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儿皎洁,宫灯明亮,九王分明看到了她脸上的慌乱,顿时有些明白了,便也不做声。
沈婠只觉气氛尴尬,轻轻的说:“那,九哥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她匆匆行个礼,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却听他喃喃的说道:“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
沈婠怔住,脱口道:“怎么会!”
九王笑了笑,却是无比苦涩的,他摆了摆手,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说道:“你回去吧,我也进去了。”
沈婠却不急着走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犹疑着问:“那一次帮忙圆谎,是因为我的请求,还是因为事情牵涉到他?”
九王并没有思考太多,缓缓道:“是因为你的请求,也是因为他。”
沈婠叹道:“那么,九哥还是我的九哥,我不会因此看不起你。”
九王想对她感激的笑笑,她却提着灯笼迅速离开了。
此时太嫔走了出来,看着那抹身影,问道:“是阿婠吗?”
九王道:“是。”
太嫔沉默了片刻,又道:“她是个好姑娘。”
九王苦笑了一下,也道:“我知道。”
太嫔便没有再说话,而是扶着九王,慢慢走了进去。
十四的晚宴平平静静的过去了,而妃嫔们都在用心准备十五晚上脱颖而出,有些成月都见不到皇上金面的妃嫔几乎从早上就开始打扮,就是希望自己别出心裁而又符合规矩的装扮能给皇上留下既深刻又美好的印象。
而这些沈婠是不必关心的,她只需穿着朝服,静静跟在惜尘身后便可。有时候看那些女人争奇斗艳,实在替她们觉得累的慌。
到了晚上,大如圆盘的满月挂在天边,四周无一丝云彩,暗黑的夜里唯独一轮明亮的玉盘,洒下的清辉如水银泻地,只把整个皇宫照的透亮,熏华宫中斗大宫灯挂起,更如白昼。
沈婠随惜尘进殿,低眉顺目,手里捧着一柄紫檀嵌玉三镶如意。那如意,首、身、尾镶螭纹玉璧、玉瓦,如意首玉璧的中央镶有一颗产自海东的夜明珠,珠径围寸,粒大晶莹,点缀在双螭之间,组合为二龙戏珠纹饰,光彩夺目。
惜尘落座,众妃起身。沈婠这才注意到为首的是庆妃和裴妃,庆妃今日穿一身杏黄宫装,领口和袖口繁密堆刺锥绣,又缀珍珠千颗,极是奢华耀目。而裴妃一袭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的宫装,亦显得气派雍容。
沈婠不由唇边泛起微微冷笑,这二人之心昭然若揭,连穿衣打扮也不再避忌。按照宫规,只有皇后方可着正黄,正红二色。一品妃只能着偏色,如杏黄,海棠红,烟霞色等。庆妃和裴妃不过都是二品妃,而今日此二人不约而同一穿绛红,一穿杏黄,可见其心思早已盯上了那悬空已久的后位。
惜尘略一抬手,众人也跟着落座。双目扫过四周,惜尘却蹙眉道:“荣嫔怎的不在?”
众人面色一滞,佳丽云集,花团锦簇,每名女子都盛装锦绣,珠翠绫罗,可皇上他,偏偏忽略了众多逢迎笑脸,只关注着他的荣嫔。而荣嫔,似乎并未出席。
沈婠亦蹙眉望去,果然未见到娴雅。
此时庞贵人起身出列,跪下说道:“皇上融禀,臣妾与同宫所住杨常在本是等荣嫔姐姐一同前来的,只是去时荣嫔姐姐忽然头晕眼花,脚下不稳,因此只得在宫中歇息,未能前来,还望皇上恕罪。”
雪玲也出列跪下道:“是,娴雅姐姐想是犯了旧疾,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惜尘道:“既然荣嫔身体抱恙,朕自然不会怪罪,可曾请太医去瞧瞧?”
雪玲忙道:“是,臣妾出来的时候,景怡宫的宫人已去太医院相请了。”
惜尘点头道:“那就好,你们归座吧。”
两人谢过之后回到座位,沈婠仍有些不放心,娴雅的病早就好了,怎么会又犯了呢?她看向画之,画之冲她微微点头,既然画之觉得没事,那娴雅姐姐应该没事吧!现在只能等晚宴结束,再去看她了。
小石子高唱一声:“奏乐!”
丝竹声起,两列彩衣舞姬纷纷从两旁鱼贯而出,随着优美动听的乐声,开始翩翩起舞。
舞姿曼妙,乐声动人,众人专注倾听,目光流连,唯惜尘面色淡淡,他一向对此不大有兴趣,只是举杯浅酌。
曲终,舞罢,众人纷纷夸赞,接着便有庆妃和裴妃带领,向皇上敬贺。
几番过后,惜尘的衣服上已沾了些许酒渍,遂起身道:“你们尽管取乐,朕去更衣。”沈婠忙跟下。
回去换了衣服再出来,惜尘问沈婠:“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饿了?”
