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总觉得项长生的死多少有些报复子翼的意味。
“现在是怎样?”七杀看着云海,刚毅的脸庞紧绷着。
“什么怎样?”子翼淡淡道。
“项长生让你做什么了?照顾后人 ?'…'这可不像你做的事。”七杀就是不相信现在项长生都不在了,子翼能对现在这个项昭宁有什么心思。
“这话怎么说的呢,便是照顾一下又有何妨?”
七杀嗤笑,“你若真心,当时做什么出手要她性命?”
子翼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些事情你就这么关心?”
七杀看他平静无波的表情,顿时觉得脊骨处蹿上一股凉意。直达大脑。
“唔,也不是很关心。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七杀转身,很识时务地要离开。“对了,那丫头翅膀生得好,可惜羽衣早不见了。”说完就真的走了,再没回头。
子翼若有所思地看着七杀离开的方向,目光越见幽深难测。
这个时候,朽戈站在一座破庙前。
他皱着眉头看着里面一个素衣女子在给流浪的乞丐施粥,心想七杀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他是按着自己追踪的办法寻到这里的,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的神识已经扫了好几圈也没发现那个女子或者那帮乞丐中有什么特别的气息。可是七杀的气息确实是在这里断掉的。
破庙早不知是供奉什么神仙的,里面既没有泥塑,也没有香火。只是从它的建制来看推测得出这里曾经是个庙。庙里倒被收拾得干净,那素衣女子便在里面忙活着,不但给乞丐施粥,过后还会为受伤的人检查伤口。
朽戈想,只怕是人间哪里又遭了灾难。这些便是流离失所举家迁徙的流民吧。在他看来,人间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这里旱了就是那里淹了,即便是没有天灾,也有人祸,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打你。往往是一个人的意志偏要强加给千千万万人,于是战火纷飞,兴亡交替。到最后也不知是兴了谁,亡了谁。
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儿。这是他的结论。
看了许久没看出问题来,朽戈只好放弃。他已给鬼婴和邪予去了消息,他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本想与项昭宁好好谈谈。但不知怎的临了却觉得什么话说起来都显得矫情。
何必。可怎么办呢?难得朽戈没了主意,便干脆放下愁事在人间游荡起来。
人间这个地方。其实他不喜欢。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这里浊气深重。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看着民宅中炊烟阵阵,看着这些人跟唱戏一样生活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他便跟看戏一样,戏唱得好不好,跟戏子有关,跟他这个看戏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项九长生。项九长生有段时间在上界完全失去了踪迹,连他们四个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时真是昏天暗地,他们到处找也没找到她。再后来她独自一个人回来了,对失踪的事情至死都没有交代一句。直到她魂飞魄散了,他在醉醒忘生整理她的东西,才发现她的交代——一件是姬信于她有恩,她给姬信和姬家留了点东西;另一件是她项九有了后代,不过被她留在人间了。
她说不要去找他们,找也是找不到的,因为时机未到。
项九长生没了,醉醒忘生也慢慢消失了。
朽戈于是总在想,怎么找?什么时机?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直到邪予和鬼婴传讯,说忘生阵破。直到醉醒忘生再次出现了。
朽戈想——这便是时机了。
于是他循着线索去了修仙界,一开始没找到项昭宁,倒是找到了姬不弃。
这个人太符合他寻找的条件了。首先他是姬家人,其次他的相貌与鬼婴与邪予说的十分一致。
项九长生很少解释,他猜测既然姬信于她有恩,她的后代又被她留下来了,那便很可能是留给姬信了。于是姓项的和姓姬的世世代代便很可能牵扯不清了。
这就能解释姬不弃的身份——既是姬家人,又是项九长生的后代。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邪予和鬼婴所说的破了忘生阵的人竟不是姬不弃,而是项昭宁。
与项昭宁相比,姬不弃是没有得到传承的人。
传承是什么?这东西说起来简单,但越是简单便越是玄妙。他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项昭宁是而姬不弃不是,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他看项昭宁更想项九长生而不是姬不弃。其实说起来,姬不弃的性子倒可能是更接近项九长生的。
这就是这么一段乱帐,他凭感觉选了项昭宁,又把她带到上界,默默关注着支持着她,有时候会想便是当年那个项九长生回不来了也不要紧,这样的项九长生挺好,活着不累。
但其实不是的。说什么魂魄不全,不是就是不是——项昭宁不是项九长生。
有什么可比较的,老这么比较着,挺累。
朽戈低低笑了一声,其实他没什么好苦恼的,便是鬼婴这些人执念重了些,其实也没什么好苦恼的。
真正苦恼的应该是天上那位神君才对。
谁也说不清项九长生最后到底在想什么,更说不清她到底真的抵挡不过天劫还是保留了实力等待一个未来。
朽戈突然发现,他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并非那么多。至少这一百多年来,他们仍不能让项昭宁的心更亲近一些,更别提促使她成为项九长生。
项九长生若在,一定不会与火凤合体,她要的是绝对的控制。项九长生若在,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活得这么没有“意义”。
朽戈有时候会想,子翼神君在项九长生心中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说他正好代表了项九长生追求的那种“重要”?
