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港口稍远些的海上,三艘挂着瑞典国旗的军舰并列着,正缓缓驶离奥斯陆港。在旗舰上指挥的是一名老练的提督,从头到脚散发着军人的气息。在他的指挥下,舒派亚所有十五艘商船在二个小时之内全部劫获。当然这不光靠曼奴埃尔仔细调查了商船的行进路线、伯格斯统周密的作战计划、查理出色的压制了每一艘船的抵抗,舒派亚本身也帮了些忙。
“舒派亚的压迫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了,只要有一点火星,城里就会燃烧起来。”伯格斯统在制订作战计划时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特意选择在舒派亚的商船刚刚进港或准备出港时下手,全面封锁港口,揪出船长或代理人,船上的水手根本不会去帮他们,然后在城市散播讯息,城里的人自会拿起武器站在我们这一边一同推翻舒派亚。果然,一切都跟预料中的一样,也因此节省了大量时间和人力,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坏舒派亚所有的经济来源。当然还应该归功于丽璐他们那些荷兰商人的力量,事先买通所有的官员,让他们答应不插手舒派亚的事。
“看来进行得相当顺利啊!”提督刚刚接获了汉堡暴动的消息,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高兴的表情,反而是眉头深锁。
一名年轻人走上舰桥,提督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格尔哈特。发现那个人了,正朝英国伦敦方向前进,距离我们约有500海里。就算我们以全力追赶,恐怕也追不上了。”年轻人向他报告说。
格尔哈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下了指示:“让其他两艘军舰先回阿姆斯特丹,曼努埃尔也一块儿回去,向伯格斯统舰长报告情况。查理,你跟着我,最大速度向伦敦前进!”查理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点了点头,走下了舰桥。
格尔哈特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了。维斯泰洛斯号以劈开风浪般的速度朝伦敦方向冲去。
隔了一会儿,又一人走上了舰桥,这次上来的是曼努埃尔。格尔哈特正想问他为什么没去阿姆斯特丹时,曼努埃尔先开了口:“查理很担心你,又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所以让我来看看。不过,虽然我比你年长,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曼努埃尔望着远处的海鸟,说道:“当你觉得迷茫的时候,你就看看大海。大海是一面的镜子,它会印出你自己的心。”曼努埃尔说完也离开了。格尔哈特独自一人站在舰桥上,任海风吹乱他的头发。
格尔哈特的军舰如飞一般掠过平静的海面,尽管已经在用最大速度前进,恐怕也赶不上在前方300海里的一艘武装战船了。那艘船已经过了阿姆斯特丹港,眼看着就要驶进英国的大门了。
英国!英国皇家海军只不过是一群有着军人外衣的海盗,如果维洛斯去投靠他们,格尔哈特就再也没机会亲手抓到他了,除非不惜向英国宣战。格尔哈特心中的焦急并没有露在脸上,他还有另一层顾虑。
如果真的能够追上维洛斯,自己究竟会怎么做。是以老师的身份劝他浪子回头,或者是以军人的身份将他就地正法,或者会顾念旧情任由他去……格尔哈特自己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最好就像现在这样,永远追下去,没有尽头,也就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做出一个选择了。
十几年前的格尔哈特,曾是德国海军的上将,统帅着两支北欧最强的舰队,横扫北海海盗。他被海军授予了武人的最高荣誉——银十字勋章,也被当时的皇帝???接见,他被沿海的居民当成是守护神,更被欧洲各国的海军当作学习的典范。但是这一切都不是最令他自豪的。他最骄傲的便是他的大弟子——维洛斯。
维洛斯年轻、勇猛,接受能力强,反应也特别快。不论是战术理论还是实战演习,他都表现得格外突出。在格尔哈特的十几名弟子中,维洛斯犹如群星中的太阳一般耀眼。当然,维洛斯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他略微有些懒散,每日都离不开酒。因为前一天喝醉了而误了上课的时间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是他在其他方面的优异成绩掩盖了这一缺点。格尔哈特对他寄予了厚望,要将自己一身的本事全都传授给他,同时也准备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转交给他。
然而有一天,维洛斯却突然提出退出军队,无论格尔哈特怎样劝说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他最后对格尔哈特说的那些话至今仍印在格尔哈特的脑子里:“我需要自由!军队实在太压抑了,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完全没有我发挥的空间。我要去寻找自由的生活,在大海上无拘无束地生活!”
