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幽的手突然按在了炼舞的肩膀上,轻声说:“不用讨论怎么走了,他们已经来了。”
天,渐渐地由深灰色变成了银灰。东方被高大的树木遮掩,看不到初生的阳光。又或者,根本没有阳光吧,阴霾替代了晴朗。
沙滩上,海浪缓缓漫上来,从黑色的靴子下漫过去,然后再退远。
五个黑色的身影,笔直地站在沙滩上。他们手里的十字斩,在天空下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亡魂战士说:“果然跟我们团长预料得一样,你们想从这里逃跑。”说着,他凭空挥舞了几下十字斩,嗜血的气息被挥散开,随着海浪一漾一漾地漫过顾幽等人的心房。
另一个亡魂战士蹲了下去,从腰间掏出一个手掌长短的竹筒,直直立在了沙滩上。然后,他又掏出了两块火石,碰出了几点火星。
炼舞突然大声对顾幽说:“他在发信号,一定要阻止他。”
火星蹦溅,落入竹筒里。亡魂战士赶忙退开,而竹筒里燃起了一点火光。
顾幽召唤出气剑,正要冲过去,突然瞪圆了双眼。不仅顾幽,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站在最后面的亡魂战士突然向前走了几步,脚尖将竹筒碰倒,倒向海洋的一边。然后,他将一只脚踩在竹筒上,直直地盯着炼舞的方向。
竹筒里的火光突然在战士的脚下绽放,喷射出一缕白烟,一团火光猛地冲出来,冲进了海水里,激起一束白色的泡沫。
“他在做什么?”炼舞说。
顾幽向后退了几步,退回到炼舞的身边。
四名亡魂同时看向了踩着竹筒的战士,似乎有一些不解,却又带着明显的恭敬。那个人,应该是他们的上级吧。
“笨蛋,难道你们想把黑暗骑士和冰魄骑士引来分享我们的战果吗?”站在中间的人说。声音从黑色的头盔里传出来,有些瓮声瓮气。可是,所有的人都听出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尽管她有些故意做作,装出男人的强调,但依然被听了出来。
炼舞放开腰间的剑柄,握紧了拳头。心里,泛起了几丝波澜。
“可是,大人,我们几个人杀不死这些修士。”一个亡魂战士说。声音很小,可是残魂依然听到了。
“他们在说什么?”炼舞听不到亡魂战士的声音,所以很明智地问残魂。
残魂小声对炼舞说:“那个亡魂战士在说,穿黑衣服的人??也就是你??交给他处置,他保证不出一分钟就干掉你。”
“他真这么说?”炼舞挽起了袖子。
残魂笑笑,“假的。我看你太紧张了,所以故意让你放松一下才这么说。”
“我紧张?笑话。”炼舞故意挥舞了一下手臂,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你看看,我一点都不紧张。曾经一个人面对八个亡魂战士我都没有紧张过,更别说眼前的这几个小喽罗了。”
残魂点了点头,“我承认,即使面对几十个亡魂战士,也就是你说的小喽罗,你都不会紧张。可是炼舞,我们都听出来了,对方不是小喽罗。她是你的牵挂。”
“牵挂?”炼舞看着残魂,问。可是,当残魂正要进一步把事情挑明的时候,炼舞大声地笑起来,笑得残魂无法说下去。笑过了之后,炼舞说:“大家准备,战斗就要开始了。”
顾幽侧过头,看着表现得十分古怪的炼舞。而炼舞却轻松地拔出剑,对顾幽点头。
顾幽的心突然像是被一只魔鬼的手抓紧了,狠狠地握出了血。他的心里,是无数的话语,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去。
“炼舞,你真的不紧张吗?不会的,我知道,你很紧张,很紧张。因为,面前站着的敌人,是你曾经的‘新娘’啊。”
“不好的事情,总是那么快实现。我清楚地记得,融月对我们说过,下一次见面,大家都是敌人。可惜,她说所说的‘下一次’,来得太快。”
“如果,如果真的有命运之神,我多想跪倒在他的面前,向他乞求。我会说,神啊,就让我们赖一次好吗?让‘下一次’,真实地变成‘下一次’,好吗?”
炼舞的声音突然冲进了顾幽的脑海里,却使得顾幽的思绪更加凝重不堪。他说:“顾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敌人,始终是敌人,没有任何分类,或是区别。”
“敌人,就是敌人。”顾幽重复了一遍。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炼舞,你真的放得下吗?你真的,彻彻底底地,忘了吗?
