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不快。
鬼婴画出这下画面可不是为了娱乐谈笑,这时他脸色一沉,转眼开始画出那个女人的容貌。他嘴角诡异地勾了一下,起笔落笔,于是谈笑看到那个女人转过身来,她有一张与谈笑相同的脸。只是表情气质极有差异。
谈笑这才惊了一下,隐隐有些忐忑,有些厌恶,不想再看下去。
她不想看,鬼婴才稍稍觉得舒服了些,平衡了些。不过她不想看也不行。鬼婴加强了阵法,让谈笑只能看下去,指下画作不停,画的是人,也是心。
谈笑发现自己想从梦中醒来的努力都化作徒劳。她不是个太好奇的人。顺其自然但讨厌被她认可的人以外的人安排。她从那个女人转身的时候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制造这些梦境的人的情绪,所以她越是抗拒,那些梦境便越是清晰。
这实在是可恶的很。
谈笑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下去。一直看到最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再猖狂不羁的人也不能违反这整个世界的法则,比如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比如风雪雷雨天气变幻。可是那个女人的野心很大很大。谈笑有些地方看得不很明白,但是她隐隐感觉到那个人想要的是——重塑整个世界的法则。
于是。她招来了天罚。
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功亏一篑的瞬间,那个女人的肉身消亡,魂飞魄散。
再然后,是那四个黑衣人漫长的寻找那三魂七魄的过程。
那个女人,叫项九。
奇怪的是。一直称呼她阿九的饕餮并没有在这些梦境中出现。
谈笑冷笑,正待再看下去,却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外力波动。梦境如镜花水月迅速散去,她的意识也开始清醒。
白石台上,鬼婴迅速收了化作,散去小鬼魍魉,脸色铁青。
“怎么了?”朽戈问道。
鬼婴的表情很古怪。“油盐不进的性子,她发现了我们。”
朽戈怔了一下。“这也没什么,本来没想瞒她,只是告诉她实情而已。”
鬼婴看了他一眼,是实情,但为了试探她,他加进了自己的感官。是他太急了,有几次试图强行改变谈笑的记忆,奈何对方太警惕,排斥感太重。
“效果怎么样?”朽戈问。
鬼婴脸色不好,“失败了。”估计自此后,谈笑会更排斥他们吧。
朽戈脸色也变了变,道:“开始是难一些,来日方长吧。”
鬼婴点点头,“我太急了,本打算强行……”话说一半,大家都懂。
朽戈一叹,这样不失败才奇怪吧,这样绝好的机会。不过,也实在不能怪鬼婴,他的心情他明白得很,也熟悉得很,不然他不会这么急将谈笑从下界带回来。
几人沉默良久,鬼婴突然气急败坏道:“邪予真是个猪脑子!”
朽戈惊讶:“怎么了?”
鬼婴狠狠瞪了眼远方,道:“我作画作得好好的,他冲进去做什么!害我只能收了阵法!”
朽戈一笑,“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猪脑子。”说着心里却想,得亏邪予不明真相冲了进去,这样无意义的梦境还是早点结束得好。
不动一向很没存在感地跟着两人一起出去,眼中平静无波,心中惊涛骇浪。
而在谈笑房中,邪予很不友好地瞪着饕餮小声道:“我有话跟主人说,你能不能出去下?”这时谈笑还在睡着,他自然不敢大声。
饕餮本就看不见,这时也根本不看他,所以完全没有反应。
邪予心中怒火中烧,他担心饕餮伤害谈笑,又不敢在谈笑睡着时与饕餮打一架,所以只能在旁边走来走去,不停骚扰饕餮。
饕餮才不管他,但是它怕邪予会吵醒了正在休息的谈笑。于是它将长长的尾巴扫出去与邪予斗法。
邪予也不是好对付的,他本就心燥,看饕餮这般,哪有不接招的理由?
一人一兽都顾忌着谈笑,所以也不用法术,你来我往到后来竟成了单纯的打斗,只不过饕餮只用尾巴,显然很受限制。
邪予心急,见连一条尾巴都不能轻松拿下,渐渐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死怪兽!你干吗非要霸占主人 ?'…'你想的什么龌龊心思我还不知道?我告诉你,有事冲我来,不要鬼鬼祟祟做小动作!”
