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无息的上了床,抱住她,用力嗅了嗅那自衣领间透出的幽香,心下无比安宁。
“锦翎……”他轻唤。
她浑然无觉,头软软的搭在他的臂弯,呼吸轻弱。
只一天,她便又回到了老样子,前一阵的努力似是全白费了。
他叹了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鬓角:“锦翎,你让我怎么办呢?”
二人皆睡到日上三竿,又不约而同的醒来。
苏锦翎迷迷蒙蒙的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回到了往日无数个相对的清晨,不禁唇角微翘,然而片刻后,骤然清醒,当即查看自己衣衫是否整齐,然后松了口气,继而望向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
眼见得那人本是温存的目光渐渐冰冷,她假装浑然不觉,只自顾自的下了床。
宇文玄逸依然躺在床上,帘幔的阴影半遮在他的脸上,将所有的情绪尽掩其后……
早膳是一起用的,二人相对而坐,皆是默不作声,此中沉闷让这个夏日的清晨倍显压抑,就连鸟儿的啁啾也无法带来半分活气。
阿武奔至门外,刚要开口,却是瞧见了宇文玄逸,当即闭紧了嘴巴。
福禄寿喜不乐意了。原因很简单,这个阿武极受王妃信任,地位简直直追他这个自己任命的大总管。不过是记账快点,算数快点,其余呢?瞧他那厚嘴唇,跟叼着俩茄子似的。
于是撇撇嘴:“阿武,有话就赶紧说,否则你一个字还没说完,王爷王妃的午膳就要端上来了。”
阿武嘴唇动了动,盯着苏锦翎,急得满脸通红。
宇文玄逸自然是看到了,只故作无知,简单的吃了两口,就要放下筷子。
“你们先下去吧。”苏锦翎忽然开了口。
众人退下,只阿武焦急的立在当下,然而得了苏锦翎的一个眼色,也只得退了。
窗外的蝉声愈发嘹亮,却仿佛被隔绝在这一片死寂之外,屋内二人相对静默,面前的饭菜早已失了温度。
良久,苏锦翎方缓缓开口:“王爷……”
宇文玄逸眉梢一跳……王爷……
“王爷还记得曾经答应过锦翎什么事吗?”
宇文玄逸缓缓抬了眸子,一瞬不瞬的看她,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早已了然。眼里是难以掩饰的痛意,唇角却微微翘起。
苏锦翎始终没有抬起眼帘,只盯着桌边的六瓣海棠玛瑙花式碗,好像那花样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
“怎么想起问这个?”
她淡淡一笑:“但凡悬而未解的,才总会让人惦着……”
那个“惦”字说得极重,她虽未看他,却听得他手边的银箸“叮”的一响。
极轻的一声响,却仿佛一把极薄极利的刀轻而易举的插进她的心里,又很快抽出。没有流血,却有风灌入。
奇怪的是,已是夏日,这风怎么还会冰冰的凉?
“好,”半晌,他语气轻轻:“如你所愿!”
语毕,再不看她,离席而去。
苏锦翎看着他飘飞的衣摆,眼前忽的一片模糊。
她飞快的垂了眸子,死死的盯住那只碗。
不行,她再不能反悔了。她已是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若是再不能令他退却,她真的要无计可施了……
玄逸,不要怪我,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咽下泪水,望向窗外……
阿武适时的露出半个脑袋,冲她憨憨一笑。又急忙进了门,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包裹得极仔细的东西……
苏锦翎最近精神极好,宇文玄逸纵使不想留心,也时不时的见到她的身影。
这种状态甚至好于她没有中蛊的时候,不但午睡免了,就连晚上,暖玉生香阁的灯光也要亮至三更甚至天明。
当然,他也只是站在云梦斋的窗里看着。
相比于暖玉生香阁的灯火通明,云梦斋一片漆黑晦暗。
他有点怀疑宇文玄苍是否骗了他,每每如此,宇文玄苍当年那句“你的脑子最近好像被驴踢了”便会浮在耳边。
☆。466触目惊心
:
可她现在分明好得很。
不过也难怪,有了期待,怎能不精神爽利?而这样彻夜的灯火通明,无疑是在无声的拒绝他,怕他乘“虚”而入罢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忽然不明白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前尘往事恍若一梦,他隔着摇曳的树枝望向对面,但觉对面的灯光亦是一个梦,只是无论是哪个梦,都距离自己很远。
他躺回到床上,闭了眼,无限疲惫,又难以入睡。
自书里翻出她的小像,于黑暗中端详着,仿佛看到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盈盈的笑意,她淡淡的哀愁……
这个小像是新婚之夜画的。那夜,她满身防备,他本想逗逗她,结果被她摔碎了他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是很生气,不过刚走出门便后悔了。
他与她的新婚之夜,他怎么好留她独守空房?
