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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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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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真的没事;”扎格尔舔了舔嘴唇,用完好的右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拍了拍;然后在她颈侧低声耳语,“不信……你晚上就知道。”

***

——除非苍天崩塌在我们头顶,碧绿的大地开裂将我们吞噬,波涛汹涌的河水将我们淹没,我们绝不违背这个誓言……以苍天、大地以及江河发誓,以星空、日月以及大阴山发誓……我们必将顺应长生天的手指,跟随扎格尔?阿衍的旗帜,奉他为主……至死无违。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结束,下面的更新要等等了。

因为卷三的倒影非常重要,我可能要完成了卷四再回头仔细写。

所以更新会比较慢……

还是那句,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期待完本吧!

卷四:秋晴望,一梦中——那时我是草原的巫女

【六

多少年……多少年不曾做过那个梦了?

依然是倾颓的天、撕裂的地,依然是烈火中崩塌的恢宏都市。莲花的幻影在废墟上疯狂生长,把一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统统吞噬。父亲、母亲、姐妹……太极宫御座上的那个人……重叠的影像从她的身体里脱出,带走她的一部分回忆,一部分欢笑与泪水,永远消失在目力不可及的世界的尽头……

——回来!梦中的自己拼命在喊,把我的“过去”还回来!

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揽住,梦中的连长安忽然放了心。是扎格尔,只要他在,幸好他在……她笑着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扎格尔黑玉般的眼睛——可是,只有那双眼!身后赫然是个陌生的深色皮肤的男子,像是烟雾凝成的形体,正在用扎格尔的目光望着她……额头上开一朵血莲花。

***

“……阏氏……阏氏,醒醒!”玉帐的侍女萨尤里不断摇着她的胳膊,“你做恶梦了?一直在说梦话呢。”

——原来是……做恶梦了?怪不得一双眼皮比铅还重,额头深处云山雾罩,身上腻腻都是汗水。

——是什么样的梦呢?为什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最近总觉得这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整日就是困倦乏力,腿都抬不起来。”连长安接过侍女奉上的热奶茶,轻轻嘎一口。自从赫雅朵过世后,她似乎就继承了老阏氏的这个嗜好。磨碎的丁香和肉桂放进茶罐中一起烹煮,再加上半勺香甜的蜜糖,捧在手里,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冬夜,也能从脚尖暖上心头。

萨尤里“噗嗤”一声笑起来:“阏氏怀了小塔索,自然不一样。额仑娘说,再过两个月就好了。”

“再过两个月?”连长安也笑,“这般好吃好睡,到时候怕是要胖得……胖得连扎格尔都认不出我了。”

“胖了才好,就是要胖。胖了才好生呢!”不愧是草原女子,明明只十六七年纪,这样的话也能毫不脸红说出来。萨尤里自小跟在朵颜阏氏身边长大,虽是胡女,汉话却是一等一的流利。连长安笑吟吟看她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直从额仑娘的旧掌故讲到家里的母马下驹子,心中不由暗叹,纵使已过了三载有余,如今饮食起居,身上再无半分汉地痕迹,可唯独这一点,自己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吧?

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阵遥遥的马嘶。“可是天要亮了?”连长安问。

女侍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怪了,可还早呢……”也不待长安吩咐,迈步便向外走,“阏氏,我出去看看。”

连长安待要开口喝止,夜里露水重,叫她好歹再加身衣裳,可那性急的丫头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连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仰头将一盏热奶茶喝净,铜杯搁在手边的案几上。这东西虽奢侈,但果然是有用的,身子里立时一阵温热。她左手轻抚着小腹,右手将滑下胸口的毛皮拉高。扎格尔特意着行商从南边寻来的矮榻松软无比,整个人躺下去,仿佛陷在云端里一般。

刚刚阖上眼,睡意还未泛起,萨尤里又跑了回来,声音显然兴奋无比:“阏氏……你快看,你快看啊!”

小丫头果然穿得少了,双手沁凉,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她自己犹然不绝,只顾抱紧一只四角包金的朱漆木匣,拼命凑到连长安眼皮底下。

匣子里是一层碎石腐土,以及一朵纤瓣薄如蝉翼、洁白无暇的花。

“……是单于啊,阏氏。”萨尤里的一双杏核眼因兴奋和惊喜而闪闪发亮,“单于从西域回来了!”

