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大红轧边火狐狸毛出风的披麾分外耀眼的立在一株覆雪的罗汉松下,因是连帽的披风,看不清模样,而那通体的气派即便隔了纷纷扬扬的雪亦是十分张扬的扫到她面前。
那女子身边有两名着灰鼠毛披风的宫女陪侍,且看宫女装束便知此人身份高贵。
只是她虽在宫里待了段时日,且每日来雪阳宫请安的各宫妃嫔亦见了不少,却只对宫里的风云人物印象颇深,至于其他人……
其时,那三人面前亦站着另一名穿灰鼠毛披风的宫婢,正扬着手冲着对面一下一下的挥舞,那节奏恰合了“噼啪”之声。
而积雪堆叠处,她只看到一角墨蓝色折枝花裙裾伴着风吹时隐时现。
依那料子及花样,那人应该也是有身份之人,只不过地位不会太高。
“噼啪”声渐弱渐缓。
终有人开口,声音出自大红披麾之人:“巧月,你下去。贱人,还不自己动手?”
迟疑片刻,击打声又起,而哭泣亦愈发剧烈起来。
苏锦翎自知在宫里见义勇为是要不得的,况且尚不知根由,反而画蛇添足。上次欣然宫的小太监替偷运宫中珍宝外出的小宫女说话,结果被反咬一口,杖责致死,这和现代救助一个被车撞倒的老者却被反诬肇事者有何区别?有时她不免慨叹段姑姑的“多想一步,少行一步”实乃处世宝典,明哲保身固不可取,可是连身都保不了又何谈帮助别人?只可惜她今天又直到事出方才想起。
于是准备悄然而退,可是一脚踩进积雪,虽无惊叫,也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那着大红轧边火狐狸毛出风披麾的主人旋即往这边看来……
虽只是露出半张脸,虽有缤纷落雪掩映,亦难挡其姣丽光辉。
那是张极为艳丽的脸,在火红皮毛的柔密衬托下更见卓绝。只是过分的高傲抵消了女子应有的温婉,微抬的下颌又让她多了几分尖刻凌厉,使得她很像一把装饰华丽随时可能出鞘置人于死地的匕首。
这种锋芒毕露的华贵,这种目空一切的气势,她只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见到过。虽只一次,但印象深刻,如此便不难理解今日和明园为何会上演这一幕。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吉祥……”
太子妃微皱了眉头,似是对这突然冒出来个小宫女的情况很是不解。
旁边的宫婢附在她耳边轻语一句,她方蛾眉舒展,带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
苏锦翎只担心太子妃认为自己偷窥实属无礼况又打扰了好戏会令其降罪于她,怎奈太子妃看戏也看得累了,笼了袖中的剔丝珐琅手炉沿着原路向这边走来。
火红狐狸毛披麾的毛边如一朵艳丽的牡丹花自雪地上开过,只余清幽的白檀之香于飞雪中飘渺。
伴着一声压抑的尖叫,罗汉松下忽然传来裂帛之声,那个行掌嘴之刑的宫婢拎着墨蓝色折枝花罗裙及银紫色的小袄走了过来,然后像是丢抹布般的扔在雪堆上。
苏锦翎直待她们走得不见踪影,方拾了雪地上的乱衣,急匆匆的往树下赶去。
一个只着细白绸中衣的女子匍匐在地,头发凌乱,低声哭泣,簌簌发抖。
苏锦翎将衣物披在她身上。
她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
粘雪的发丝下难辨其容颜是否秀丽,只能看到她一侧脸颊高高肿起,红胀如桃。
她含泪的目光移至重新裹在身上的银紫绣花袄,忽然一把扯下,用力一掷。
苏锦翎一惊,当即意识到她可能是嫌那破碎的袄子带着她不愿面对的屈辱,于是立刻扯下自己的雪絮连烟锦的披风围在她身上。
她泪水盈盈的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站起身,踉跄的向着园子纵深处而去。
苏锦翎迟疑片刻,仍是没有跟上去。或许她需要静一静,或许她更需要但凡知道这一切的人都尽快的忘记方才的一幕。
有时,殷切和关心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快乐和安慰。
毛团对着那丢在雪地上的小袄龇牙咧嘴的进攻,自从上次那一场几近吐血的狂吼后,它便再不肯吠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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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飞雪飘零
苏锦翎唤住它,沿着小径往外走去,不忘回头看向那女子的消失之处。
听说最近太子和太子妃又生嫌隙,而这嫌隙的根由是太子宠幸了一个司设司的女史。
花无百日红,太子妃重获宠爱果真不超过百日。太子如游戏花丛的蝴蝶,从不肯在哪朵花上多做停歇。紫祥宫女子众多,繁花似海,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蝴蝶飞来飞去巴望着他能偶尔回眸一顾。
欢爱虽短,可太子若是宠爱哪个姬妾,定是有求必应,只差不去摘天上的月亮了。女子多是被此迷惑,倾心于他,而之后他便飞走了,再见便是冷漠淡然,竟好似从未与这朵花相遇过。
那个被打的女子应是正当宠吧,否则太子妃怎会动怒?可是即便如此,太子亦护不了她,以致她遭此羞辱。
也是,花开不多时,花落花又开。
男人……当真薄情薄幸!