却不好意思回去,只在云梦斋张望对面的动静,百无聊赖之际,便画了这张小像,却不想成了孤单时的慰藉。
其实哪用得着对着小像,只需闭了眼,她的模样就清晰的浮在眼前。只是他不敢伸手,怕捞得的仅是满怀的失望。
或许他不应太贪心,她已是陪了他这么久,然而初时,不正是为了调查宇文玄苍变心的真相才使得二人走到一起吗?而那件事,早在回到天昊第二日他便已调查清楚,却一直没有告诉她。除了因为即便她知道亦是无能为力,万一冲动行事还会引来危险,另外便是他的自私了,他怕她一旦知晓,明白了宇文玄苍的委屈与苦衷,会离开他,即便不离开,心亦会跟了那人而去,他又当如何?
他与她的生命本该没有交集,是他强留她在身边,她却是跟着他担惊受怕,受尽苦难,以致沦落到今日的地步,而今她终于有了想去的地方,那人亦会好好对她,而他们本就是一对,至于他……是应该放手了。
手紧了又紧,终没有丢开那张小像。
他重又将它夹到书中,放在枕下,叹了口气。
迷蒙中,听到她在哭。
最近不知怎么了,只要一入梦,便会觉得她在哭。
他曾数次惊醒,数次面对黑暗和孤寂,终于累了。
不过是梦而已。
所以不再醒来,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骗自己说她就在身边。
或许是因为福禄寿喜的一番话影响了自己吧,谁知道那夜她在哭什么?或许是因了那人……
他索性沉下心,一任那哭声在耳边起伏。
不仅是哭,还在说话,只是声音太小,又被哭声压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有些心烦意乱,只觉着哭声连绵不断的仿佛汇成了海洋,他飘在其上,不知方向。意识开始昏沉,于是海浪一层层的涌过来,将他缓缓淹没……
玄逸,那两只天鹅,有一只要飞走了……
他猛的惊醒。
他敢肯定在此之后他又听到了一段话,一段令他揪心的话,可是这段话就在意识恢复的瞬间不翼而飞,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唯有这句……
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一句话,它怎么就存在了自己的脑子里且反复出现?是苏锦翎亲口所言还是自己在担忧恐惧或是不甘之下产生的幻觉?
他实在想不清楚,终是翻身起来,再次来到窗边……
暖玉生香阁,灯火通明……
七月初一到了。
这一日,苏锦翎依然神采奕奕,如往常一般安排完府中事宜后就回到暖玉生香阁,照例将里面的人赶出来,因为“王妃要休息”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这一日,她总觉得宇文玄逸在有意无意的关注她。
她心里有些打鼓,他该不是真的知道她得了什么毛病了吧?可是依他的脾气,若当真得知她此刻的病症未及生命,又怎会如此淡定?除非……
她有些失望,可是又能怎样?此番她绝对不能反悔了!
只是这一日,宇文玄逸竟没有离府。
这让她既不安又安心,不过依然故作无觉,回了暖玉生香阁,便关窗锁门,静待那可怕的时刻。
她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浴巾里,连脑袋都包在了里面,只露出一双眼。
据说这次会很痛,还可能会吐很多血,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子死掉。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一颤一颤的烛火。
玄逸,若是我死了……
心头一痛。
她奇怪的看了眼屋角的铜漏……似乎还应该有一刻钟吧?
可就在这时,心口又是一痛,仿佛是刀片轻轻划过,这种感觉……很熟悉。
急要挣扎坐起,却见眼前一亮,本是摇曳在墙上春花蝶影骤然消失复出现,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
云梦斋内,宇文玄逸坐立不安。
今日是初一,不论苏锦翎这些日子是多么的精神抖擞,他依然担心不已。
他无数次的望向对面灯火通明的暖玉生香阁,无数次的想要查看她的安危,可是……无数次的收回了触在门板上的手。
她不想让人知道,或者,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若是换做那人……
搁在书案上的手紧攥成拳,骨节泛出青光,咯吱作响。
良久,他缓缓伸开手,举至眼前……
这只手,也可执掌乾坤,也可翻云覆雨,却单单……
他盯着那只手,唇角泛出苦涩的冷意。
不过就是这只手,也曾握住她的柔荑,也曾为她整理鬓发,也曾划过她的香腮,于她唇边采撷一缕笑意……
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可就在这时,指间仿佛一亮……
初时以为是幻觉,然而随之而至的雷声……
“锦翎……”
他冲进暖玉生香阁,可是苏锦翎……她在哪?
