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团开始在纸片中间转圈,逐个嗅了俩来回,结果发觉哪个都不像,急得叽叽的哼,却忽的抬起头,鼻子东拧西歪的抽搭半天,忽然向宇文容昼奔来,翘起前腿搭在他袍摆上,张口咬下……
“护驾……”严顺惊得声音大变。
“慢!”
宇文容昼一抬手,骚乱顿止。然后众人便看到皇上从毛团口中取下一物……是个松绿色的锦囊,其上绣制数枝寒梅,细数去,恰好十六朵梅花!
“皇上说赏,可赏什么才好?”贤妃笑问。
“半月后,朕将南巡,不若……伴驾随行可好?”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皇上如此岂不是要……
贤妃手中的茶在这一刻泼出盏边几滴。
瑶光殿内是死一样的静寂,只有风卷帘幔如波浮动。
苏锦翎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耳畔轰鸣,仿佛听得一个声音从帘幔轻舞处传来:“贤妃,怎么不回朕的话?”
众人的神思一时转不过来,就包括贤妃,也似是入梦未醒:“皇上是说……让‘我’伴驾?”
沉稳如贤妃亦是忘了在皇上面前的应如何自称。
“怎么,你不愿?”皇上的声音令人难辨喜怒。
“怎会?”贤妃神思回转,忙道:“妾身还以为是……是璇嫔……”
她仍有些语无伦次。
众人亦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弦……可不是,毛团的主子不是贤妃难道还是她苏锦翎不成?
苏锦翎则松了口气……都是这群人这些日子胡说八道,害得自己草木皆兵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刚刚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宇文容昼唇角一展:“此番由你和如妃随行,另外襄王、文定王、玄朗、玄铮亦一同前往,就连玄徵也跟朕提了几次,要去看宛南的桃花。”
提到宇文玄徵,笑意渐深:“最近他功课不错,的确该赏。不过,这多亏了锦翎丫头,朕亦要重赏你!”
苏锦翎的脑子再次轰轰作响,众人也立刻提起十二万分的关注,却听皇上道:“苏锦翎,品性温婉,心思聪慧,特加封六品安人……”
苏锦翎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却见皇上带着一副好笑的表情对她:“可好?”
“快谢恩啊……”
严顺压低着嗓子,那音量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于是在众人的掩口而笑中,苏锦翎跪拜谢恩。
皇上微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若有所思,又很快移了目光:“下个月便由太子负责监国,清宁王辅政,朕也便放心许多……”
“皇上,玄苍他……”
贤妃听了半天,都不见自己儿子的安置,不禁有些着急。
“煜王……”皇上眉心微皱,指轻叩青玉案台:“朕本想让他伴驾随扈,可是听说云夫人有了身孕……”
“啪……”
毛团一直献宝似的要将皇上的锦囊交给苏锦翎,小脑袋拼命拱她的手,苏锦翎实在挨不过只得接过来,却在这档忽然掉在了地上。
严顺的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
那边又说了什么,苏锦翎已经听不见了,心里只来回浮沉着一句话……云夫人有了身孕……云夫人有了身孕……
怪不得,怪不得最近不见踪影,不闻音讯,原来是……这样……
心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石碾反复碾压,只一会,便血肉模糊,竟感觉不到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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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不知皇上是何时离的雪阳宫,贤妃又是如何遣她回去休息,她只是木然的走出宫门,踏上细石子路。
走了几步,又停下。
四围绿树环合,亭台掩映,廊庑蜿蜒,小径幽深。
她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阳光真好,不愧是春天,只是身上再如何暖融,也化不开心里的寒气。
“锦翎……”
身后传来一声唤,是樊映波。几日前她扭了脚,贤妃准她卧床休养,这工夫竟拄着苏锦翎为她设计的拐杖,一瘸一拐的撑出门来。
110心碎无痕
“我听端玉说茗湘苑的白玉兰开了,我行动不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折几枝来插瓶?”