就像那人……自露了身份,再也没有找过她,更无一分解释。一切的一切,果真都是假的……
冷笑,想他做什么?自己与他……已是再无瓜葛。如此,不仅是实践了自己的决心,怕也是他所想要的吧……
一路上,有玩耍的小宫女小太监邀她一起打雪仗,她都笑着拒绝了。她不知自己怎么会得了这么些人的喜欢,可能是因了小明子和小番子的缘故,结果不管是年纪比她小的还是比她大的都开始称呼她“锦翎姐姐”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而且经了那场可笑的欺骗,她好像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不,是苍老了许多。
神思游移之际,已是来到一片偏僻之地。
这里的雪尚未清扫,足积了一尺多深,连四围密集的树木都被雪覆盖如一道雪色长亭。
她一步一步的,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毛团则扑通扑通从一个雪窝蹦到另一个雪窝,玩得欢快,却忽然停住脚步,耳朵微转,药丸样的小鼻子抽搭几下,嗖的跳出雪窝,向着前面冲去。
雪片飘零中立着一个人,亦不知他立了多久,那一身雪白似要融入这漫天飞雪之中。
他是故意等在此处还是无意中的路过?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身在雪阳宫,终是必不可免的要与他相对,她亦是设想过一旦相遇该如何面对,而此刻却只是定定的望住那人,看着那白貂皮的风麾于风中猎猎飘摆,看着他的华贵风仪如何照亮这天地,融化这飞雪,悄悄将那心底拼命压下的种种情绪悉数唤出,于此间纠缠,竟不得丝毫恨意,只有无限凄哀。
雪花簌簌飞舞,迷了眼,迷了心。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飞回了端午之日的镜月湖上……
……他负手立于船头,雪色绣银丝的袍摆迎风飘飞,长发纷飞如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如果我被了撂了牌子回到王府,你会不会去找我?”
那一刻大胆之至,那一刻心跳隆隆。
他正眺望远处景色,听闻此言,忽的转回头来,惯常微眯难辨喜怒的狭眸蓦地睁大,清亮明澈,竟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一瞬不瞬的看住他,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丝情绪。
“会!”他的回答亦认真而郑重,又补了一句:“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
……
眼底已是略有湿意。今日他是来找我的吗?他是要履行这诺言吗?却原来诺言即是谎言。而心底忽然跃出个念头……骗我吧,继续骗我吧!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唇角微弯……如果一切永远停留在那一日该多好,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什么也不想知道,因为只有无知的人才会快乐。
雪花簌簌飞舞,迷了眼,迷了心。她只看那白貂风麾于风中猎猎舞动,却看不清他的眸子,不知那里面盛着的是惯常的冷锐还是柔情漫溢,她甚至看不清他是否看向这边,因为他一直那么定定的立在雪中,仿佛是扎根于此处的亭亭如盖的罗汉松。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合了眸,复又睁开,眼前水雾顿时消散。
她微屈了屈膝,清晰道:“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宇文玄苍黑睫微颤。
这一声“王爷”霎时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区区几尺之距于漫漫飞雪中化作海角天涯,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去,生怕这一轻微的动作会带起一丝风惊得她如一片雪花般飘然远去,只能让负于身后的手描摹她的形貌,不落分毫。
她端端的福身于皑皑白雪中,银青色的袄儿,莲青色的裙,淡得好像是这幅冰雪画卷中漫不经心的一笔,却是这般深深的扎入他的眼,刺入他的心,再也拔除不得。
他早就料到会如今日这般,却不似真正处于其中这般震动,这种粉饰的坚强与淡定比泪水涟涟还要让人心痛。
王爷……
唇角勾上一丝无奈浅笑。
“你……穿得太单薄了……”
“谢王爷关心……”她的回答清脆如冰,姿态端庄得体。
再笑:“免礼。”
“谢王爷!”
二人相对默立片刻,只有风声划过,毛团于他们之间来回奔波忙碌。
风卷着雪灌进镶着兔毛的领间,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正常的,既是发现她穿着单薄,他是不是该解了披麾围在她身上?然而他只是立在原处,与飞雪融成一片。
笑,原来他比我做得还要决然。
将手探进袖袋;……
那一瞬,指尖是凉的,心是颤的,有迟疑,有痛楚,因为当这一刻过后,便真的了断了过往的一切,无论欢喜忧伤,思念牵挂,统统化雪飞去。
了断……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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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晶莹的白玉莲花悬于指下,雪花轻轻点了过来,小小莲花微微转动。
“多日前偶然得了王爷馈赠,奴婢愧不敢当,还请王爷收回。”
随身携带是因为难舍难忘还是只不过想随时有机会还给他?