——我从冰雪覆盖的远方归来,马蹄经过你静悄悄的毡房;我将一朵娜鲁夏放在你的门外,愿明早的朝阳唤醒了你也唤醒它……我最心爱的姑娘啊……

***

这三年的光阴就如同敕勒川的水,有着激流、有着漩涡、也有着平缓与清澈——但毕竟都过去了。

库里台大会上,右贤王声名扫地,左贤王事败伏诛,草原上两个最大的势力自此一蹶不振。与许多部族族长们的猜测不同,新单于扎格尔?阿衍并没有即刻向谷蠡留下的足足五万“白帐卫骑”伸手,甚至没有仗势压人,要求瓦雷部归还当年抢夺的牛羊和奴隶。这实在与自古相传的“长生天的法则”格格不入,起初,自然有许多人在私底下议论,互相咕哝着说:“懦夫的和平——这就是我们的单于给我们的。”

但很快的,事态急转直下,不久右贤王便于恚怒和羞愤中病故,他生性软弱无能的长子继位,达罕部眼见着衰落了下去。而左贤王遗下的四个儿子,更是在发觉并无外患后,为了族长之位放开手脚大闹起来。如此一来,五万“白帐卫骑”未免各为其主,斗得你死我活,元气足伤了七七八八。而始终按兵不动的阿衍部单于趁机出兵,分而破之,最后扶了左贤王的幼子登位——这一切不过花了半年功夫。

当库里台大会结束后的下一个春天到来时,往日争斗劫杀混乱不堪的草原已彻底改变了模样;至此大小部族尽皆心悦诚服。在他们口中,单于扎格尔?阿衍再也不是那个“藏在大阏氏裙子后头乳臭未干的软弱小儿”,而是长生天恩赐的、年少有为的中兴之主。

他是位公正的裁决者,总能不偏不倚平息无谓争端;他言出必践,以那一箱子“地果”做种,三年里恩泽遍布大小部族;他甚至还是明智的将领与英勇的战士——他和他的阏氏一道,令黄金之鹰与炽焰莲花的旗帜煊赫草原、名震八方。

——除了尚没有一个继承人之外,扎格尔单于可以说是万事遂心了。

“……小塔索?”三年之后终于有一日,忧心忡忡的臣属们小心翼翼提及了这个话题;单于起先不语,听他们把担忧说完,忽然抚掌大笑,自信满满地回答,“放心吧,肯定会有塔索的——阏氏会给我生一个勇猛无双的儿子,陪我一起骑骏马踏过世间最宽广的河流。”

他说着,目光遥望南方,在那里是草原的尽头,是僵死巨龙的尸骸堆筑的长城,是宽阔如海、满载泥浆的黄河——以及长城那一边、黄河对岸,穿丝绸、吃谷物、遍地黄金的汉人国度。

——长安,我还年轻,你也年轻;我知道你曾是北齐的皇后……别人可以给你的,我自然可以十倍百倍给你;一顶后冠?那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人都说,扎格尔塔索是长生天宠爱的小儿子,是预言之子——那也许是真的。就在这段对话发生之后不久,征讨西域小国花刺子模的大军忽然在半路上回了师,半月后兵士再发,部队左翼“炽焰白莲”的旗帜依旧,却再也没有了“炽莲阏氏”的身影。尽管娜鲁夏阏氏并非匈奴族出身,可她是单于选择的“命运之女”,同样身负大巫姬的预言。她斜挎着单于的新娘礼——那张涂饰红漆的优美长弓、与腰携汉风长剑的单于并肩站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是残酷的战场上一道华美风景,更是万千将士信心与活力的源泉。

三载戎马倥偬,单于与阏氏伉俪和谐,如今阏氏终于怀孕,小塔索就要出生了!

这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但相对于坐下来喝酒吃肉,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储备足够的酒和肉才是当务之急。在护送阏氏回到阿衍部营地之后,征伐花刺子模的大军在单于的率领下再次启程。所幸一路顺利,终于赶在深秋时节满载而归——这是草原的鬣犬之年、北齐的乾嘉三年、以及南晋的永安十九年,九月末。

就在那朵依然盛开的娜鲁夏出现在帐篷外的第二天,清晨,连长安就醒了。一睁眼,侧过头,便看见安然搁在枕边的匣子,顿时如同饮了杯上好的热奶茶,但觉怀中熨帖无比。

她出声招呼萨尤里拿衣裳进来;怀孕足有四个月了,身子真的越来越懒。

小丫头一直在咯咯笑,不时还拿自己的男女主人打着趣。连长安作势要恼,可这鬼精灵知道主人不是那种爱拿架子排揎人的,丁点儿不害怕;最终长安也只有无奈笑笑,伸手点点她的额角,由她去了。萨尤里帮炽莲阏氏穿上贴身的丝衣,然后是缀着狐裘风毛的水红短袄、胭脂色下裳以及深赤色羊皮小靴;复又替她梳顺头发,编出无数细辫,尾端束紧再高高盘在头上,戴一顶金丝嵌宝石的冠。

“阏氏,你真是美得很!”萨尤里前前后后欣赏自己的“作品”,不禁啧声赞叹;赶忙取来外邦入供的上好银镜,递在阏氏手中。

连长安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美人儿,微微笑。他见过自己满身尘土、满身鲜血,他出现在她生命中最为狼狈的时候;但愿从今以后,她在他心里,永远是这么个亮丽光鲜的样子。

于是炽莲阏氏满意地点点头,将镜子递回去:“很好看,萨尤里你的手真巧。”

小丫头吐吐舌头:“我可没阏氏那么巧的手,绣的东西活灵活现,晃花了我的眼呢!但愿命有阏氏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啦。”

萨尤里一边欢快地饶舌,一边轻手轻脚收拾妆奁。时候也差不多了,单于也该过来了,她即使再想挤在中间看戏,也不敢那么没眼色呢!