朽戈独自走着,他一直在走,也一直在想。他的思绪其实很纷乱,一会儿是很久之前,一会儿又是新近现在,一会儿想项九长生,一会儿又想项昭宁,还会想子翼神君,想项昭宁的师父姬云华。
他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明明姬不弃是最合适的人,可他既没有得到项九长生的传承,也没有得到姬信的传承。得到项九长生传承的是项昭宁,而得到姬信传承的是姬云华。然后姬云华和项昭宁之间有了牵连,反是最直接牵连着两家的姬不弃被排除在外了。
多么有趣。
朽戈笑了。
鬼婴匆匆赶来,正好看到朽戈一个人在发笑。
“你笑什么?”他风尘仆仆,心中生气又被丹餮耍了的事实。
朽戈似有所指地说:“你说奇不奇怪,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去得到就越是得不到,有些事情你越是想它这么发展它就偏偏会逆个方向。”
鬼婴听得一知半解,不过这道理倒是泛泛的,他想了想,于是道:“你是说我不该去追那饕餮?”
朽戈笑了,“非也。追不追都没什么区别的。”
鬼婴更糊涂了,于是干脆不再纠结,又道:“项昭宁呢?不是追到了吗?人呢?”
“跟她师父走了。”朽戈笑得一脸无所谓。
“你放她走了?你知不知道追她有多难?这不但前面有人护航,后面还有人布桩。一个个魔怔了一样。这么多人为她操心,她倒是给个回应啊!”鬼婴气死了。
朽戈看他一眼,“你生气?”
“我凭什么不生气啊!”鬼婴头上都冒黑烟了。
“你要是为着要她回应你才操这心,那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朽戈姿态依然轻松。
鬼婴道:“我没这么说,可她是冰坨坨啊?捂不热的?我们活该为她做牛做马还得不到一个好脸?一句好话?”
朽戈突然就笑了,“这么说,你还是有所求。”
鬼婴看不惯他的笑脸,没好气道:“你没所求!你没所求你追来干什么?让她去啊。我也就是想不明白了,这些年我们可也没逼她去找项九的魂魄吧?怎么就这么避着我们。”
朽戈的心思却是飘远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不说“主人”这个词了。
337 灵桃相求
人和人,大约是缘分。
秦清微头一次进折翼,一看便喜欢上了。
时光流逝,岁月静好。这样的地方让人打心眼里宁静起来。
小雪鸟高兴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竟兴冲冲地跑去和那些鸡叽叽喳喳说话,虽然那些鸡们都很淡定,都自顾自的不搭理它。
项昭宁看过去,那几只小黄鸡和一只雪白雪白的雪鸟一起,不知怎么倒让人觉得那小雪鸟像是个小土包子了。
这么一想,项昭宁便笑起来。
秦清微见她笑了,唇边也露出笑容。
姬云华心中想着为项昭宁驱除魔气的事情,他想既然司羽烈这么快就能找来,看来这件事情是刻不容缓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面啊。
这么想着,姬云华交代了一声,便去了桃源寻找那三千桃树中唯一一株的灵桃。
桃源是秦清微进不去的,不过他也没什么想法。姬云华既然走了,秦清微便说要去山中看看。
项昭宁有心相陪,可秦清微只想一个人走走。
秦清微上了山,看着眼前的如画景色,羡慕的同时又升起一种紧迫感来。
本来以为不在了的人居然好好的出现了,本来以为再难见面的人现在也见面了。他们都好好的他自然是高兴,可是高兴的同时,又难免想到自己的境况。
师父一向是强悍的,现在连他自小带大的阿笑都长大了。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又欣慰又酸涩的感觉。
到底是落得太远了吗?连司羽烈都已经成长成可以那样随意嚣张的样子,可他竟然都不能保护阿笑,只能带着阿笑逃走。其实他多么想当时留下来是自己。
秦清微正想着,后面传来深深浅浅的沙沙声。他转头一看,以为是项昭宁不放心跟来了,可却惊讶地发现跟来的竟是个雪白的小家伙。
小小藏在一株草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小小的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见自己被发现了,又赶紧慌张地躲了回去,那样子可爱极了。
秦清微一看便知道方才肯定是这个小家伙跌跌撞撞跟着自己。这么一想,他便笑起来。
项昭宁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她还不太会走路,却执意要跟在秦清微后面,想跟又怕被秦清微阻止,所以往往会找个遮蔽物躲在后面,有时候摔倒了又赶紧站起来。生怕跟丢了。
秦清微脑中尽是回忆,当他不自觉走到小雪鸟身边时,正好看见雪白的小雪鸟白色的羽毛上沾着的草屑和泥土。那小神情怎么看都与当时的小阿笑相像得紧。
秦清微的心中生出了怜惜,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的指腹碰触了一下小雪鸟,见它有些瑟缩,便道:“小家伙。怎么跟来了?”
