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和他开始一本正经的谈起了翰林书院那娼妓之子的探花郎的案子来!
莫非在这人想来,这娼妓之子顾惜朝的案子比这戎狄公主和亲关系两国邦交之事当真还要更重要一些?
结果,皇帝一口气还没喘匀,这厮张口竟然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听闻傅宗书中年丧妻,已为亡妻守灵十数年,傅中丞痛失发妻,实在令人心痛,茯苓向来对着至诚至性的男子最为钦佩,若是傅中丞愿意远去和亲,想必茯苓定然不会多存芥蒂。”
“诸葛先生高洁,孤老至今,不知现下可是存了几分要娶亲的心思?”
这厮倒也不是真的存了几分要推着傅宗书和诸葛正我去和亲的心思,面上分明一副一本正经得厉害的模样,张口便堵得两人怔愣片刻后当真在原地瞪起了眼来。上述自然多是说笑的,只是,先前那两人就着他的婚事不放,想必是被人迫得有些恼了。
转头就着这两人当真也就咬上了,意思倒是分明,再拖我下水,那我开涮,再说些胡话来,迟早把你们也给一并拉下水。
那冷飕飕的视线转过身来直直的瞧上了两人一眼。
傅宗书:……
诸葛正我:……
穆子俞:……
皇帝:……
第78章
诸葛正我差着神捕司门口负责接见客人的小仆说道,“回头便说我不在府里。”结果;诸葛回头差完了这一句;身后便忽然爆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喝声;“诸葛小花。”
只见诸葛正我抖得一激灵,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急,到最后;索性身形一闪,转眼便已不见了踪影,诸葛正我虽已过天命之年,但在武学造诣上的功夫到底是江湖上;以至于天下少见的,轻功更是精妙;因而果真;身形一闪之下,哪还有这顽童一般的小老儿的的身影。
神捕司,
穆子俞稳稳的坐在神捕司见客的前厅里,身旁的小厮瞧着眼色已经沏上了一壶上好的热茶,瞧着这人的神色,这小老头倒实在是一副气定神闲,悠闲自在的模样,说来,穆尚书也算不上是个小老头,并不贴切,单瞧着这人的脸色,总是一副笑眯眯,既和蔼又和亲的脸色,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小子,如今便成了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一个俊老头。
金银两侍童推着轮椅进门的时候,无情所见的便是这般的一副场景,一旁的小厮低声在无情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无情扯动几下面上一边的嘴角,随后便只能抱拳向着穆子俞无奈唤了一声,“世伯。”
说来,穆子俞早二十年前便与诸葛正我相识,与成家算起来也有几分交情,平日里与神捕司也多有交情,对着无情更是少不得多有照顾,无情平日里尊称他一声“世伯”倒也是贴切在理。
而穆子俞一瞧见无情,心下不由念了几句诸葛小花倒是打得一副的好算盘,然而脸色却是不由别扭上几分。
金银侍童将无情推至了穆子俞的面前,穆子俞瞧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衫长袖的青年,每见着一次,便不由觉得有些痛惜,这是成亭田那小子的儿子,成家仅剩的遗孤了。穆老头对着神捕司的几个人都能吼上几嗓子,尤其对着诸葛小花,更是中气十足的能干吼上好几嗓子,却独独对着成崖余,神捕司的如今的总捕头子无情说不出一句的重话来。
穆子俞总在想着,若是自己在成家灭门之前再赶得急一点,若是他没有赶得那么晚递上一份呈情的折子,诸葛小花的手脚莫不是再快一些,也不会让成家落成如今这般的下场。
现如今,成家的冤案倒是已经断了,可那成家成千上百条冤魂却再也回不来了,成家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成崖余,甚至于,这成家的小子已经不再是成崖余,而是神捕司的总捕头无情。
诸葛正我当日里若是来得再早上一分,或许,当日那婴孩的双腿也不会……如今,却是说什么都已经迟了,也亏得那小子底子甚好,即使废了这一双腿,神捕司总捕头无情在江湖上也照样是一派的赫赫威名,他的武艺,他的才情,这小子的暗器,轻功……
穆子俞低头去喝自己手中的那杯茶,随后,伸手掩嘴在再旁清咳了几声,试图瞪上这小子几眼。
无情也不恼,安安静静的噙着几分笑意的瞧着眼前他向来敬重的世伯,无情本就生得温文俊秀,脸色更是苍白,平素在神捕司的时候一张的冷脸,剑眉星目,面容虽是俊秀,毕竟少了几分人气,然而,在面对着他向来敬重的世伯的时候,面色倒也是柔和下来了几分,瞧上去格外的让人舒服,便是再大的火气,瞧着就这一张脸也能消停下来不少。
穆子俞憋了半口的气,便只好瞪眼道:“诸葛小花呢?让他出来见我。”
——噗嗤!
