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从顾幽的脖子上滑了下去,狱奴将剑递给顾幽,说:“刚才我听到你的朋友叫你顾幽。顾幽,是你的名字吧。顾幽,杀了我吧。”
她是不是疯了?顾幽想。不但他这样想,连狱奴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地把剑交给了眼前这个把她视为仇敌的男子。
顾幽迟疑了,没有去接剑。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在想些什么。
“我已经把你们带出望神城了,不要再回到那里。所有的一切,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失去了权能了,你们不要再卷进去。爱惜你们自己,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
顾幽咬咬牙,大胆地抓起了剑。他的眼里燃起了怒火,狱奴却没有偷袭他。
“不要与黑暗骑士和亡魂战士发生冲突,他们的势力太强大。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再说一次。黑暗骑士和亡魂战士不是我的下属,他们没有光之骑士那样好对付。我怀疑过他们是否是由教会的最高层统帅,可是却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狱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顾幽说这么多话,而且内容全是关怀的。她怕,自己若是死了,就不会再有第二个对教会了解得那么透彻的人来帮助他了。
顾幽努力不去听狱奴的话,他认为她是故意那样说,想麻痹自己的心灵。他举起剑,可是轻柔忧伤的声音却无法抑制地钻进自己的大脑深处。
“还有,还有你在裴罗商会地牢里对我说的话……那些话,我很喜欢。”
剑划下去。
划出一道杀气浓浓的半月。
剑光消逝,顾幽将剑插在了地上。
泪水终于从眼眶溢出,在狱奴美丽的脸上流成两条小溪。她看着被剑光劈成了两半的石块,说:“为什么不杀了我?”
顾幽转过身去,不回答。当剑快要撕开狱奴的身体时,顾幽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自己的梦。梦里,渐渐有了色彩。狱奴的袍子,变成了幽静的淡蓝色,轻轻飘扬。梦里,狱奴的脸上挂着泪滴,对自己说:“顾幽,你别管我,快走。”
然后,是更多的话语,在凝重不堪的空气里碰出了火花。
“你经常梦到我?”
“你恨我吗?”
“我带你离开。”
……
所有的话语在自己的耳迹游移而过,慢慢沉淀。当梦要醒来的时候,顾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要你离开。”
狱奴轻轻说:“顾幽……”
“滚!”顾幽为自己没有替残魂报仇而羞愧,“我不想再见到你。如果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会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狱奴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又有更多的泪水覆盖。自己与顾幽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会走到一起。她从地上拔出剑,插回鞘里。然后,翻上自己的马,向很远的地方城市的剪影跑去。
她不曾想到,她与他的关系会闹成这样。或许,本该是这样才能结局。她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忘记所有不该记住的东西。
在裴罗地牢里的一切又映入心中。
顾幽的手无力地垂下去,落到地面。而狱奴的手还僵在空气里,没有收回。她歪着头,仔细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容。皱着的眉,薄薄的唇。只可惜他的双眼紧闭,看不到那对盈满雪花般美丽的眼。
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两圈红晕,大眼睛轻轻闪动。
纤细的手慢慢放下去,触碰到地上的大手时又突然弹了回去。然后,再慢慢落下,落入男子的掌心。她伸直细长的手指,与顾幽的手完全融合。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比顾幽的手小了很多。
她低下头去,小手滑到顾幽的手腕上,仔细地数着大手上的纹路。
理顺散在脑边的白发,狱奴迟疑地扶下身子,又迟疑了好久,在顾幽的额头留下了一个唇印。在迷魂药的药力中昏睡的男子,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
久久凝视着那个唇印,狱奴却又开始嘲笑自己真傻。一边嘲笑着自己,一边擦去那个唇印。心里,却是无法言语的甜美满足。
马已经跑了很远了,狱奴却没有回头。她害怕,害怕回头却看到顾幽没有在目送自己的背影。她轻轻说:“顾幽,其实我多希望活在你的梦中。”
顾幽偷偷望着狱奴离去的背影,各种不同的思绪纠葛在了一起。他的头脑里还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在地牢里对狱奴说过:“我不要你离开。”就把那个当做是梦吧,因为在现实里,一切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不要她离开,却叫她滚。
不要她离开,却吼出不想再见到她。
不要她离开,却说下次见面会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要是这一切才是虚幻的梦,该多好。
炼舞走了过来,说:“已经看不见了,我们离开吧。”
顾幽却否认自己在看狱奴,他说:“炼舞,我刚才没有杀她,你恨我吗?”
