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气不得怒不得,唇角竟是微微翘起。
“孙尚书,你为什么如此急切的要杀了我呢?这五千两赏金是朝廷出资还是掏你自己的腰包?”
孙起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发问,一时语塞,然而迟疑片刻,继续挥刀:“妖女惑众,人人得而诛之!”
“我若是妖女,还岂容你在此放肆?我若是妖女,又怎会让这城头染上淋漓鲜血,让城下尸横成山?孙尚书,你既是认为我罪大恶极,理应被食肉寝皮,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而让这么多将士白白送死?若他们是你的儿女,你可忍心?”
这于杀声中显得分外微弱的喊声却零零星星的飘入拼杀的兵士耳中,他们不觉放慢了速度,不觉环视四周……方才还一路并行的伙伴,此刻已没了气息,甚至血肉模糊,肢体残缺,多年前曾休戚与共同袍同泽的战友怎么就成了刀剑相向的仇敌?
孙起孟见势不妙,大怒:“妖女死到临头,还敢蛊惑人心?!将士们,给我杀……”
“宇文玄铮……”苏锦翎望向那高坐马上的年轻将军。
还是那匹他最心爱的烈云,曾经无数次的向她炫耀,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单纯快乐。那时的他,直率鲁莽,却对自己体贴有加,亦曾若隐若现的对她表白情意,亦曾在自己与玄逸矛盾之际化解危机。
他是她的兄长,朋友,乃至亲人,可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走到了今天?
他曾是那么的关爱她,相信她,可是现在……他的眼中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怀疑与猜忌?
到底是谁改变了这一切?是她吗?真的是她吗?若是她当初没有宣布遗诏上的名字是宇文玄苍,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一年前,她送他远征,一年后,他带着征尘的气息千里驰缰,兴师罚罪,那个罪人正是她。
宇文玄缇志大才疏,却有一句说对了,她果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的执着,她的信念,原来不过是世间最大的讽刺。
她……当真错了吗?
“锦翎……”宇文玄苍低唤她的名字,语气竟是叹息。
她抿住唇,长睫颤了颤,压下眼前的雾气。
“宇文玄铮,父皇让你统帅大军,可到底是谁在掌握兵权?今日,是他带兵作乱,明日,众口相传逼宫犯上的人却是你!”
“妖女!”孙起孟夺了身边人的弓箭,对准了苏锦翎。
“宇文玄铮,天昊到底是孙氏的天下还是宇文家族的天下?龙翼军到底是天朝的王师奉命拱卫江山还是孙家的爪牙用以颠覆朝纲?”
“妖女!”
箭就要离弦,却是手臂一震。
羽箭忽的离手,射中前方的一匹马。那马当即倒地,咴咴嘶鸣。
孙起孟捂住手臂,指缝间鲜血滚滚。
宇文玄铮收了剑,猛一抬头:“苏锦翎,我问你,六哥何在?”
苏锦翎蓦地一怔……
玄逸何在?
是啊,玄逸何在?
动静这么大,他不可能听不到。是被守卫禁止出门吗?因为圣旨命他“不得出府半步”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可是他功力高强,区区圣旨,区区几个守卫怎能拦得住他?况如果他知道她身陷险境,又怎会不来相救?可是过了这么久,他怎么还不出现?
方才的坚定瞬间被这个疑问动摇。
面对千军万马,面对剑戟寒光,她亦是惧怕,却只能义无反顾,然而现在,她开始慌张,好像是飘落到水面的落叶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过她立刻安慰自己……玄逸定是以为她在太庙,很是安全,所以……说不准他已赶往太庙……可若是没有看到她……
然而为什么,她觉得这些设想都不对?
有那么一个答案,是她暂时没有想到的,是她最不愿想到的……
她望向那个发问之人,长睫频颤……她要怎样回答他?她的回答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然而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的心中只喃喃着一个名字……玄逸,你在哪?
宇文玄苍已发现她的异样,急忙扶起她:“锦翎……”
城下立即哗然。
“我就说,他们有奸情!”
“定是害了清宁王,现在无言以对……”
“为清宁王报仇,杀啊……”
情势再次剑拔弩张。
☆。500你可信我
可就在这时,一个喊声划破喧嚣插了进来。
“玄铮……”
好似一把亮剑,霎时斩断了怒涛。
“是宁妃……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夜幕中被雪海映亮的刀光齐刷刷的一闪,暂息了戾气,却于无垠的乌沉沉中隐隐闪烁,似乎下一刻就要亮成一片汪洋。
“是宇文玄苍和妖女拿了宁妃当人质,威胁咱们收兵。大家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孙起孟厉声疾呼。
可是转瞬就被宇文玄铮打落马下。
他扬了头,望向那立在城墙上的红衣女子,眸光一闪,神色旋即绷紧:“你来干什么?”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女子脸上的神情,却可以想象她的欢欣与恼怒,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看见她转了身,不知同宇文玄苍与苏锦翎说了什么,又立刻转了回来,一手扳住城砖,一手扬起向他猛挥。
此刻,那脸上的表情定是开心无比吧。
“玄铮,皇上说让你进城……”
进城?