屋内灯火通明,春花蝶影摇摇的铺了满墙,是她最爱的图景,可是她……在哪?
暖玉生香阁并不大,家俱摆置亦是因了她的喜好选择布置得精巧又简单,根本无法藏人,莫非……
想到她可能不告而别,顿觉浑身冰冷。
雷声自头顶滚过,却仿佛砸落心间,轰鸣阵阵。
来不及思考,疾奔门口而去,却在跨出门的瞬间止住脚步,骤然回眸……
他奔到床边,犹豫片刻,猛的掀了落地的床单……
“锦翎……”
他从里面拖出包裹得严实的她,甫一解开浴巾,一片殷虹便冲着他劈头盖脸的砸来。
他来不及躲闪,那殷虹便化作血雾笼罩了他。
他大惊失色,急忙抱住她,然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全盖在了他的肩上。
她的唇瓣下颌皆是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几近透明。那红与白的交相辉映,是触目惊心的恐怖。
他即刻封住她的几大要穴,灌入真气,却眼见得她又吐出一口血。
那些热热的,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锦翎……锦翎……”
他的呼唤颤抖零落,在此起彼伏的雷声中是那么微弱。
可她好像听到了,微启眼帘看了他一眼,却仿似没有认出他来,再次合上,整个人滑落在地,仿佛一条飘落的披帛。
却是有血,不断的从口中流出。
她仿佛浑然无觉,倒似睡着了,只身子于滚滚惊雷中,于电光交错中轻微抽搐,于是那血便带着虫子,诡异的在她的脸旁蜿蜒开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惊悚的一幕。他或许足智多谋,或许可扭转乾坤,然而在面对眼前的恐怖,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血色蔓延,仿佛看着她的生命在悄悄流逝。
这一刻,他仿佛魂飞天外。
他抱起她,却不知该做什么。
怀里的人是那么轻,像一片羽毛,随时都会飘走。她仍如以往一般偎在他胸前,而那流出来的血却缓缓的染红了他的衣襟,徐徐绽开一朵巨大的罂粟花。
“锦翎……”他抱紧她,脸贴在她冰冷的腮上,唇瓣因为惊惧而变得苍白,落叶般的微微战栗:“锦翎,你别吓我,别吓我啊……”
她没有半星回应,只身子不断抽搐,于是那血就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不是没有杀过人,不是没有见过血,可是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竟有这么多血,可以这么惊心,这么可怕。
闪电一次次的穿过破碎的门板劈进来,雷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
他抱着她,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打转,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神识,只口唇微动,梦呓似的轻语。
“锦翎,你是要走了吗?若是你走了,我也不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是否要我,因为我不能过没有你的日子。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上天入地,我必须跟着你。锦翎,你听到了吗?若是你非要先走一步,记得在奈何桥边等我,我很快就来。千万不要喝孟婆汤,我不想下辈子还要辛辛苦苦的追你回来。不,喝了也好,算是我的自私吧。”
☆。467生死一线
他惨然一笑,看着怀中“沉睡”的人:“但我是绝对不会喝的!下辈子,我要成为第一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除了我,再不会有别人。我们从一开始就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再也没有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的罗乱。我们做一双天鹅,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几道利闪交错劈过,紧接着,一排闷雷伴着电闪接二连三的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四壁嗡嗡作响。
风声起,夹着泥沙雨点扑打在窗上,又摇着窗外的树枝,状似啼哭。
一线灵光自脑中闪过,他的神志忽然一瞬间的眩晕。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就像最近经常划过脑海的稍纵即逝,然而这次再次消失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待到他清醒,已然坐在地上,却仍牢牢的抱住怀中的人。
“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不让你同他在一起?”他爱怜的看着她,整理她那些被血糊做一团的长发:“我知道你放不下那人,不若……我先陪着你,这样你也不致太孤单,等到你见了他,我再……”
喉间已是酸涩,却勉强笑着:“看来我真的等不到救你的法子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早知道……”
他摇摇头:“都怪我太过犹豫。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印:“别怕,我会陪着你,到哪都陪着你。你慢着点,别丢下我……”
他缓缓闭上眼,唇角微翘。
心脉渐渐微弱,却有一丝气息在徘徊,流连在她的身旁……
“玄逸……玄逸……”
他仿佛在一条漆黑的路上缓行,不知何去何从,却忽然听到她的呼唤。
他回了头,看到她站在漆黑的尽头,满脸焦急。
“玄逸……”
他万分惊喜,却惊恐的发现……方才他还握着她的手,这会怎么……
“锦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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