炼舞反问:“如果刚才是我拿着那把剑,并且我杀死了狱奴,你会恨我吗?”
“你在恨我。”顾幽低声说,“我没有为残魂报仇。”
“我没有恨你,残魂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恨你。顾幽,我相信每个人做出一些生与死的选择之前他们都会忍受比死更痛苦的煎熬。而在煎熬之后,他们的选择就不再有对与错的分别。这是除了当事人很难理解的。”炼舞的手放在顾幽的肩膀,“但是,我理解你。顾幽,你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成熟了很多。”
“接下来呢?”
“接下来……不要想了。如果以后再见到她,希望我们和她不再是敌人。如果非要是敌人,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
顾幽望着炼舞的双眼,心里是莫名的感激。
炼舞说:“我相信你的梦境,狱奴出现在了你的梦境里,那么一定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而且,她并没有之前我们想象中那样坏。他通过裴罗商会抓住了我们,却不去把我们送给亡魂战士那一帮混蛋,而是把我们带出了城。或许,他真的是想要把我们推到危险之外。”
“那么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炼舞苦笑,“我也不知道。好人,坏人,这个重要吗?重要的是,她在你的心里是善是恶。”
“我还不知道。”顾幽始终放不开一个意识:狱奴的组织杀死了残魂,而残魂是自己的朋友。
他们骑上了狱奴留下的马,向炼舞的家走去。他们没有再戴兜帽,途中遇上了好几次光之骑士,骑士却只是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他们,没有动手。
终于又回到了森林。肃杀与喧嚣,都被抛在脑后了。
两人下了马,在草地上坐下来。炼舞习惯性地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握在手心。
顾幽提起精神,说:“大男人带手绢,真是恶心。”
炼舞哈哈大笑,将手绢捧得更紧,似乎害怕被顾幽抢去。
“接下来,我想找回自己的记忆。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顾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黑色的石头。
炼舞调皮地说:“说不定,等你恢复记忆时才发觉你已经结婚了,而你却错过了老婆的生日。我们现在想象一下,当你回到家的时候你老婆的脸是什么颜色。”
顾幽笑笑,不与他搭腔。他用指尖抚摩着石头上的“藏”字,许多没由来的思念,漫过了他的思绪。
“我是什么人?家在哪里?这个‘藏’字,是我的姓氏,还是组织?”自言自语着,把石头翻了过来,“残魂”两个字印入自己的眼帘。
“残魂!”顾幽大叫了一声,站起来,石头差点从手中跌落。
“什么?”炼舞问,他还从来没有看过顾幽这么夸张的动作。
顾幽的手颤抖着,伸进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块黑色的石头。炼舞看到顾幽的手上握着两块石头,站起来,坏笑着说:“哟,生孩子了?”
顾幽没有说话,将刻着残魂名字的石头递了过去。
炼舞接过去,脸上却还挂着笑。当他的视线落到石头上时,阴云遮蔽了笑颜。他喃喃地说:“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残魂?”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揉了几下眼角。
“残魂和我是一样的人?”顾幽说。
“但是……残魂的石头怎么会在你这里?”
顾幽仔细回忆,当初顾幽和残魂在森林里换上白色长袍时,一块黑色的石头掉到了地上。而他以为是自己的石头,害怕残魂发现自己的秘密,赶忙那石头藏起来。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那块石头竟然是残魂的。残魂总是向他们隐瞒着什么,现在想想应该是隐瞒着关于这块石头的秘密吧。而残魂被亡魂战士抓走那天,不正是说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需要寻找吗?
或许,残魂能够帮自己寻回记忆。只是,他死了。
他死了。
顾幽向着城市的方向望去,却望不到它的影子。新的忧虑又泛了起来,狱奴的组织在追杀残魂,那么也一定与自己为敌吧。
下一次见面,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第十七章
脑子里,依然是那个身影,挥之不散。
在回来的路上,狱奴一直告诉自己,忘记不该记住的,去做需要做的事。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些,眼泪就不争气地流。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的声音在脑际还是那么清晰,仿佛他就站在一步之外,狠狠地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知道,在顾幽的眼里自己与亡魂战士就是一伙的,杀死他的朋友当然自己也有份。甚至,他向自己举剑。虽然最后他放弃了杀死自己,可是她明白,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愿对一个没有任何武器而且不会还手的女人下手。
“狱奴,忘了吧,忘了。”
“狱奴,还有太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不要对他付出太多的感情……”
“感情?”她有些惊讶,再次默念了这个牵绊着她心绪的词语。
却又不得不承认了,“没错,感情。没错,我爱上了他,顾幽。”
“狱奴小姐,狱奴小姐……”蓝袍主教看着大厅里所有人怪异的眼神,觉得有些尴尬。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喊了狱奴几下。
而狱奴却依然双手捧着翻开的经文,眼神迷茫,时而微笑,时而脸上遍布阴云。
蓝袍主教听到开始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脸突然红了。他拉拉狱奴的衣袖,小声说:“狱奴小姐,你还好吗?”