沈婠道:“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娴雅姐姐。”
惜尘安慰道:“不用担心,结束之后朕随你一起去看她。”
两人说定,正准备回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庆妃。她手中还提了个食盒,惜尘有些奇怪,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庆妃忙道:“臣妾有些担心荣嫔妹妹,宴席上有两道点心,臣妾记得是荣嫔妹妹爱吃的,因此特地命人装了,臣妾前去看看。”
卷二 罪臣之女2 第八十六章 娴雅·逝(三)
第八十六章 娴雅·逝(三)
惜尘皱眉道:“晚宴还未结束,你怎么就跑出来了。”
庆妃不慌不忙的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叹道:“臣妾是想着,臣妾们都在把酒言欢,唯独荣嫔妹妹一人因病不能来赴宴,实在可惜。她一人在宫中,又是病中,想必会十分寂寥,因此……臣妾一心想着荣嫔妹妹,失了礼数,还请皇上宽恕。”
惜尘听了微微动容,沈婠却冷眼瞧着她,庆妃,她会有这么好心?可别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吧?
庆妃瞥到沈婠怀疑的神色,干脆大大方方的说:“不如,就请皇上随臣妾一同前去吧?若荣嫔妹妹见到皇上亲临,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这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呢!”
惜尘看了看沈婠,见她眸中是孤疑又急切,知她是不放心庆妃,也担心荣嫔,便道:“既然如此,那朕便随你一道去看看吧!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点心?”
庆妃笑道:“谢皇上!是一道翠玉豆糕和一道金乳酥,都是荣嫔平日里喜欢的。”
惜尘道:“难为你,倒是有心了。”
庆妃低下头浅笑道:“其实臣妾对皇上有心,自然也会对皇上心上的人有心了。”
惜尘不再说话,往景怡宫走去。
因原本只是更衣,惜尘只带了沈婠出来,庆妃倒是带了一群宫女太监。到了景怡宫门口,也没人通报,惜尘到也不在意什么,只往里面走,却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丫头,那丫头见有人来,又见是皇帝,顿时吓白了脸色,却不跪迎,只撒腿就往里跑。
惜尘和沈婠正奇怪间,就听庆妃喝道:“站住!”她身后便有两个小太监冲过去扭住那小宫女,那小宫女顿时吓得哭了起来。
庆妃怒道:“还没问你什么呢!你哭什么!”
小宫女却只一个劲儿的哭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庆妃怒气更甚,骂道:“你疯魔了不成!本宫何从说要拿你怎样,何况皇上还在这儿呢,哪容得你乱叫!说,刚才见到皇上御驾,怎么不跪迎,反而往里跑?里面有什么?”
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儿的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饶命,皇上饶了奴婢吧!”
惜尘被她哭得心烦,冷冷道:“把她嘴堵上。”说时,人已往里走去。
沈婠心中只觉不好,这小宫女太过古怪,四下又不见其他人,连碧珠也不在,心下更是觉得不妙。
惜尘越走越快,很快便来到娴雅房门外,他站住一听,只听得里面有微弱的哭声,还有男子的说话声。不仅心中大怒,一脚踢开房门,转过珠帘和屏风,便看到衣衫不整的娴雅倒在一名年轻男子的怀中嘤嘤哭泣着,她的手臂环住男子的腰,男子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沈婠亦看到眼前这幕,顿时愣在那里。
庆妃虽然怔住,嘴角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身后跟着的提着食盒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食盒也滚落地上,里面的两盘点心也滑落出来,景德镇官窑烧出的上好瓷盘,薄如纸,白如玉,摔得个四分五裂,点心也摔得粉碎,果然是娴雅最爱的那两道点心——翠玉豆糕和金乳酥。
娴雅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显得惊慌失措,慌乱之中她甚至忘了给自己披件衣服,还是身旁那年轻男子给她披上了,这样却更使惜尘震怒!
那年轻男子虽然衣衫整齐,并没有凌乱的样子,但刚才的情景……
沈婠认得这个男子,他便是娴雅进宫之后给娴雅诊脉的陈太医,也是他,给娴雅开药,让娴雅无法病愈。现在,沈婠总算明白,明白为何他愿意帮娴雅的忙,为何娴雅迟迟不肯承宠……
震惊,被欺骗的感觉打击着沈婠,她目瞪口呆的反问道:“娴雅姐姐,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娴雅双目含泪,无比痛苦的看着沈婠,满腔话语欲言又止,只能唤出她的名字:“阿婠,阿婠……”
沈婠一边轻喃一边摇头,最后终于受不了双手掩住面目跑了出去。
娴雅在后呼道:“阿婠!”