饕餮心中很不屑地将他嘲笑了一番,也不愿意搭理他。可是没多久,邪予竟动用了妖术。
饕餮怕惊动了谈笑。正想着怎么接招,没想到背上趴着的人动了动,谈笑已经抬起头来。
当是时,邪予正得意洋洋地用妖术捏着泥巴往饕餮身上扔,往它脚下扔,一边扔一边兴高采烈道:“恶心死你!告诉你,这可都是……”他想着用这些脏兮兮的泥巴把饕餮定在原地,让它不能再动作,这样他就可以偷偷抱走主人了吧?可是他还没得意够,谈笑就抬头了。
抬头不要紧。可是邪予本来已经圈定了范围扔过来的泥巴很忠实地朝突然抬头的谈笑飞去。
邪予大惊失色,饕餮心中一动,整个身子迅速站起来挡在了谈笑面前。
然后本来可以躲开的饕餮很不幸地被大片大片的泥巴砸中。靠谈笑的半边身子干净整洁,靠邪予那边的却整个被泥巴裹住,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邪予一看就知道坏了,绝对闯祸了。他傻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谈笑从饕餮身后走出来。本能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饕餮皱眉。它的嗅觉本就十分灵敏,毫无法力的常人都闻得到的腐臭气味在它闻来只会更强烈更强烈。它压抑住从胃里冒出来的酸水和想要呕吐的冲动,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不愿意靠近谈笑。
谈笑看见饕餮的动作,她额角跳了跳,站到了邪予的面前。
低着头的邪予看到谈笑的裙摆和脚面。他全身僵硬。无话可说。他不打算申辩什么,他觉得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么做的。这时候他觉得饕餮更加讨厌了。
“好玩吗?”谈笑问。
邪予咬牙。不知该怎么回答。
谈笑道:“抬头。”
邪予不敢不抬头。
谈笑走向饕餮。
饕餮继续往后退,最后退到靠墙,实在退无可退。
谈笑叹了口气,走过去,手摸在饕餮半兽的身上。那地方正好裹着厚厚的泥巴。
饕餮身子颤了颤,没动。
邪予瞪大了眼。几乎想要冲过来。
谈笑回望邪予,“看来你还不太了解。”她表示遗憾。紧接着,她整个身子靠在饕餮身上,贴着饕餮半兽的身体缓缓转过身来。
“这样,你了解了吗?”白衣变得污秽,邪予颤抖着双肩,死死咬紧牙,实在不能直视谈笑含笑的目光,所以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谈笑点头,“很好。”她不说什么,她只用行动表达,希望他和他们都能了解。
“丹餮,我手脏了。”谈笑朝饕餮伸手。
饕餮伸出手摸索过来,紧紧握住了谈笑的手。
谈笑笑了一下,转头问邪予:“哪里有水?”
门在这时被打开了,朽戈立在门边道:“主人请随朽戈来。”说完恭敬地摆了个请的姿势,顺便狠狠瞪了眼邪予。
谈笑点头,跟着朽戈离去。
邪予萎靡地跪在地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势不两立的主人和饕餮竟会这样亲密?
不动站在一边看着谈笑和饕餮随着朽戈离去,轻轻抿了下唇。
鬼婴蹲到邪予面前,“你是猪脑子吗?”
换作以前,邪予肯定会愤怒,很反击,很骂他全家都是猪脑子,可这时候实在太沮丧的邪予却沙哑着声音道:“是,我是猪脑子。”
鬼婴一怔,喉头也微微有些发酸。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在主人魂飞魄散后还聚在一起长久地等待,是为了什么?没有人肯放弃,也没有人肯相信。
只是现在这个人,她并不是他们等到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鬼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只起身离去。
阴错阳差,上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240 开始磨合
朽戈带着谈笑和饕餮去清洗。
清洗这种事情对于有法力的人来说其实很简单,但不知道是不是返璞归真的自然规律,越是法力高强的人反而越喜欢效仿凡人最简单的行为。比如吃饭,比如洗澡。倒并不是这样对他们的修为有多少帮助,或者有什么实际的功用,只是这几乎已经是默认了的行为方式。
所以醉醒忘生中有它此前的主人打造的温泉,是曾经最受欢迎的地方。
朽戈守在外面,两腿交叠,双手交叉抱臂而立,想到之前的一幕,还是忍不住叹息。
看来状况越来越坏了啊。朽戈如是想。
现在这样子,这个项家的后代根本不会再听他们说什么了吧。
朽戈趁着谈笑和饕餮清洗的时间将来龙去脉仔细考虑了一番,最终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谈笑穿着朽戈准备的衣服与饕餮一起走了出来,眼尖的朽戈注意到谈笑已经干了的长发用一根金丝白发带绑在脑后,那发带他不久前还在天华山见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当时掉到了地上,是谈笑捡了起来。
朽戈很快判断,这个东西对谈笑来说很重要。十分重要。
这证明,谈笑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或许很隐秘,也或许很明显。
谈笑想,朽戈大约是要与她说什么话的。她特意放慢脚步,颇有些等人出招的感觉。
可是她失望了,朽戈一直在后面默默跟着,直到把他们送回那白石屋。白石屋旁的三个人,一个人乖乖跪着,另外两个站着,无论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没有朝她这边看。
朽戈扫了一眼,站在鬼婴旁边。没有说话。
谈笑本来不欲理会,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他们这么站在门口也不好,至少影响她的心情。尤其是那个跪着的,跪什么跪,让你跪了吗?
