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彩玉雕就的猫形笔架、白陶竹节的笔筒、四卷荷叶陶制笔洗、天鸡铜质水滴子、白玉碾兽面锦地的水中丞、玉兔镇纸各一只,均是小巧精致,玲珑秀气。另有一块浮雕石砚,磨得极细致,竟似玉般光泽。其旁摆放一长方小盒,内盛三支凤尾竹管的兔箭毫,又配有三块雕印嫦娥奔月图的徽墨。各式各物,均码得齐整。
随后,一沓宣纸又出现在视线中。
宇文容昼指着一旁仿似凭空出现的一桌一椅:“去吧。”
她有些悲壮的走向那为她准备的学习地点。
前世她并不是个十分热爱学习的学生,今世竟要还将已会的知识重新来过,而且还是从初级做起……
二、三……皆是繁体。
皇上的字很漂亮,遒劲浑厚,力透纸背。
“从今日开始,但凡在清心殿,朕批奏折时,你便在一旁习字,若有疑难问朕便是。”
“谢皇上。”她恭顺的应了,心里却叫苦不迭。
她是“文盲”啊,文盲要如何做起?
偷眼瞅皇上……已经开始批阅奏折了。
她松了口气,拿水滴子往砚台里倒了点水,拈了墨条轻轻研起来,边研边琢磨如何演好文盲这一角色。
待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攥了笔,就要在纸上下手……
“朕知道你会执笔……”
她一惊,却见皇上正在目不斜视的看着奏章。
收了目光,端正的拿了笔,却觉手在颤抖,随后十分艰难的在纸上画了一笔……
“不问朕现在写的这个字念什么吗?”
宇文容昼的目光斜斜的扫了过来。
手心已尽是冷汗。
皇上究竟是想教她习字还是想借此测试她是否有欺君之嫌?
“奴婢……奴婢见皇上正在批阅奏章,不敢打扰……”
宇文容昼唇角纹路略深,似是没有发现这是一句谎言:“你现在写的这个字念‘一’,一张一弛、一诺千金、一念之差,还有……一见钟情、一日三秋,都是这个‘一’。但凡做事,定要一心一意方能成就一番大业。一鸣惊人者有之,然而更多的人却要靠一点一滴的积累,一丝不苟的努力,你可明白?”
“奴婢知道了。”
因了惊吓,因了紧张,笔尖在纸上哆哆嗦嗦,那道线便也出现许多的波折,倒真有点初学者的味道。
期间,她数次偷着瞄皇上,却见皇上的确是专心致志的批阅奏折,并没有注意她这边的动静,也便渐渐安下心来。
晚膳,依旧是她布菜,方发现除了节日,皇上的晚膳只是区区的六菜一汤,不过她照例吃得很饱,然后又被吴柳齐支使着干这干那。
她咬牙隐忍,看来在清心殿这十天里,似是要把她过去一年的活都干尽了。
本以为到了戌时,她便可以解放了,怎奈皇上又拿起了奏折,也不发让她回去的话。
她故意在皇上面前晃了几圈,皇上却瞄都没瞄她一眼,只专心于奏折之上,慢吞吞道:“忘了白日里朕同你说什么了?”
……“从今日开始,但凡在清心殿,朕批奏折时,你便在一旁习字……”
皇命不可违啊!她哀叹,可是据说皇上批阅奏折往往要熬到很晚,有时甚至彻夜不眠,而且,皇上昨天睡得早,积了一大堆作业,再加上今天的……天啊,她岂不是要跟着熬通宵?在皇上身边当差果真是个苦差事!
吴柳齐这回不折腾她了,命小宫女给二位开夜车的人物各奉上一碗提神醒脑的参茶,苏锦翎的桌上还备了两碟精巧的糕点,然后便携人退了下去。
殿内只有二人,除了屋角的铜漏时不时的轻叹一声,再无其余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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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三更,宇文容昼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舒展了下筋骨,望向一旁的小人儿。
人已经斜斜的扑倒在桌上,手里尚拿着笔,看来临睡前依然在努力习字。
唇角就这般浮上一丝笑意,轻手轻脚的移到桌边。
她正枕着厚厚一摞纸,最上面的一张只写了两笔,且墨迹未干,而她的脸恰好贴在其上。
忍笑,轻轻从她手下抽出另一摞已经写好的纸。
可是只这一动,那羽扇般的长睫便微微一闪,旋即睁开眼睛……
懵懵醒来的苏锦翎带着前世遥远的记忆,竟恍似回到课堂上,因为睡着了被班主任捉了个正着,忙慌的捉起笔来,有模有样的学习……
耳边传来轻笑。
抬眸……
记忆中最残酷最无情的班主任的脸和皇上的脸缤纷错乱了交换了许久,终于定格成皇上的脸。
还好是皇上……
刚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一群人在考语文。她原本答得飞快,然后便交卷出去玩了,却忽然想起作文没写。急忙赶回,向监考老师讨卷子。可是监考老师死活不给,她急得不行,就要给人家跪下了……
心里还在琢磨,不过在古代生活了这么段时间怎么膝盖都变软了?