那名“亡魂战士”将十字斩插进了沙滩里,双手交叉,召唤出一团黑色的光芒,在两只手的掌心间闪烁。她冷冷地对身边的亡魂战士说:“你们害怕了吗?”
没有人回答。
可是亡魂战士很清楚,以他们的实力,四个人根本不用一分钟就能被对方解决掉。
“如果魂悼大人知道你们的表现,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融月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和阴冷。
“团长……白袍主教大人……”一个亡魂战士低下头,说,“我想,我们应该把大部队召来,才能胜利的把握啊。”
“你说得没错。”融月说,“你想应该这样,可惜,在这里我是团长。”
“是的,团长大人。可是,魂悼大人说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亡魂战士的头压得更低。
融月交叉在胸前的手放了下去,轻声说:“不用说了,我不喜欢听到那些没用的理由。我只知道,你怕死,对吗?”
“大人,我……”
亡魂战士的声音突然断在了喉咙里。海滩上,重新回复到了清晨应有的沉寂。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光束夹带着鲜红的血迹从亡魂战士的背后喷射出去。
亡魂战士的身躯慢慢扑倒在融月的脚边。而所有的人,依然看着刚才黑光与鲜血喷出的地方。
炼舞的心,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地镂空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感觉到的,只是一种空落落的绝望。第一次见融月杀人,手法竟是那么的干净利落。不敢想象,当初陪伴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的女子,却是这样的心狠手辣。
或许,在她来到这个队伍之前,同样利落地为教会除去了很多逆神者吧。
“你们呢?”融月问其他三个亡魂战士。
声音还没有消失,她手里的黑光已经洞穿了其他三个人的胸膛。只有一个亡魂战士反应及时,向后退了一步。可是结局,仍然一样。
做完了这些,融月小步向顾幽等人走了过来。
残魂抬起了弓,顾幽却突然一把将火焰弓向地下按去。一道火焰箭,射进了沙地里。
“顾幽?”残魂感觉到是顾幽,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幽没有回答残魂的话,而是对融月说:“不要再向前走了,你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不知道,你杀死亡魂战士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是示威,告诉我们你有强大的力量,还是想单独和我们七个人对阵?”
融月停下脚步,脸藏在头盔的暗影里,看不见她的表情。
“如果要打,就开始吧。”顾幽对融月说。可是,他的手却依然按在残魂的弓上。
“顾幽,你知道的。”融月的声音像寒冰一样冷冽,“你知道我不会向你们动手,不是吗?如果真的准备战斗,你现在手里应该凝结出两把气剑了。”
顾幽没有回答。风从他的脸庞拂过去,带着海水咸湿的气味。
“你们走吧。”融月转过身,“你们放过了我一次,我也放你们一次。下一次,就谁也不欠谁了。向南,快离开这里。我已经把我的人调到森林深处了,你们暂时没有危险。”
“危险?”狱奴不屑地说。
“不是吗?你们应该知道,如果我调集所有的兵力在这里围攻,你们谁也逃不了。”
“那只是如果。你设想得很好,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你设想的发展。你不是神,所以不要装出一副高尚的样子。”悬铃不喜欢融月的语气,如同不喜欢这个人。
“不要再说什么了,你们走吧。我怕,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后悔。”融月一直背对着七个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走吧。”顾幽轻声说,带头从融月身边向南走去。海水突然推上来,浸湿了他的长靴。
大家都默默地,跟着顾幽。
蚀烛走在最后。当他从融月身边擦过去时,轻轻吐出了一句话:“真是不错的法师,动作快得可以和刺客较量了。我几乎要以为,你手里的不是暗光法术,而是两柄利剑。”
融月对蚀烛的话无动于衷,站在原地,任海风灌进她的头盔,铠甲。风从盔甲的缝隙里穿过去,擦出的声音犹如谁在低低哭泣。
看着七个人走远了,她突然又喊了一声:“沿着海走,你们会走到一片礁石群里。在那里,我给你们准备了七匹快马??”
七个影子越来越小,渐渐模糊。恍惚之间,融月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总是回过头来,像是在眺望他的恋人。
“恋人?”融月说。不禁笑了起来??确实,那是一个很可笑的想法。笑着笑着,嘴唇上划过一道咸腥的流质。
第七十三章
随着马背的起伏颠簸,海浪的声音已经退去了好远。
顾幽的战马渐渐靠拢炼舞的马,白色的长发被风吹开,铺展,飞扬。束着的一小缕头发被风撑起,白色的束发带向后飞去,箱凋落的花瓣,跌去好远。
“炼舞,你还难过吗?”顾幽轻声问。
“难过?有什么难过的?”炼舞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难过呢?”