这么一想,谈笑走到邪予面前,“起来。”
“邪予犯了错误,坏了规矩,主人请责罚。主人若不责罚。邪予不敢起来。”邪予有些赌气地说。
谈笑好笑地微微偏了脑袋,“你这是在威胁我?”
邪予连忙道:“不敢。”
“不是就起来,堵在门口做什么?”
邪予想了想。没起来,但是跪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算是没堵在门口。
谈笑无语,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轴?于是又道:“随便你,不过我告诉你。你跪在这里也没用。我不觉得你哪里错了,各为其主而已。不过你们真的认错人了。”她态度诚恳地说。
邪予咬牙,他早知道这样没用,不过他还是这样做了。
谈笑见他没反应,于是把目光投向朽戈。
朽戈会意。他略想了想,道:“邪予性子比较急。做事情有时候不会考虑多么周全。主人如果能原谅他,就太好了。”
谈笑心里叹了口气,牵着饕餮进屋。没再说话。
朽戈等人在屋外良久,最后还是朽戈道:“走吧。邪予,你也别跪了。”
邪予心里难过,不愿起来。
鬼婴道:“走,你这样如果有作用的话。她早出来了。别丢人显眼了。”
邪予想了想,最终起身。歪歪斜斜地跟着走了。
饕餮在屋里道:“阿九,为何这样对他们?”
谈笑道:“怎样对他们?”她看着饕餮。她想有些事情饕餮或许会清楚。
饕餮皱眉,“如果阿九有一天这样对我,我会很难过。”他想了想,“很难过很难过。”
谈笑安慰地摸了摸饕餮身上的长毛,柔声道:“我就是我,即便你叫我阿九,我也不会是他们要的项九。我没有做项九的打算,也不会去成为另外一个人,背负另外一个人的使命。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希望了吧。我实在——不想勉强自己改变。”
饕餮心里震了一下,本以为谈笑只是单纯地排斥他们,却不料她已经想得这么多,想得这么远。
第二日,朽戈和鬼婴抱着厚厚的书册来敲谈笑的门。
开门的不是谈笑,是饕餮。
鬼婴本来笑容满面的脸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朽戈笑着走上前道:“给主人送点东西。”说着抱着书册的手臂抬了抬,表情很友好。
此时谈笑正坐在桌前玩那阴阳五气炉,听到朽戈说话,她也没应声,想着饕餮如果想让他们进来自然会让他们进来的。
事实证明,生性好吃的饕餮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它让开了身子,朽戈和鬼婴便走了进去。
朽戈一眼看到那个阴阳五气炉。他心里稍稍波动了一下,将书册堆到一边,道:“吾主,这些都是对您有益的古籍,我们稍微整理了一下,将适合主人现在修为的部分拿了过来。”
谈笑偏过脑袋,“打个商量?”表情带笑。
朽戈愣了一下,“吾主请讲。”
“项昭宁。”她不避讳自己是项家后代,但她绝对不是项九。谈笑不是属于这里的名字,有资格叫她谈笑的人在这里不会有。她在这里的名字——叫做项昭宁。
朽戈没反应过来。
鬼婴眼波微动。
“不要叫我主人,吾主等等类似的称谓,我叫项昭宁,你们自己想怎么叫吧。”
朽戈微微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
倒是鬼婴懒懒靠在一边,笑了一下道:“昭宁。”
谈笑朝他看了一眼,脸色稍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鬼婴敏感地捕捉到谈笑一瞬间的情绪。
朽戈没有说话。
鬼婴道:“那么昭宁,我们先走了。”说着拉过朽戈,再不停留。
饕餮问道:“怎么了?”
谈笑摇头,“没事。”
饕餮于是继续安静地趴在旁边,不再出声。
谈笑甩了甩脑中突如其来的想念,觉得实在有些无稽了。不过鬼婴方才的姿态,与那个人真像。
不过,再像也不是,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踪迹了。想到鬼婴改变称谓这么爽快,她心里冷冷笑了下,早知道他们心中并没有真正的认同和尊敬,心不甘情不愿地叫着不对等的称呼,他们不累,她听着也很累了。
放开这些念头,谈笑叹息了。
上界,上界有通往冥府的路吗?
谈笑继续将注意力放在阴阳五气炉中,修炼着炼器术。
地宫中,朽戈略有些责备地问道:“你怎么能叫主人的名字?”
鬼婴嘲讽一笑,“主人 ?'…'你确定是主人吗?再说,这不是她要求的吗?多省事。”
从最初的激动和回忆中醒过来,这个人绝对不是项九。鬼婴很早就清醒了,而他也不觉得眼前这个人能够得到他的认同。既然如此,凭什么要屈居她之下,舔着脸喊主人却还要被人嫌弃?
朽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