每回一听到诸葛小花这名字,总有人会受不住,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是刚从内堂出来的崔略商和铁游夏二人,瞧着铁手面上神色似是是一如既往的正经,然而眼中却也是隐隐透出了几分的笑意,追命索性一手靠在了铁手的肩膀上,前俯后仰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神情之间竟像是放肆得很,那笑声更是不羁,追命另一手晃着手中的那只酒葫芦,显得沧桑落拓的眉宇间尽是一片忍俊不禁的笑意。
神捕司四个捕头里面,追命的年纪却是最大的,师兄弟四人只按着入门先后排名,与年纪大小倒是没什么关系,因而,无情的年纪不大,却是大师兄,而里头年纪最大的追命反倒是成了三师兄。
追命笑声放肆,但笑上一阵后便也就收住了,回头灌上一口自己酒葫芦的好酒,拿着那酒葫芦便抱拳唤了一声,“穆大人。”
铁手倒是正正经经的也抱拳唤了一声,“穆大人。”
穆子俞算来和成家有些渊源,无情尊称他为世伯不为过,然而毕竟并非诸葛正我同门师兄弟,因而,诸葛正我门下的几个弟子也只称一声“穆大人。”
至于那“诸葛小花”的名字,早年新帝尚未继位之时,先皇老年沉迷于丹道,受游方道士所蛊惑,迷恋长生之术,导致世道昏庸,名不聊生,当时生为太子太傅的诸葛正我便曾经怒而斥了一句,说道自己生于这昏庸的世道,甚觉不忿,世道昏庸,他诸葛正我不如索性改名诸葛小花,回家种种田也可了此残生。
而后,不知怎么的便传到了先皇的耳中,在之后先皇在世的十几年中诸葛正我便当真一直未受到重用,一直到新皇即位,才有意无意的将着诸葛正我提了上来,成了如今的诸葛神侯。说来,当初的诸葛正我虽是这般说的,然而到底是不愿当真对这世道当个视而不见,见而不闻的野鹤之人,诸葛正我毕竟与那些隐士之人不同,诸葛虽有遁世之心,毕竟心系天下,回头想想还是不忍放下这昏庸的世道置之不理,在被皇帝闲置下来的二十年间便培养起了自己门下的四个弟子无情,铁手,追命和冷血,也正是如今长安城中声名赫赫的神捕司门下四大名捕。
至于如今,已经继位的新皇确实是个还算得上贤明的君主,尽管表面上纵情声色,该打理的万事却到底是打理得一丝不苟,天下近十年间此时更是少有的太平,然而朝中又出了傅宗书这个奸相,诸葛正我便更不能退隐了。
穆子俞与诸葛正我同朝为官几十年,对诸葛正我早年里的道道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穆子俞做官要远比诸葛正我圆滑,先皇晚年政治昏庸之时,诸葛正我忿而发难,他却选择了暂退一步,暗中培养起自己手上的势力。
诸葛小花这个名字对于诸葛正我来说并不算是多大的事,然而,穆子俞每回恼了的时候,定会吼上一嗓子“诸葛小花”,原本早年间还不怎么算为人所知的称号随之也就越传越广了。
说来,诸葛正我也多有些郁闷,戎狄和亲的事又不是自己提上来的,他也不过就是举手表了个赞成,这穆老头怎么偏偏就盯上了他。
林将军去和亲已是想来穆子俞也不会没有一番自己的考量,就如今而言,这确实是最好不过的打算了,正好林将军尚未娶亲,那戎狄公主也中意于他,只要把持着把公主嫁过来而不是把人送出去的底线,最后结果也未尝不是一件妙事。一方面,戎狄和亲有了回应,也有了牵制戎狄的一个不小的筹码,而另一方面,林将军不是尚未娶亲吗,娶了正妻,不管是不是曾经有过念想,也断了端木蓉这条线。
至于会被皇帝猜忌,诸葛正我倒是觉得反而是穆子俞多虑了,且不管传言真假,林将军都曾是皇帝的情敌了,也没见怎么被猜忌,该怎么重用还是怎么重用,娶了个戎狄公主又算得了个什么事,诸葛正我估摸着,这穆老头估摸着是真把这门生当儿子养了,都当着儿子养了,该顾虑的便自然多了许多,莫不然,瞻前顾后可向来不是穆老儿的作风。
穆子俞端着茶盏啜上了一口,道,“你们世叔何在?”