维洛斯离开的一个月后,格尔哈特也辞去了海军的职务。尽管没有人认为维洛斯的离开是格尔哈特的责任,但是他却无法原谅自己教出了这样一个徒弟。在隐居的那段日子中,格尔哈特不断回想教导维洛斯时的情景,始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离开海军。他把自己封闭在郊外的木屋中,借以逃避现实。
直到七年之后,这层壳才被敲开。也是在认识了伯格斯统之后,他才明白维洛斯会离开的原因。
格尔哈特把目光转向了无边无际的海水,海水不停的翻滚着,掀起层层浪花。“大海会印出你的心。”曼努埃尔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果真是这样啊!格尔哈特抬起了头,自己又想逃避了,如果能够不选择的话最好。但是如果这次再逃避的话,那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这样的话会很对不起那个年轻人的,那个对自己如此信赖的年轻人。他在寻找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来帮助他,他选择了自己,而自己却如此懦弱。
就在格尔格特胡思乱想之时,查理急速的脚步打断了他。查理带着惊喜和焦急的表情对格尔哈特说道:“维洛斯被拦住了!是阿伦海姆号!不过在船上的是伯格斯统舰长,就在前面不远处……”查理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响起一阵炮声。
维洛斯的船是武装船,装有大炮。而阿伦海姆号却只是普通的商船,两船冲突的话,阿伦海姆号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一想到在那艘船上还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在,格尔哈特立刻绷紧了神经,下令全舰警戒,准备海战。查理接到指示,并没有马上去执行,反而像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他对格尔哈特说:“果然这才像你哪!格尔哈特。你果然就是一名军人。啊,这是伯格斯统舰长说的。” 查理随后下了舰桥发布备战命令。
格尔哈特望向远处两个黑影。黑影已经清晰可辨了,他认出了阿伦海姆号的身影。以这样的距离当然是不可能看清船上的人的,不过格尔哈特认为自己的确看到伯格斯统站在船头上。是伯格斯统又一次阻止了他的逃避,是伯格斯统告诉了他生存的意义,作为一名军人并不只是战斗就好了,同样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那就是他五年前发誓要永远忠心的对象,而现在格尔哈特又一次对着大海起誓。
阿伦海姆号在维洛斯的武装炮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它能够艰险而顺利的避开每颗炮弹完全得益于伯格斯统准确及时的指示,以及水手们迅速熟练的行动。炮弹擦过船舷,在水下爆炸了,掀起的巨大浪头让阿伦海姆号上下颠簸不停,水手们几乎全身都被海水浸湿,但是没人逃走,只要伯格斯统还稳稳地站在甲板上,那就意味着船不会沉。但是这一次恐怕没有什么办法了,大炮的抛物线正对上阿伦海姆号的主桅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主桅被拦腰劈断,重重的压向船头。水手们虽然匆忙躲过了倒下的桅杆,没受什么伤,但是船已经无法再行动了。
维洛斯在船上一阵狂笑,但他马上就笑不出了,因为一艘瑞典海军军舰正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军舰上传来了他十分熟悉的声音:“维洛斯!别再做无意义的事了。准备投降吧,你没有胜算了。”
维洛斯慢慢辨认出说话人的身影,对他来说是再也不想见到的人。格尔哈特面无表情地站在舰桥上。军舰上的炮台已经瞄准了维洛斯的武装船。
维洛斯一阵冷笑,对格尔哈特说道:“这不是我当年的老师吗?看来你的头脑仍旧和当年一样固执和呆板啊。‘听说你又做回军人了,那种职业没有一点自由,规矩又多,我最讨厌这些了。”
格尔哈特铁青着脸说道:“维洛斯,看看现在的你,一个被人唾骂和憎恶的海盗,这就是你要的自由吗?你不肯按部就班地学习正统的战术,说那些跟你的性格不和,之后突然就离开军队。但是你所学到的半吊子的本事却没办法支持你的生活,最后只能投靠舒派亚这种人,替他在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用不着再拿那些长篇大论来教训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学生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我也很满意!”维洛斯打断了昔日老师的话尾。格尔哈特无疑说中了他的心事,这让他有点恼羞成怒了。“倒是你,在郊外过过见不得人的生活不是很好吗,怎么又跑出来了呢?该不会是用完了积蓄,家里接不开锅了吧!以前不可一世的提督,现在却匍匐在一个无名的瑞典中将脚下,求他赏你口饭吃,实在是丢脸至极!”