“啊?什么?”狱奴从思想中醒来,看着大厅里坐满了人,一时有些慌乱,经书也从手中跌到了地上。她赶忙蹲下身子,捡起经书又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大厅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狱奴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更加不知所措。
蓝袍主教说:“狱奴小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没有……哦,我讲到哪里了?”
“不用讲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主教说完,又转向在场的信徒,“各位,今天的讲道就到这里了,愿神保佑你们。”
一些人关上经书,起身离开了,另一些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祷告。
狱奴将经书放在讲桌上,转身向走廊走去。蓝袍主教走到讲桌边,把狱奴放下的书摆正,然后步态稳健地跟了过去。
走廊里,蓝袍主教气喘吁吁地,向前面匆匆行走的狱奴喊:“狱奴小姐,狱奴小姐,请等一下。”
狱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主教爷爷,还有什么事吗?”
“狱奴小姐……”蓝袍主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狱奴扶住老人,说:“主教爷爷,现在不是正式场合,您还是叫我狱奴丫头吧。”
蓝袍主教笑笑,说:“狱奴丫头,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谢谢爷爷关心。”
“讲道一直心不在焉的,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蓝袍主教抬起手,指着天花板,说:“你今天讲道的内容是不可以欺骗我们的神,你还记得你都讲了些什么内容吗?”
“我……我讲了……”狱奴有些迟疑,她已经忘了自己讲了些什么,但是她还记得提前在心里准备的提纲,“应该讲了神义是怎样的博大,我们的神可以看透世间的一切。我们不能够撒谎,不管对神,还是对其他人。我们要互相真诚对待,坦率地说出心里的快乐或是苦闷……”
“不,狱奴丫头。”蓝袍主教打断她的话,“你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讲下去。你说,‘感谢神,给了我今天下午在这里讲道的机会。’然后就一直不说话,应该是在想什么事情吧。”
狱奴觉得有些羞愧,“愿神原谅我的过错,讲义刚开始就被我破坏了。”
“神会原谅你没有讲好他们的道。可是,却不会原谅你的欺骗。刚才你还说了,神义博大,神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包括我们暗藏在心里的思想。我们要真诚对待彼此,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丫头,告诉爷爷,你爱上了一个人,是吗?”
“没……没有啊,爷爷,是您想太多了。”
“没有?”蓝袍主教哈哈大笑,“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很像啊,离开了他就心神不灵。还好我料到了什么,所以在你讲道时坚持站在你旁边。要不,那些信徒就得陪你想一下午的事情了。”
“真的没有,刚才失态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忙着准备今天的讲义,没有睡好吧。”狱奴的脸又一次爬满红霞。
“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说笑了,看你羞得……”老人说着又大声笑起来。
狱奴只好故意露出生气似的表情把脸转到一边。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神之主教大人说,让你讲义结束后到他那里去一下,他有事情要问你。”
狱奴恢复了严肃的神色,“什么事情?他有说过吗?”
“没有,你去了才知道,现在就去吧,我还得回大厅带领大家作今天的祷告。”蓝袍主教说完,折身向大厅走去。
“他找我?会有什么事情呢?”狱奴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难道,他知道了我带顾幽出城?不对啊,顾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主教应该不会插手管这些琐事的。”
带着疑问,她敲响了那道熟悉的高门。
“是狱奴吗?进来吧。”
狱奴推开门,走进去,再把门关上,站在门边,离神之主教远远的。
从前狱奴走进这个房间总是走到桌子边,然后先说话。可是今天,她很安静。过了一小会儿,神之主教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狱奴。狱奴从他的眼里看出,他已经明白了从门到桌子这一段距离的意义。
“很早啊,讲义没有做吗?”主教问。
“做了,但是被我做坏了。提前散场了。”狱奴说。神说对彼此要坦诚,所以她不想隐瞒,即使知道会受批评。
可是,主教大人却没有说什么严重的话。他只是说:“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