她已经好久不做这类噩梦了,都是皇上,偏让她学习……
“写的不错!”皇上翻阅着她的作业:“可是……怎么都是‘一’啊?”
“皇上今天就讲了个‘一’。”
说实话,语气是很有些抱怨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朕的不是了,”宇文容昼恍然大悟:“那么明天就讲《三字经》!”
“啊?”她惊叫。
“锦翎这般惊讶莫非知道《三字经》内有多少字?”
惊叫收声。皇上为什么总要纠结她是否识字的问题呢?当然,这涉及欺君。像皇上这样位高权重者见惯了他人的唯唯诺诺,怕是最难容忍被人欺骗吧。岂止是皇上,谁又喜欢被人欺骗?而这般屡屡试探是不是就想定她个欺君之罪呢?
长睫微闪,瞬间垂下,将“既是《三字经》自是只有三个字”咽下……过度的装疯卖傻,只能更显心虚。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人常说的几句。”
“哪几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忽的微微一笑:“其实锦翎并不是完全不通文墨嘛,这些个‘一’中有‘两笔’就写得格外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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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如释重负
语毕,又极认真的瞧她一眼。
“听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她急忙岔开话题,生怕皇上再就那一沓“一”字提出什么质疑:“皇上批完奏折了吗?”
“嗯。”
皇上果真是神人,都这么晚了,竟毫无一丝倦意还有饶有兴致的翻看她今日的成果。
“既是如此,奴婢告退。”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吴柳齐仿佛是从空气里冒出来一般出现在殿内,身后还跟着一串宫女。
“伺候皇上洗漱。”
吴柳齐吩咐一句,转身对向苏锦翎,有些困顿的小眼忽然一瞪,紧接着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又急忙绷紧脸,干咳两声,回头对宫女道:“领锦翎姑娘下去梳洗……”
“吴总管,我……”
吴柳齐拂尘一甩。
苏锦翎只见眼前一片迷蒙,话就被恰到好处的打断,待视线恢复清晰后便看到吴柳齐双眉微垂,一本正经且理所当然的说道:“今夜还是由锦翎姑娘上夜……”
“什么?”
她刚要反对,却见正往寝殿走的皇上忽然顿住脚步,头却未回:“你来上夜,朕也能睡得安稳些……”
苏锦翎一怔,如此倒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吴柳齐笑得不动声色,随后拉长了嗓门:“都愣着干什么?还不领锦翎姑娘下去梳洗?”
“姑娘快来,若是迟了,那墨迹就难以洗去了,保不准还要搓掉一层皮……”
“墨迹?”苏锦翎不明所以。
小宫女抿唇一笑,自袖中摸出面簪花小镜。
苏锦翎疑惑的拿过镜子,忽然睁大眼睛……她一侧的脸颊赫然印着两道漆黑,再配上她现今的震惊之色,看去分外有喜感。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会说这些个“一”中有“两笔”写得格外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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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锦翎走进寝殿的时候,宇文容昼已经躺下了。
她看着陡然变大变宽的托踏,看着上面准备好的一套藕荷色蜀锦铺盖,不禁踟蹰不前……这是要上夜吗?待遇也太好点了吧?
“是不是方才睡足了这会反而不困了?”
鲛绡帐内传出一声问,难辨喜怒。
她默默的走到床边,坐在托踏上,曲了腿,一手环膝,一手轻轻抚摸那缕金线暗花枕。
金线细密,有些扎手。
“不喜欢留在这?”
“不是……”
“说谎!”
苏锦翎长睫一抖,却也没有反驳。
宇文容昼的语气也未见严厉,却叹了口气,良久方道:“讲个故事吧。”
“皇上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无所谓,只要能把自己讲睡了便好……”
此话是在责怪她昨晚上夜时的失职吗?
“奴婢昨夜……”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帐内的声音已是带了几分笑意:“你累了一天,若是晚上还不让你睡觉,朕岂非太无理了?”