樊映波对玉兰格外钟爱,但凡她的衣物挂饰皆绣着玉兰花,那亭亭玉立高洁秀丽的姿态倒真的很像她清雅孤高。
苏锦翎应了,转身踏上南面的细石小径。
“哎……”
樊映波忽的轻唤一声,语气有些急切,待她回头,忽然又笑了:“早去早回。”
苏锦翎勉强回了一笑。
一路上,神思恍惚,竟不知不觉的走过了茗湘苑,还是几声飞出院墙的宫女的笑声拦住了脚步,蓦然回首时只见一树探出墙外的玉兰正含羞而绽,于风中摇曳清香,是那般优雅宜人。刹那间,仿佛阴霾的心底也开满了淡雅的玉兰花,灿灿芬芳。
花儿真幸福,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开放,然后凋谢。繁华一时,清萧多日,却从无怨言,也不曾改变,所以才会年复一年的灿烂,若是人亦可如此豁达,人生怕是会少许多烦恼吧。
她返身入园,准备撷几枝春意而归,然而甫一抬眸,却于满眼的精巧玲珑粉雕玉琢中只看到这一幕……
一袭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拖曳在地,宛若盛开的鸢尾花。
此刻,这朵鸢尾立于玉兰树下,娇颜映雪,般般入画。
然而春花的映衬亦不如其脸上的笑意动人,欢欣中带着一点点的羞涩,妩媚中透着一点点的娇柔,是那般醉人,那般幸福。
而令其如此生色增辉却是其身边之人。
那人长身玉立,一身雪衣如冰山折日般耀目,霎时晃了她的眼,她的心。一时间,满苑春意皆不见,满眼满心的只有他,只是他,可是……
她看到他袍袖轻扬,如雪翻飞。虽是离得远,虽是花枝繁密,她却仍可看见那只优美的手灵巧的折了一枝玉兰,然后……轻轻簪在那美人发间……
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痛,那痛似是会蔓延,只一会便编成一只荆棘的罗网,死死的扣在心上,不断的缩紧,再缩紧……
却只能定定的望着,无比欣赏且心痛的望着……此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他们站在一起是那般般配,那般和谐……
似有雾迷了视线,而他的笑意却愈发清晰,愈发真切,眼底柔波微微闪动……
那柔波是那般熟悉,是她曾以为只有在对着她时,那宛若冰封的眸中才会开裂,才会绽出的春水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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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仓皇逃离之际,有两双目光同时追了过来。
一双冷锐中隐着痛楚,一双娇媚中透着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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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山,空旷幽寂;漱玉潭,寒凉凄清。
苏锦翎不知自己在潭边坐了多久,只一瞬不瞬的对着水中的倒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记此前那温馨却锥心的一幕。
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他有他的家庭,他的女人,即便今天不是方逸云,也会是其他人,他理应对她们负有责任,负有义务,负有……感情……
是的,感情……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他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可是为什么心会这样痛?
她是嫉妒,她是吃醋,可是……凭什么?
有关他的一切你不是不知,你亦是权衡了许多才舍了当初的决心,你刻意的屏蔽了太多的你不想承认的事实,只为了他对你的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今日所见,才恍悟原来一个人的心里可以装着许多人,他对她……难言是假意,而他对方逸云,对他府中的女人……又怎能说不是出自真心?她亦是明白的,理解的,可是为什么只要想到他的心中不止自己一个就会这般难过?那种涩涩苦苦的滋味直往上涌,灼得眼底发酸发烫……
水面微微一动,荡起一点涟漪,逗得小鱼好奇的浮上来吐泡泡。
一点……再一点……
她忽然笑了,笑自己的自寻烦恼,笑自己的自作自受,明明早已想到,却偏偏要亲眼得见才会真正的承认了,岂不是自欺欺人?
可是她该怎么办?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决然了断。心自是会痛的,不过如果学着不再去关心,他的好他的坏自此与她无关,慢慢的,应是会好起来的吧。
可是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只要她动一动这个心思,他为了她在冰玉寒洞遭遇的危险与磨难,两人在一起为数不多却充满快乐的时光便如蛛丝一般悄无声息的飘过来,缠住她,将她缚得紧紧的,让她无力逃离也不想逃离。
但凡一样东西与自己共处的时间久了,就好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一旦割舍,痛苦,空落,恐惧……便会纷纷填满那个空隙。
于是只能羡慕那些可以当机立断之人,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如此……便是作茧自缚!
微风徐来,水波轻摇,山光云影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复模糊,反反复复,直到日薄西山。
她静静的坐在潭边,毫无意识看着潭中的绿渐渐被夕阳涂作半边瑟瑟半边红。
风已凉,却是不想回去,只等着夜幕笼下,将这玉秀山彻底的与人世隔绝。
一切翻滚的心伤忧虑嫉妒不平都随着天光渐暗而渐渐平息,青霭淡雾中,只迷蒙着她仓惶逃离茗湘苑的那一刻……
她脚步踉跄,似是惊动了那一双璧人,他的目光仿佛就在那一瞬看过来……
她有点想不起他的神色,她害怕此际无论是怎样的回忆都是在安慰自己,欺骗自己,然而……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坐上这么久?难道不是在等他……等他什么?给她一个解释吗?他又何须解释,那一切……本就是他该做的……
夜幕渐浓。
还记得去年的深秋之夜,她亦是在此等他至深夜。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可是……
自衣襟处取出白玉莲花。
那小小的莲花自回宫后就一直被她贴心收藏,不是为了保命,而是……这是他的心头之血铸就,这样的收着,似乎便可以让两个人的心挨得近些,再近些。
每个夜晚入睡前,亦会捧在手心仔细端详,有时还会对它轻语上几句她根本就不会在他面前说起的话……
叹了口气,心与心之间真的有灵犀存在吗?他真的能感受到她的思念与痛楚吗?如果可以,为什么他还不……
“他不会来了……”
空冥中忽然飘来一个声音。
“谁?”
