的确讲过,风远年纪太轻,连他们世家的东西都认不得。那东西……的确是世家的,但不属于许家。
它的前一位主人,是溪口张氏的未来当家,张风载。
许谦益坐下,呷了一口茶,眼神飘飘忽移向了窗外,一场雨刚过,枝叶新绿,眼前亮闪闪的,只要淡淡这么吸一口,满肺腑的清香润泽。
他的声音淡淡回旋在房间里: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天。有一位女士冒雨来伦敦家里,指名要见我,那时我刚刚和易家合作谈了一场生意,那段时间往返伦敦和俄罗斯,忙的脚不沾地,我让人去安顿那位女士,有空再接待。谁料,助理回来告诉我,那位女士立在瓢泼大雨里,说不见到许先生连门也不肯进!好刚烈的性子!许谦益淡淡笑着,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天,颇为自嘲:我那时倏忽间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却没有立时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怎么会是他呢?他抚掌撑着额头,两根指头轻轻自眉心滑至太阳穴,脸色平静,笑意却疏疏落落萦绕眉间: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位女士,竟然带来了张家的消息……果然是他的品味,连性子都这样像!
许风远听的一头雾水,他太小,对那些陈年恩怨也不太了解,虽然依稀知道当年五大世家变成如今四大世家另有内情在,但一时也无法联想到,许谦益口里的那个他,居然是溪口张氏年少盛名的小先生,失踪多年的张风载。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很多问题都想问,但却无从开口,好在许谦益并不卖关子,很快就继续说下去了:
我那天实在困乏的很,俄罗斯那边出了点事,易家在撑着,我心里也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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