“皇上……”
宇文容昼摇摇头,却也知她看不见:“朕见你睡了,朕才睡得着。回想起来,昨天是朕这几十年来睡得最沉的一觉了……”
皇上的语气竟是分外的感慨。
作为一国之君,享天下之富贵,可醉生梦死,碌碌无为,也可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宇文容昼无疑是后者。苏锦翎在清心殿这两日,亲眼目睹了皇上的孜孜不倦,夙夜不懈,在帮忙整理书案时偶尔会看到翻开的奏折……朱批细密,字字珠玑。有时即便是撂下了折子,亦会凝眸沉思,然后唤翰林院的人来,拟出适行的旨意,加以颁布。即便是进膳,只要有大臣上奏或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题,亦会立即停箸,思之再三。
有如此贤君,乃国之幸,民之幸。
只是这般的辛苦,多是连梦中亦是要操劳国事吧,也便难怪经常辗转难安。
这张龙床应是天下最宽广最华贵最舒适的床了吧,是诸多人梦寐以求亦不能所得之物,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上面承载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更是心怀万千民生的天下至尊呢?
如此想来,不禁也万分感慨。
“皇上,奴婢就讲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好。”
结果照例故事进行了一半,她先睡过去了。
宇文容昼直听那平稳的呼吸起伏了好久,方小心翼翼的撩了帘幔。
那小人儿正以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睡着,枕头抱在怀中,头垂在一边,这个样子明早多半是要落枕的。
她却睡得那般香甜,让人不忍打扰。
他费了好大劲方让她放开那枕头,垫在脑后。
她舒展了下身子,满足的叹了口气,继续睡得香甜。
忍笑,将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朦胧的夜光中,她的脸仿若笼着轻雾的珍珠,恬淡且迷离,让人移不开视线。
窗外月影轻移,有闲云悠然飘过,于是那雾便忽明忽暗的游移。
明暗交错间,他仿佛看到了紫岚。
曾有几个夜晚,他也曾这般的凝视着她的睡颜。只是当年的他多征战在外,即便她陪在身边,亦是餐风露宿,刀光剑影,很少有安然相对的时刻。他也觉得愧对她,只想着这一场战役结束了就带她回天栾城,一起过太平幸福的日子。可是战争似乎永无止息,不仅是敌人,就是他,也不肯率先放下刀剑。他总是对她说,再等等,很快就会结束了。
的确,结束了,不是战争,而是紫岚的生命。
在她最后的时光里,他终于放下了似是永远也打不完的仗,陪在她身边,从日出到日落,从星辰满天到霞光初现。
那些日子里,她多是睡着的,就像她醒时一般,无论他做什么,都从无抱怨。他便一瞬不错的看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一丝一毫。
他曾以为待江山平定之后他便有大把的时间来陪她,他总将愿望寄托给明天,却不想明天的数量是有限的,就像原本平淡的流水中忽然横生枝节,顷刻就改变了水流的方向,再无回头之路。
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的一意孤行,惩罚他的不懂珍惜……
在紫岚去后的日子里,每到夜晚,他都将珍藏在记忆里的她拿出来反复回忆,然而出现在眼前最多的就是她的睡颜,那么恬静,那么美好,像是无一丝痛苦,如暗夜幽花般静静吐露芬芳。
夜深无眠时,他也常常凝视睡在身边的女人,希望从她们身上找到一点紫岚的影子。
不错,自紫岚去后,但凡他所宠爱的女人,都会多多少少与紫岚有些相像,固执的让自己相信紫岚还在。然而她毕竟是离开了,他的自欺欺人终是维持不了多久。
事实上,他是刻意的将她们当做她,拼命说服自己,这种自我强迫令人疲惫不堪,渐渐的,连紫岚的影子都有些模糊了。可是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女孩如明霞苑开得最灿烂的茶花般跃然眼前,直到现在,他依然能够清晰回忆起那一刻的震惊。
又一片云轻轻扫过弦月,她的睡颜于暗中逐渐清晰,亦如出云淡月。
紫岚,上天毕竟是将你又送回来了,这一回,那些来不及珍惜的岁月,我一定会全部补偿给你!
只是……这个小家伙似是有些怕他呢。
回想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多是惊悸和敬畏,不禁摇头浅笑。
没关系,他可以等。总有一天,会让那双清澈的眸子再无惊惧的波澜,有的只是属于他的春*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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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期满,苏锦翎在迈出清心殿的刹那,竟有脱笼之鹄般的轻松愉悦,顿觉天地宽广,云丽风和,景物怡人。
临行前,皇上让人将那套文具先送往听雪轩,嘱她不可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荒废学业,“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等一系列至理名言被皇上语重心长的反复折腾都是因为这十日内她只学会了从“一”开始的九个数字,却为此浪费了一尺高的宣纸。
皇上还笑言:“若是你将来读熟了四书五经,朕可考虑专门为女子开办科举……”
皇上这样说是信她的确是文盲了?
不管怎样,在那一刻她是如释重负。
吴柳齐亲自送她出了殿门,不无遗憾却又满怀希望道:“再过二十日,便又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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