“可是,融月……”
“顾幽,别说了,好吗?”炼舞的声音突然忧伤了很多,“顾幽,我知道,你能看透我的心。我知道,你很清楚,我还牵挂着融月。可是,刚才那个人还是融月吗?她不是,她是教会的白袍主教,亡魂战士的团长。”
顾幽看着炼舞的侧脸,说:“我真的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她在战场上相见……”他叹了一口气,“不敢想象,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只有一个结果,我们会杀了教会的杀手。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拦我的朋友。”
“可是,那毕竟是……”
炼舞侧过头,迎上顾幽的眼神,说:“顾幽,融月已经死了……就当她死了,好吗?我宁愿她死亡,也不愿看到她站在与我们对立的阵地上。融月,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而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与融月长得相似的白袍主教罢了。”
顾幽看着炼舞,心里一阵幽暗的疼痛。他想问,炼舞,你真的能放下吗?你真的,不会难过了吗?可是,他没有问。他知道,炼舞总是装出一副笑脸,只是为了不给他的朋友们带去压力。他知道,炼舞放不开,炼舞,还会难过。
“喂??”炼舞喊了一声,然后问,“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去找亚哲尔的墓室。”蚀烛对炼舞吆喝了一声。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亚哲尔的坟墓在哪里啊。”炼舞放开缰绳,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还是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吧。”残魂说,“教会的势力无处不在,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包围。现在,我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静下来思考亚哲尔到底把坟墓安置在了哪里。”
可是,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教会的势力已经盘踞了整个海诺平原,整个大平原及周边地带都不安全。
“炼舞,知道海的东面有什么吗?”蚀烛指着海浪远去的方向问。
炼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除了海洋,仍然是海洋。连一个小岛都没有。迪拉王朝时代曾经有人试图出海寻找新的领域,可是却没有找到。在那些自称为航海家的人出海前,一个青年站出来劝解,说东边是无尽的海洋,一直延伸到星球西边,可是没有人相信。”
木冶仔细地听着,时而微微点头。
“等到船队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两艘大船,而且被风浪袭击得遍体鳞伤。后来,王接见了劝解航海家的那个青年,他就是后来的王朝诗人亚哲尔。”炼舞说。
“亚哲尔?”顾幽听到这个名字,总是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敬畏。
“没错,亚哲尔。”炼舞点点头,“王问他,为什么他知道航海者什么也找不到。然后亚哲尔回答说,因为光能照到海洋,所以他能看到。光就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告诉他,海洋里什么也没有。”
蚀烛皱了一下眉头,说:“那时候亚哲尔才多少岁?”
“十六岁左右吧,他是一个有着王室血统的女子所生下的孩子。他……没有父亲。”木冶有些不忍地说出了后面一句话。在那个时代,未婚生子是遭人唾弃的。
“喂喂喂,你偏题了。”炼舞歪着头看着木冶,说,“我们在讨论的不是亚哲尔的家庭。”
蚀烛看着炼舞的表情,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真可怜的人啊,才十六岁就疯了,说出那样的疯话。那么炼舞,接下去王怎么说呢?”
炼舞回答:“当亚哲尔说出那些话,大殿里的大臣们都嘲笑说,这孩子一定是个傻子,把自己当成了神。可是王却说,亚哲尔说话很像是作诗,于是把他留在了身边。”
顾幽向东望去,“这么说,亚哲尔的坟墓也不会远在海洋里的某一处了吧。”
“没错。同时说明,我们逃不出教会的掌心。”木冶说。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大家都不再说话,任马蹄砸在地上的声响在他们心里纠缠,擂击。逃不出教会的掌心,却连亚哲尔的坟墓也找不到。
木冶偷偷打量了一下大家的神色,炼舞抓准时机给木冶送去几个恶狠狠的眼色。木冶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一句话将所有人的心绪带到了没有前路的悬崖。他强装出一副笑脸,说:“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安全的地方。”
顾幽侧过头去,看着木冶。
“亚哲尔所说的圣堂,不就很安全吗?”木冶说完,仰起头来,吟起了诗,“当我从这片美丽的土地消亡,定给你们找到通往圣堂的路径……”
炼舞气得想跳到木冶的马背上将木冶踹下马去。他对木冶大声说:“你说圣堂安全,那我现在就送你过去,还不用亚哲尔帮你找路。”说完,炼舞拔出了短剑。
木冶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忙微笑着说:“其实,亚哲尔的坟墓里一定安全。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坟墓,肯定安全……”
“很可惜的是,我们也找不到。”炼舞差点将短剑扔出去,要么扎进木冶的脑袋里,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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