宇文玄铮眉心一紧……这丫头是傻了还是疯了?该不是被宇文玄苍骗了吧?现在进城,岂非让他束手就擒?
“玄铮,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宁双双开始向他喊话,口气是无比的喜悦还带着点质问。
宇文玄铮唇角抽搐……这种时候,怕是只有宁双双才能这般兴奋。往常看着她也挺机灵的,今天是怎么了?被宇文玄苍灌了迷魂汤?他得仔细看看那红衣服的疯子到底是不是宁双双!
可是那又蹦又跳又可恶又刁钻的样子,怕是整个天昊也寻不出这一个吧?
将士中已有人发出轻笑,他们尚记得誓师那一日这俩人是如何的“缠绵”,如何的“难舍难分”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他们这位南中大将军领兵打仗是好样的,威武之风肖似先帝,治军严谨不啻清宁王,脾气暴躁却是首开先河,然而一旦遇了这个宁妃……
这是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这是不是一物降一物呢?
宇文玄铮眼角开始跳动。
他努力忽略周围的戏谑,绷紧了脸,占领了大半个脸的络腮胡子根根支起:“宇文玄苍得位不正,本将军特来匡扶正义!”
原本是义正言辞器宇轩昂的慷慨之词,在那红衣女子面前竟是显得有几分可笑。
宇文玄铮习惯的要去抓脑袋,却发现头上还戴着钢盔。
他恨恨放下手,心想,等我有了儿子,等儿子长大后,坚决不要他娶什么“两小无猜”的女人!
知根知底就是罪魁祸首!弄得他无论做什么都好像被她当笑话看,他这么统帅三军,这么英勇无敌,可是在她眼中,他还是昔日那个虚张声势粗声恶气的臭小子。
狂风猎猎,却将那女子的一声轻笑稍入耳中。
攥着剑柄的掌心开始发潮。
然后便听那个女子脆声道:“有什么话进来谈谈吧……”
不仅是宇文玄铮,众将士也面面相觑……他们千军万马烟尘滚滚声势大振的赶来,怎么就得了句“进来谈谈”?他们难道不是来铲除暴君而只是来串门问候?
开什么玩笑?
他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集中到他们的统帅身上。
浓密的胡子已经遮挡了他的全部神色,只能看到他一瞬不瞬的望住城头,大掌几乎将剑柄攥出水来。
然后便见他们撞了许久依然坚固如初的城门吱呀呀的开了……
所有的人都露出不可置信乃至惊恐的目光。
是真是假?该不是设了埋伏吧?宇文玄苍也不是善茬,否则不可能在战场上屡屡得胜。八成早就料到了今日,八成有人将他们的行动秘密泄露给了他……极有可能是玉朗侯。他跟踪了他们多日,可是他们已经用一小股队伍假扮宇文玄铮引开了他……
莫非是出了奸细?
是谁?
是谁?
若宇文玄苍早有准备,现下城门大开,定是做好了埋伏等着诱敌深入……
宁妃怕是被他收买了,况宁妃自嫁了宇文玄铮之后二人就没过一天消停日子,可能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这会八成是想借机报仇吧……
但见宇文玄铮摸了摸头盔……又摸了摸头盔,然后……
“将军,妇人之心,你要……”孙起孟急切道。
“闭嘴!”
宇文玄铮眼一瞪,配上满脸的胡子,活像从冬眠状态骤然苏醒的黑熊。
孙起孟登时没了动静。
然后便见宇文玄铮捏紧了剑,挺直了腰板,缰绳一抖……
孙起孟痛苦的闭了眼:“女人……唉!”
宇文玄铮要独自进城,众人不放心。
可是他眼一瞪:“都在这守着!若是本将军出了什么事,你们攻城便是!”
众人有点傻眼……统帅如果没了,他们还攻什么城?
可是宇文玄铮依然打马前行,只是马的速度并不快,像是在散步……难道将军也有些犹豫不决?
然而下一刻,就见一团红自城门内飞出,小鸟一般扑向宇文玄铮:“玄铮,你终于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此番惊天动地的举措到了如今倒像是在做一个游戏?