他望着那悠悠转动的莲花,眉心轻展:“若想归还也可以,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眼睫陡扬……这是什么规矩?他又想故伎重演像上次的小火龙事件那般来胁迫她吗?
“此物于我亦无用,若是不想保留,丢了便是……”
他在威胁她吗?以他所构织的一个个骗局一个个谎言来威胁她吗?还是在试探他在她心中的重量?以身为王爷与生俱来的养尊处优的自信以及无人敢违背的命令来笃定她不会丢掉吗?
可笑!
可是更可笑的是她竟真的没有丢掉那莲花,亦没有愤怒的将其向他掷去。她只是双眼冒火的盯着他,想象那飘飘如雪的风麾一旦被烈火焚尽会露出怎样一颗心。
他轻笑:“既是如此,便是答应这个条件了……”
“我没有!”
“我不是请你答应,我只是提醒你……”
她皱眉。
“看来你的记性果真不怎么样。九月十三,漱玉潭边……”
她目露疑惑。
他的声音降至冰冷:“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唇角微弯,睇向他,语气轻松:“出宫?”
“是。”
她立即撇眸看向一边:“宫女没有主子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宫。”
他冷笑看她。
她心虚……还记得他婚前那日,她便跟着他出宫游玩了一整天。
婚前那日……
“只这一次,以后……再不会来纠缠你!”
心狠狠一震。
纠缠……这是,纠缠吗?曾经的一切只是纠缠吗?
他再也不会……既然一切是个骗局,自是不会再与他往来,可是如今此话明明白白的斩断了过往,为什么她会如此震惊?如此……难过?
冰凉的雪点点飘入一瞬不瞬的眼睛,耳朵轰轰作响,只有风穿过缤纷雪幕远远的捎来零星的几句……
“……一诺千金!我不管你是如何,我既是说了,便一定要做到……”
他说了什么?他要做什么?是曾经的风华江边的誓言还是刚刚的承诺?为什么每一样都像在碾着她的心,痛苦难言,几欲窒息……
“王爷心头的伤可是好了?”
她不知怎么飞出了这一句,是一直只觉此言来得蹊跷以至于在心中惦念至今,还是想挽留他的脚步,亦或是只为了履行对宇文玄朗留下的无声承诺……
他本已踏雪离去,听闻此言忽的转过身来,狭眸死死的盯住她,似在揣度她的用意,良久方冷冷道:“无碍。”
无碍……不管他是否真的受过伤,而今都已经无碍了。
无碍……便好……
她转了身,默默顺原路而归。
毛团依旧蹦蹦跳跳跟在身边。
她看着它欢快的脚步,苦笑……做一只小狗真好……
忽然,无限苍白处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司设司崔女史跳井了……”
一时间,惊喊与号呼乱成一片,于雪雾凄迷中交织成一张无法穿破的网。
不知怎的,那乱发挡住一侧高肿的脸颊的女人乍然跃至眼前,瞪着双凄楚而愤恨的眼睛看住她。
她脚下一软,扑的跌倒在地。
有人将她拉起,焦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迷蒙的看向他,不知哪来的一股愤怒,一把将其推开,爬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狂呼乱叫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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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孤魂化烟
待苏锦翎赶到时,人群已经安静下来,只余一片低低的啜泣。
井边空出一块地方,铺着一长方白单,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一溜不大平整的积雪,只不过于一角探出巴掌大的一块浅碧色,其上暗纹勾画,正是那件雪絮连烟锦披风。
净乐堂的一个掌司太监指挥两个小太监将草席铺于地面,便一人抬头一人抬脚的要将那尸体放到席子上。
天寒地冻,那雪絮连烟锦披风已牢牢冻在了地上,这么一扯,只听“滋啦”一声,披风裂作两段。
那太监也没管,只将尸体往席子上一放,一卷,然后抬起……
“你们要把她送哪去?”
“还能哪?净乐堂……”
净乐堂是没有地位的太监宫女死后的葬身之所,位于天栾城的西南角,终年弥漫着奇怪的气味,而且但凡走近的人即便是在盛夏亦会觉得冷意森森,有的还会莫名失了心智。这两个太监因为被安排将尸体抬到净乐堂去处理,自是满肚子的怨气。
“走开走开……”
“就这样……送她走,难道不给她穿件衣裳吗?”
想到她此前被人剥了衣服羞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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