她心一惊,眸子惊惶四顾,却不见一个人影。
良久,不闻一丝声响,
或许,刚刚不过是风捎来远处的一句低语吧,或者是……自己的心声。
她渐渐安了心,可是刚刚那突兀的声音惊散了不少伤怀与悲戚,竟觉夜凉入骨,不禁打了个喷嚏。
“回去吧……”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轻得仿佛是风的絮语。
“是谁?”
她站起身子,紧张搜寻,然而只有山石蒙于暗中静默着。
不对,一定有人!可是他在哪呢?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等人?
知道自己与玄苍之事的应只有一个宇文玄朗,不过若是他在的话,即便隐藏在不可见处,亦会忍不住的跳出来直接叫她回去。而且这个声音也绝非出自宇文玄朗,这声音低沉,轻柔,空寂,飘渺,还带着一点点的哀伤,竟好似……叹息。莫非……
她只立在潭边,不敢稍动,生怕一个不小心,那隐在暗处的莫名诡异便会跳出来捉住她。
似有笑声响起,并不响亮,却风一般的环绕,令人难辨方向,更增恐怖。
“我不是鬼……”
他倒宽慰起她来。
不是鬼……亦可怖!因为鬼话无人会信,人话却……
“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天啊,他竟能猜到她的心思!
“你到底是谁?”
静夜中,她颤抖的声音令平静的水面亦微微震颤,晃散了几点寒星的倒影。
只有玄苍……只有玄苍才会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边,可是那声音,那语气……分明不是他……
又是一声轻笑,此番却听得真切了。
“你只需记得我不会骗你便好……”
此后再无言。
她呆立片刻,虽是看不到那人,却觉得有一双眼睛于暗中死死窥视着自己,她甚至好像看到那黑黢黢的假山有两点寒光空悬在那里一闪,一闪……
她正紧张的盯着,却忽然有一片淡色的轻盈划目而过……
她惊叫一声,来不及细看,便飞也似的往出口处跑去了。
有轻笑自夜幕中传来,随着那片淡色翩然飘落。
原来不过是一片玉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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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疏月湖边,芳草连天,宫女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一手攥着线轴,一手扯着线绳,一边遥望蓝天白云间的纸鸢竞远,一边叽叽喳喳的比试。
“快看那只红蝴蝶,是我亲手做的呢。怎么样,漂亮吧?”
“我的嫦娥才漂亮,飞得还高,都要飞到云彩里了……”
111三月初三
“算了吧,你那嫦娥都放了多少年了?还是我的蝴蝶新鲜又大气……”
“我的大蜈蚣才叫帅,把你们的都比下去了。看,眼珠还会转呢……”
“那算什么,我的雨燕还会叫呢,听……唉呀,你们太吵了,都听不到我的雨燕唱歌了……”
“哈哈,那是谁啊,弄了那么丑的一只风筝上去?”
“唉呀,那只丑八怪和你的嫦娥搅到一起了……”
“天啊,好讨厌,是谁的丑八怪?快拿开,我的嫦娥就要被它拐跑了……”
众人大笑,皆关注那极不般配的一对风筝于空中缠斗,然而终于彻底拧绞在一起,又挣断了线,相携着远去……
“啊,被拐走了……”
那个紫衣宫女向着风筝消失的方向跑了两步,却只得无奈止步。
“唉,飞就飞了吧,否则年年被你压在箱底,只这一天才能出来透口气,实在够可怜的,人家心里估计早就想跑了,好容易得了今天这机会,也便顾不得美丑,直接跟了人家溜了……”一个圆脸宫女半是安慰半是打趣,语气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紫衣宫女依旧望着远处那愈发小下去的影子,喃喃道:“这风筝还是我娘上次来看我时给我的,是她亲手做的。就在那一年,她去世了……”
周围的嬉笑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拂过耳畔,卷起缕缕发丝。
苏锦翎也不禁望向那几乎看不见的两个小黑点,忽然笑道:“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呢,说不准那风筝此番逃脱正是要去给你娘稍个口信,告诉她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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