然后便见宇文玄铮极是有几分倨傲的端坐马上,宁妃则十分仰慕的望着马上的英雄,二人一路缓行,没入城门……
众军不动,于黑与白之间静默。
“玄铮,锦翎说她可以告诉你真相。”
进了城门,苏锦翎已然在门内等候。
刚刚离得远,他也没太看清楚。眼下定睛一看,只觉她瘦得厉害,而且一身素服……虽然往日她的打扮也极素淡,可是……
“六哥怎样了?”他心下一紧。
“他没事。”苏锦翎垂了眸子。
“我听说宇文玄苍囚禁了他……”
“玄铮,”苏锦翎打断了他:“我只问你一句……”
“父皇去世前曾问我,他们二人究竟哪个适合当皇帝?”昭阳殿内,苏锦翎望着高悬在宝座前方的巨匾。
黑沉沉的底色,其上的“忠孝仁义”四个大字分外凝重。
“然后,父皇说,这个匾额内藏有密诏。待他去后,让我自‘义’字下取出一只黑漆木盒……”
宇文玄铮抬眸远眺,目光定在匾额上,额外盯住那个“义”,拳不觉攥起。
“当时,我取下木盒,打开遗诏,然后遗诏突然着火……”
这就是传言中的宇文玄苍无诏继位,属得位不正。
“那纸遗诏,除了我,没有人看过。你……相信我吗?”
宇文玄铮抿紧了唇,看看她,又望向匾额。
苏锦翎垂了眸,命人抬来一架梯子。
“你要干什么?”
苏锦翎睇向他,唇角勾起一丝无奈:“若是你不信,若是你们不信,我还有个证明……”
还有证明?
殿中人面面相觑。
此番来者,多是当日鉴证苏锦翎颁布遗诏的官员,他们其中有人已被贬官或是赋闲在家,如今但凡在京的都被寻来,再做一次鉴证。
不仅是他们,连宇文玄苍亦觉不可思议。
他望向苏锦翎,但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波澜。
苏锦翎转了身,攀向那架梯子。
忽的,就恍惚回到了那一日。
同样的灯火幽幽中,她身负重任,向着高大的匾额一步步前进。
匾额仿佛一块镶着金边的乌云,昭示着危险,也蕴藏着希望。
她试探着滑脱了手……
可是这回,没有人扶住她。
那个人……他在干什么?
她一步步的攀登,掌心再次渗出潮湿。
那日,她只摸到了两只木盒,打开一只,并不知另一只里面写着什么,甚至连那里面是否放有何物都不清楚,或者……是空的……
若当真无物,若里面的名字写的是宇文玄苍,或者……那个盒子已经不见了……她该当如何?
她忽然发现,此一举不仅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还有宇文玄苍,可能还有天昊的江山……
脚步顿时沉重。
玄逸,我该怎么办?
可是回了头……
殿中寥寥数人,皆拖着长长的影子静默,却唯独不见他……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头顶的巨匾。
玄逸,或者此一回,我们真的要再无相见之日了。
眼底发烫,视线顿时朦胧。
她闭了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那阔大的匾额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她一瞬不瞬的望住它。
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烛火的摇曳之声都分外清晰。
她伸了手,缓缓探向匾额后,正对“仁”字的匾额后……
眉心一抖……
还在……
心仿佛落回原处。
然后众人便见她收回了手,手中多了个漆木盒。
不少人眼角一跳……竟是与那日的盒子一模一样。
宇文玄苍微蹙了眉,一瞬不瞬的望住苏锦翎。
苏锦翎缓缓下了梯子。
整个过程,没有人接近半步,因为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殿外亦被侍卫重重把守,由苏穆风带领,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当然,这个季节也没有苍蝇,只是殿中人都觉得浑身燥热,有汗渗出。
☆。501同为王者
苏锦翎转了身,纤指轻抬,缓缓打开了盒子……
一条明黄的丝帛静静躺在盒中。
她忽的呼吸急促,指尖微颤。
拈了丝帛的一角,一点一点的取出……
长睫随着丝帛的展开而不断颤动……
宇……文……玄……
锦翎,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你去颁布朕的决定吗?
一年前的冬夜,那个紧闭双目气息奄奄的王者静静的卧在龙床,口唇翕动,在他最后的时光里默默的念着。
只有你最为合适,只有你说出那个选择才会最令人信服!
锦翎,朕对不起你。
可是朕……别无他法。
玄逸太在乎你了。
作为一个男子,作为一国之君,他可以有感情,但不能太过执着,否则……
玄逸不仅可以为你舍十年阳寿,更可以为你舍去性命。当你拦截御驾说出真相时,朕便知朕这个儿子怕是留不住了,而当你今日好端端的出现在朕的面前时,朕知道,朕这个儿子当真留不住了。
玄逸慧智绝顶,英明天纵,的确是古今难得一见的人物,朕一直为有这个儿子而暗自骄傲,朕也的确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若他为新帝,朝中气象可焕然一新,而曾经与朕同甘共苦一路拼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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