可是,直到一切各归其位,直到她服侍阏氏喝了茶吃完了早膳,直到她跑出帐篷张望第十一遍。昨夜分明已回到了金帐的单于还是没有出现。

——怎么,难道有什么大事,比他心爱的女子,比他即将出生的子嗣还要重要么?

***

扎格尔没有出现,叶洲却来了。

如今的叶洲,是统御金帐卫队精锐中的精锐、阿衍部左翼大营的将军——虽然他自己从不肯承认,一直坚持这一营的唯一指挥者是且只能是娜鲁夏阏氏连长安本人——就如同左翼大营的旗帜,那朵燃烧的莲花一般。但白莲宗主因为身份特殊,并非每次都会莅临战场亲冒矢石,自从有了娠,更是回归玉帐休养,数个月深居简出。左翼营属下胡汉将士,其实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如今叶洲可是草原上出名的英雄人物,就像多年前一样,是无数高官大族千金的梦中情郎。

萨尤里第十二次跑出玉帐,遥遥见了一个人影儿还当是单于,正要回去报喜;第二眼待又看清是叶洲,那样爽朗的女孩子,双颊立刻红透。

“巴图鲁将军来啦!”她转身入帐,向连长安通报——草原上可有多少个巴图鲁(英雄)啊,但在萨尤里口中,唯独叶洲一人当此称呼。

历经了三年风霜三年血雨的叶洲,那张平凡却端正的脸上更添几分刚烈之气。他步履沉稳而来,步履沉稳入帐,步履沉稳屈膝拜倒,口中依然还是那个称呼:“宗主,叶洲回来了。”

“回来就好,”连长安回答,“实在是辛苦你了。我早说过不要跪我,又忘了么?快起来吧。你……还好么?”

她起初还有三分阏氏的声气,可三两句过去,又成了那般情真意切、问候挚友的话语。

——她实在是把他,当作骨肉手足看待的。

——他本就是她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只可惜她不知道。

叶洲的头低垂了许久,谁也看不清他面上神情,终于抬起来时,早恢复成往日静如渊岳的样貌了——可目光终究忍不住,还是落在连长安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连长安可瞧得一清二楚,“噗嗤”一声笑了:“吓一跳吧?还好你们回来得早。否则这小子怕是等不及要出来了……他性子可真烈,这几日都会踢我了呢。”

于是叶洲也笑了,鬼迷心窍,他忽然说了一句真真不像是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我能不能……摸一摸少主?”

连长安眨了眨眼,显然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含笑捉住叶洲粗黑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直到自己的手心触到她短袄上的狐毛,叶洲才猛然醒悟自己在做什么;他几乎想要甩脱她的手跳起来……双肩一紧,毕竟还是忍住了。

“这是你叶伯伯,记住哦……”她像模像样跟自己未出生的宝宝讲着话。

叶洲只觉掌心一炙,诡异地烫起来。心神俱乱,就连脸上也隐隐发烧;他慌忙挪开了手,低声道:“少主……”

“什么‘少主’不‘少主’,我的孩子,自然是你的侄儿侄女。”

叶洲单膝点地,口中反复嗫嚅着“不敢、不敢”。他实在有些慌乱,额头两侧刻意披下来的发丝散开了。经历过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枚“流雁门”的金印依然深刻分明;落入连长安眼中,令她忍不住一声叹息。

于是炽莲阏氏、白莲宗主也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在那块墨色金印上,问出了一个很有些傻的问题:“可还疼么……早该想个办法,替你去掉才是……”

心口早已剧震不已的叶将军哪里当得起这一触,下意识地抬手去拨额间乱发,想要挡住那块令宗主不快的印记。谁知竟然鬼使神差,险些握住她的手……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复又垂头,缓缓道。

——那只手从他的手底抽走了,留下些微暖意,以及指尖的一阵轻风。

自他从她的血中重生,身上的新伤旧创尽皆平复,可不知为什么,只有这枚金印留了下来。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痕迹,是他命运的岔路口,是与她相遇相识的永远的标记。除去它……怎么可能?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一旦存在,就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比如创痛;比如……深情。

***

幸有去帐外烹茶的女侍萨尤里适时出现,打破了这份不明不白的尴尬。小丫头红着脸把阏氏最爱喝的香料热奶茶奉上,叶洲接过道了谢,一口一口嘎下去,一点一点把高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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