小小对秦清微好奇却又不太敢靠近,这才远远跟随,这时见这个人话语温柔,跟项昭宁的感觉如此相像,便忍不住缓缓抬起小脑袋,对着秦清微咕咕叫了两声。
秦清微见状。便将它托在手中,手指清理了一番它的羽毛,又帮它理顺。笑道:“小家伙,阿笑让你来的吗?”
小雪鸟“咕咕”又冲着秦清微叫了两声,小眼睛甚是伶俐。
秦清微看得心中欢喜,于是又道:“且随我来。”便将小小雪鸟置于肩头,在山水间寻了一处宝地修炼起来。
折翼空间的灵力十分丰富。元婴期遇到瓶颈的秦清微在折翼中修行的感觉与在修仙界中完全不一样。
在折翼之外,秦清微只觉得整个气血经络都是沉滞的。他像是被裹在一道厚厚的墙里面,尽管他费尽了力气想要突破,但使出的力气终究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可在折翼之中,秦清微便感应到磅礴的灵力从丹田被调动起来然后流经四肢五骸,一遍遍洗刷着筋骨血脉,使他整个人都轻松舒畅起来。秦清微想,如果长期在这里修炼,晋阶的速度大概会快得多。
想到这里,他便无比钦佩起姬云华来。
不说姬云华已是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单他拥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空间就够叫人羡慕的了。而项昭宁的经历虽然更加特别一些,但因为太特别了,一般人都难以得到这样的机缘,所以秦清微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小雪鸟长期看着项昭宁修行,这时间秦清微进入了修炼境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它甚至极聪慧地待在秦清微的肩头闭目养神起来。
这个时候,项昭宁也在桃源之中。
姬云华是去找灵桃,用的自然是原来那个繁杂的法子。
项昭宁看得好奇,想问问姬云华在干什么,可是见师父那么专注,她便不想去打扰他了。这么想着,她随意坐在一株桃树前的大石上开始修炼起来。
桃源灵气充裕,项昭宁很快进入了修炼境界。
修炼境中依然是那张似乎永远编不完的网,那双不知道在何处的眼睛也依然存在,而只要进入桃源,项昭宁的修炼境中便无一例外的肯定是三千灼灼桃花。
项昭宁在桃花林中徜徉,桃花的精气随着她的走动在她的境中纵横着,然后她便走到了那株最特别的桃树下。
“你好。”项昭宁跟小桃树打了个招呼。
这次小桃树有了反应。它的枝桠抖了抖,半开的桃花竟都收了起来,成了一个有一个包裹得严实的花骨朵。
它在生气吗?敏感的项昭宁有些愕然。
“你在生气吗?”项昭宁问道。
那小桃树的枝桠再次抖了抖,朝着项昭宁这边的树枝竟然一致地都反了个方向,像是一个小孩子生气地背过身去一样。
项昭宁顿觉哭笑不得,知道这株小小的桃树真的是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或者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项昭宁回忆着,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
这时已静默了许久,项昭宁刚想出个头绪,在她的神识中那株桃树竟然说话了。
“你骗人!”那桃树还是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弱弱的。小小的,似乎是个女孩子。
果然!项昭宁觉得汗颜。
“你说来找我的,好久了。”小桃树不满地说着。
“对不起。最近没有来桃源。”项昭宁解释道。
“你去哪儿了?”小桃树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我跟着师父一起去找我的师兄去了。”
“你的师父是谁?”小桃树问了句,没多久又道:“我看见了,原来是他。那你的师兄呢?”
项昭宁想这小桃树既然有灵智,一定看得到师父的,于是道:“我的师兄没有进来,他入山修行去了。”
小桃树沉默了片刻,问道:“是不是那个肩膀上站了一只小白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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