原本格尔哈特还有些不忍,毕竟对方曾是自己最钟爱的弟子,要亲手毁灭自己钟爱的弟子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难以下手的事。然而,这个最钟爱的弟子却侮辱了他现在最敬爱的人,格尔哈特残留在心底的那份师徒情义随着维洛斯的话语一同消失了。
格尔哈特没有正面反驳维洛斯的话,不是因为格尔哈特的口才不如他对方,而是因为他根本不配。格尔哈特只是举起了右手,所有的炮台都自动转向维洛斯。
以维洛斯的武装船的力量是肯定敌不过正规海军的,不过他却并不惊慌,反而大声说道:“你想在这里杀了我吗?你下不了手吧,因为你是军人,没有命令就什么也做不了的可怜虫!而我,只要我想,我现在就能炸了这艘商船!”
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格尔哈特,我命令你消灭海盗维洛斯。”声音是从阿伦海姆号的甲板上发出的。那个有着白色长发的年青人正以冷冷的眼神看着维洛斯。
维洛斯有点吃惊的看着他,充其量不过是小商船的船长,居然敢用命令这个词!
格尔哈特简短地回答道:“是!伯格斯统舰长!”然后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手。
炮弹从维斯泰洛斯号的炮口窜出,划出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武装船的位置上。炮弹声传得很远,邻近的港口恐怕都听到了。维洛斯到死也不会明白他是败在了谁的手里。不是格尔哈特,有一半是伯格斯统,而另一半敌人却是他自己。
格尔哈特一直望着武装船,直到它身躯逐渐消失在海面以下,周围再没吐出一个水泡。大海又恢复了平静,它以宽广的胸怀接纳所有的事情,也包括死亡。
“人死了,灵魂会消散于海上,就等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曼努埃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告诉格尔哈特,阿伦海姆号上的人都转移到军舰上了,伯格斯统舰长正在舰长室。已经准备好将阿伦海姆号拖回阿姆斯特丹了。
格尔哈特点了点头,走下舰桥,来到舰长室。
舰长室的门没有关,仿佛是特意为格尔哈特开着的。格尔哈特走进屋子,白发的青年正站在一张世界地图的前面,从那上面来看,瑞典只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地方。
伯格斯统知道格尔哈特进来了,并没有说什么感谢及时来救的话。同样,格尔哈特也没有问伯格斯统怎么知道维洛斯的行踪的。
两人都沉默不语,但却是极为舒适的沉默,因为屋子里的两人彼此非常熟悉,熟悉到不用交谈就能了解对方的思想。
伯格斯统首先开了口,说道:“我想得到全世界。格尔哈特,你会帮我吗?”
格尔哈特向年青的长官深深弯下了腰,坚定地回答道:“除了您,还有谁能作得到。”
格尔哈特抬起头,把曼努埃尔的那一番话说给伯格斯统听。
伯格斯统笑了笑,说道:“曼努埃尔应该去做诗人。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我能死在海上,而不是老死在病床上。”
格尔哈特说道:“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维斯泰洛斯号回到阿姆斯特丹港,受到当地人民的热烈欢迎。他们打倒舒派亚和海盗维洛斯的事已传遍了整个城市,人们都相拥到港口来看这位年轻的英雄。
伯格斯统等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脱身,和格尔哈特两人一起来费南德家里。
费南德带着敬意将两人让进房。丽璐,卡米尔,还有埃米利奥都在。
双方都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没有浮华的词语,也没有激动的握手,只是很普通的道了谢,不过言语之间流露出的真实情感却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伯格斯统提起关于贿赂各总督和军队的事,也对被打坏的阿伦海姆号的事很过意不去。
卡米尔连忙接口说道:“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件事,事实上,我们把郁金香卖了很好的价钱,现在已经供不应求了呢。”
卡米尔说完,瞄了丽璐一眼,想要再说什么却没开口。
伯格斯统看了看丽璐,她仍是一脸厌恶的表情。伯格斯统说道:“这一次多亏了你们的帮忙,这份恩情我会记着的。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效力的地方,请尽量说。”
听了这话,丽璐马上抬头望着伯格斯统,说道:“我们才没帮你的什么忙,我们只不过做我们自己的事而已。以后也不会有需要你们的时候。军人只会破坏别人的幸福。”
卡米尔急忙叫住了丽璐的话头,丽璐撇撇嘴,完全不理不睬。
“不过,”丽璐又开口中,“或许你们是不一样的军人吧。”这话就像一道春风,一下子吹散了丽璐的敌意。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丽璐接着说:“你们真的很历害,也许有一天会成为海上的霸主。不过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会赚很多很多钱,那时就不用再受军人的气了。”
伯格斯统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他马上收起笑容,很正式的回答:“好的,丽璐小姐,我会等着这一天。”
双方暂时分了手,伯格斯统和格尔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