惜尘冷冷的注视着她,齿间清冷的吐出两个字:“拿下!”
庆妃颔首:“臣妾遵命!”再抬头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得色看向娴雅,惜尘已经走了,她不用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荣嫔妹妹,真是对不住了,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了,你说是不是?”她得意的笑道。
娴雅不语,脸上出现灰败的气色。
阿婠,阿婠,对不起……
沈婠哭着跑回上阳宫,跑回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娴雅姐姐,她是自己在这宫里唯一当成亲人的朋友啊!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
春儿和燕儿从未见过尚仪如此失态的样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过了一会儿更是守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因为——皇上来了。
惜尘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着脸,虽然他并不爱荣嫔,但看到方才那一幕,他作为帝王,作为男人的尊严被狠狠践踏了!他想要扶植的妃嫔,自己的女人,竟然抱着别的男人,还是那样的衣衫不整!
但是,这些都可以简单的处理掉,只是沈婠的情绪,被人欺骗的挫败感恐怕会缠着她一段日子了。
他站到她身后,并不说什么,只是抱起她,将她搂在自己怀里,紧紧的搂着,什么也没有说。
渐渐的,她的哭声变得微弱,然后只默默落泪,到最后眼泪也流不出来了。而他,只是搂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许久,沈婠不再哭泣,只是靠在惜尘胸口,一手抓住他的衣服,一手去擦已经干涸的泪渍。
惜尘低下头,用唇瓣碰了碰她如桃儿一般的双眸,轻声问道:“可要叫人进来帮你洗脸?”
沈婠沙哑着声音道:“不要。”说着,又把自己的头往他的怀里埋了些,她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卷二 罪臣之女2 第八十七章 娴雅·逝(四)
第八十七章 娴雅·逝(四)
惜尘无声的扯了扯唇角,双手松开一些,免得她被闷坏了。
她却又抬起头,望着他说:“你准备怎么办?”
一层肃杀陇上他的脸,话语间已带了森冷寒意:“家丑不可外扬,那个陈太医,以谋害妃嫔之罪处死!至于荣嫔,赐令自裁!”
她怔了怔,一咬牙,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惜尘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你不会再见到他们的。”
她用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这一刻,她隐隐的有些希冀,宁愿他……不是杀她全家的仇人。
可能是哭得太久,她累了,迷迷糊糊的有些睡着。他的怀抱她不再反感,反而觉得有些依赖。
恍惚间他仿佛要放开自己,可是沈婠却拉住他的袍袖,呢喃着说道:“不要走……”
他低下头将她平方在床上,自己和衣在她身边躺下,轻轻拍着她说:“我不走,我一直都在这儿……”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于是,沈婠很快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惜尘已经不在身边了,沈婠叫来春儿来问,春儿说,皇上一大早就离开了。
沈婠暗暗思虑,昨夜的事也不知如何了,本来好好的晚宴,先是皇上离开,然后是庆妃……庆妃,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去看荣嫔呢?就算要在皇上面前装巧扮乖,至少也要等到晚宴结束之后啊!
她到底是什么用意?
还有荣嫔,想到她沈婠的嘴角边满是苦笑,娴雅姐姐你骗我骗得这么苦!
春儿看着她的脸色阴晴不定,犹豫着说道:“石公公早上来说,皇上已下了旨意,想必此时陈太医已经问斩了,而荣嫔……荣嫔她……”
沈婠有气无力的问道:“她怎么了?”
春儿道:“石公公带了死药去,但是她不肯喝,她说想在临死前见尚仪大人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话虽这样说,但是听到娴雅将死的消息,她的心中仍有些悲苦,眼里的泪水又泛了出来。
春儿叹道:“石公公说以往尚仪大人和荣嫔交好,若尚仪此时不去,只怕日后后悔……”
沈婠淡淡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之后,才道:“好,我过去看看。你既然知道了此事最好三缄其口,否则,只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春儿忙道:“奴婢明白。”
沈婠收拾了一番便到景怡宫去,小石子站在门口,看到她来脸上显出焦虑的神色,急道:“我以为您不会来了,荣嫔已经……”
沈婠的心一沉,三步并两步跨进房去,却见娴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手中握着的青花瓷小瓶……已然是空了的!
“娴雅姐姐!”沈婠叫了一声,扑到床边。
娴雅的唇已呈现出紫色,面目也越来越灰败,她吃力的抬起手,沈婠忙握在手中,眼泪扑簌簌的落到她的手背上。
“阿婠,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
“娴雅姐姐……”
“阿婠,我已喝下了毒药,只有一点点时间了……你听我说,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当初进宫应选,只是依从了父母之命,我和他……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是……父母亲说,他配不上我……”
“娴雅姐姐,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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