诸葛正我的这几个弟子虽与诸葛正我确有师徒之实,然而向来诸葛正我只让这几个弟子都唤他做世叔。
追命笑够了“诸葛小花”,晃着自己手里的酒葫芦,头上还带着一顶斗笠,留着青色的胡渣,看来应该刚从外面办完案子回来,一身青色的粗布衣,绑脚都是破烂的,总之便向来是一副落拓不羁,风尘仆仆的模样。只见追命随手摘了头上的那顶斗笠,随后便疏懒的笑着与穆子俞说道:“穆大人,你这时候在神捕司堵着,想必多半是堵不到世叔的。”
穆子俞对着嬉皮笑脸的追命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小厮唤了声“三爷”,便接过了追命手上摘下的斗笠,和一个破布包袱。
铁手对着“穆大人”支吾了几声,随后便道:“世叔,方才说,他去了将军府。”铁手伸手掩唇在嘴边轻咳了几声,随后倒也还是照着实话来说了,诸葛正我离开神捕司的时候,在门口特意嘱了铁手一声,若有人问起,便说他先行去将军府了。
穆大人又一瞪他,喃喃道,“你小子分明也是不老实,诸葛小花既是已经与你说他去了将军府,他便一定会去将军府吗?小子滑头,不过说话却倒也算是实诚,说道是诸葛小花说的。”
诸葛正我有没去将军府,神捕司的人是不知道,可将军府的人却知道,若是诸葛神侯当真一早赶去了将军府,想必多半是见不到人的,因为林将军,林大人今儿个一早又被皇帝请走了,这个时辰都还没回来。
……
紫禁城,清和殿,
皇帝几近无力的单手撑在案上扶着额,皇帝近来发现,手下有个能干的官员,好处虽然也是不少,可也并非全然没有坏处的,尤其是摊上手底下这林子清一人,单单只有这一人,皇帝都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疼上了。
“你当真要保那个探花?”这话一问完,皇帝自己都忍不住脸皮子上一抽。他要是不想着保那个探花,后面哪儿还能闹出那么多的事来,今年这届的科举他就不该让这小子上去坐镇,好歹也算是个高官了,勉勉强强才收了两个门生,两个门生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
说来,那个进士科的小子算起来已经是让人省心的那一个了。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对了,沈谭,沈谭这小子近来从了刑部,不得不承认,据刑部的人来报,这小子在这方面还当真多有几分的急智,一个文生竟然在判案断案上独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尚且心细如尘,是个能干事的,独有一点,这小子太爱财了,对外那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至于旁人来送礼的他倒是大大方方的来者不拒,让皇帝委实想到了他老师当年借着海令大肆“收刮”当地富商的无耻行径。
可偏偏别人都是收了钱干事的,可这小子就是个收了钱不干事的,干起事来却还是公公正正的,了无半分偏颇,当然,很多人也不是那么傻,见到他不办事,送礼的渐渐也就少了,但送出去的礼总不能这么收回来,这小子便眉开眼笑的占尽了好大的一处便宜。
这小子就应该被调着放在穆子俞那小老儿的眼皮子底下,那见钱眼开的相似简直了。
至于现下这个更麻烦的,他亲封的一个探花郎,文采风流不假,文武双全不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是不假,却独独只有一点,是个妓女之子,贱籍。若是个寻常妓子的儿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长安城里二十年前有名的长安城第一名妓的儿子,即使过去了近二十年,那名声也是大了个去了,让天下的百姓听去了,一个妓女之子出生的探花郎,岂非不是太过丢人了?
当然,皇帝自然也有一番自己的考量,他手下并不缺人,那顾姓的举子尽管是个金瓜也好,木瓜也罢,也都与他没什么关系,惹了麻烦当下舍去也就是了,论及文才,多又没什么用处,若论及谋略,他手底下不是还有个林子清吗?
林子清与顾惜朝不同,两人可以自然都是天下少见的自有鬼才之谋的人,然而,顾惜朝虽然比之林子清确实要容易控制的多了,林子清无欲,对于钱财,权利,声名,他都可以弃之如粪土,这样的人确实不怎么容易控制,而至于那顾惜朝,两人虽是相像至极,却又全然不同,这个人的野心太大了,对权力的*实在太强了,这样的人虽然容易控制,却是在皇帝看来最危险的一种人,朝中已经有了个狼子野心的傅宗书正在忙着要去对付,朝中若是再放进来一只虎狼……
林子清不可能不知道顾惜朝的心思,对于皇帝的心思也是明白几分,可这人竟还是坚持要保住这探花郎,这顾惜朝便当真另他起了这般的惜才的念头。
关于贱籍的问题总也是绕不过去的。
而林大人对此的解释是,
顾盼儿早年一从清河县而来的书生有私交,两人本已约定终身,已有沾染,然顾盼儿本是一豪门商贾之女,然而,家道中落,风光不再,那书生的父母百般不允,不愿其子娶其为妻,定下了另一门在旁人看来门当户对的亲事。当时已怀有六甲的顾盼儿顾惜那书生父母的苦心,更不愿毁了那书生前程,便自行离去了清河县,怎料,在长安落户之后竟惨遭人贩拐卖,被卖去了青楼,不得已成了青楼卖笑的一妓子,更在随后不久,成了长安城里的第一名妓。
几年后,也就是二十年前,那书生途经怡红楼,见到了当日里的顾盼儿,甚觉痛惜,而当时顾盼儿年华渐逝,早已是风光不再,楼里的老鸨正准备将着顾盼儿最好再转手卖上最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