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她依旧坐定原地,就是把自己彻底放上了父母的对立面。那样的话,就是彻底背弃家人。爸爸是否也会愤怒到说出,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庄柔一辈子做过很多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因此遗憾的事。
然而,那一回,她的爱创造了奇迹。
她后退了一步,也同时,前进了一步。
以铮感到庄柔的手在用力,几乎错愕之中,他被她拉着,一起坐到了叶婉娴身边。
两人十指相扣。
她带着他,一起坐到父母身边。
她的恐惧,原来可以如此坚强。
极度紧张之下,庄柔根本没注意以铮心中的排山倒海,也没去看爸妈眼中的转瞬变幻。
她如上了发条一般,开始说话:“妈妈……我一直在想怎么战胜你们,怎么让你们认可我的选择。我、我还准备了好多理由来说服你们,原谅他,原谅我。可现在……现在我不会说了,我不该被原谅,我该受惩罚。回来之前,我拼命回忆妈妈生气伤心时的样子,活了十九年,我看过妈妈所有的伤心样子,有好多种,我想着总会是其中一种,所以每一种都排练一遍。”
她喉头苦涩,泪不断流出,“可你今天的样子,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种。我宁愿自己没有被生出来过,我是天底下最可恶的女儿!别的女儿或许让她们妈妈添了一根白发,我却让自己妈妈添了一种痛苦的样子,这是多少根白发?”
以铮想止住她,然而她指甲隔着衣袖抠的他疼入骨髓。
他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如同打针的过程,他阻止不了,他只能给她力量。
庄柔根本停不下来,“我真希望你们能惩罚我,怎么都行。只要……还让我拉着他的手就行,他的错不比我多一分,我的错也不比他多一分,要惩罚都是两个人一起。我要做你们的女儿,我还想给妈妈添一种快乐的样子作为补偿,所以不要赶我走,就、就这……”
她停住,因为脸颊感到了妈妈的手,并不十分柔软,还有点冰冷。
她抬头,想去触碰那只手,然而她不能放开以铮,一刻都不能放。
妈妈捧着她脸颊的手越来越紧,声音颤抖的几乎控制不住。“小柔……你没添一种痛苦的样子。这一种,你没见过,是在……那段时间中学会的。这个样子,只是想念女儿的样子。这样的你,我不认识了。我的女儿……不见了,我想念她。就是这样。”
庄柔一时迷惑,茫然的不知这是原谅还是惩罚。
妈妈放开了她,错开很远距离。
“现在,我还是没找到女儿。”
(本章完)
'(第131章 在时间迷宫中找到你(二))'
以铮眼看着那道霹雳划入庄柔体内,让她的心烧成焦炭,鲜血喷溅。她懵在原地,脑中似乎已一片空白。他心疼的不能呼吸,惊怒看着庄致远,用目光警告他已经太过分。
“婉娴。”一直默不作声的庄致远这时低声唤着妻子的名字,示意她说够了。他拍手把司机叫了进来,吩咐:“带小柔回家。”
庄柔依旧没有反应,无知觉的挂在以铮臂上。
庄致远站起,走到女儿身边,拍着她的肩,“宝贝,你先回家,剩下的事交给……”
庄柔惊醒,摇头,“不,我不走!”
庄致远张大了嘴,怒目圆睁。他那一直懂事而顺从的女儿,竟能发出如此大的抗议声音。
以铮决定打破自己的沉默,小柔的勇气超乎了他的预料。他不可能看着她再为他挨一耳光。他轻轻抚上她抓着自己的手,说:“听话,回家。”
在庄柔反对之前,他硬生生将她的手掰开,推给了司机。
以铮叮嘱:“别忘了睡午觉,睡到我叫醒你为止。”他的洋娃娃消失在门后,他自言自语,“……我一定会去叫醒你。”
庄柔出门的一刻,叶婉娴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她瘫软在丈夫身边,用最后几滴泪完成了这个残酷的救赎仪式。她重归镇定,抬眼看向以铮。
以铮自觉的挪的远了些,回到他们的对立面。
一对二的谈判,开始。
这是以铮“补天”的方法,金融巨案最真的真相,最深的秘密。
庄致远先开口,冷冷盯住对面的年轻人,“梁以铮先生,五年前我选择了你做帮手,联手推倒BBC金融帝国,是因为你作为一个律师是初出茅庐,当时还没有很多人知道,然而才华惊人,年纪轻轻就有大将之风。我想要BBC银行消失,你想要借一个大案打开前途。我提供证据,你提供能力。我们公平交易,各取所需。可是我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居然在交易的同时,给自己留了最厉害的后路——把我女儿拉下水,我十四岁的女儿!”
以铮一时恍惚,五年前的玫瑰园,她的十四岁生日宴会,如蒙太奇般出现在眼前……
孤独的白衣女孩,坐在钢琴边,如画的精致眉眼,洋娃娃般的柔美笑颜……
他走近了她,钢琴键黑白跳跃,她含笑告诉他人生来就要忍受无奈……
他牵着她的小手走上楼梯,站在落地窗前,对着夜景叹息众生的孤单……
一切清晰的如同昨天。
他的整个生命在看到那个14岁女孩的一刻发生了沧海桑田的翻覆。他知道自己需要的证据光盘在哪里,他知道自己该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拿了东西离开。这个女孩,应该跟他毫无关系。
然而她那么孤单,她在豆蔻年华就被迫学会“人都要忍受无奈”,“看夜景就不孤单了”。她近乎绝望的抓到了一个只因为她是她,而不是“庄致远的女儿”才跟她说话的人。
他怎么忍心把她留在钢琴边,重回孤独?
她带着他参观房子,他几乎忘了证据,忘了交易,眼里心里全是她。直到她命中注定般的带他来到主卧室,那个他本该来拿证据的地方。她兴高采烈的往大床上一坐,困意顿生。
孤单是太耗费体力的事。
她睡着了,头枕在手臂上,长发飘散,白色衣裙,如一只白蝶栖在玫瑰从中。
即便庄柔没有领他上楼,他还是会得到光盘。
他只是鬼使神差般的放不开她的小手,从此就一生都放不开。
他冷下心肠,做好自己的事,拿走该拿的东西,之后没有叫醒她,安静的消失。
这一次别离后,她五年都记不清他的模样。
一面之缘的男人,改变了她的一生,似乎爱过,肯定恨过,绞断心肠的回想,无可奈何的原谅,她却记不清他的长相。
为什么他不叫醒她?如果那时叫醒她,大不了他扮作若无其事,那样至少她会记住他的样子,爱的、恨的都不会只是一团模糊的光影。
直到五年后,命中注定的重逢。
庄柔熬过这么久的愧疚,几乎将她稚嫩脊梁压断的沉重负罪感,却只是个被冤枉的罪人。
BBC银行是金融神话,那时几个野心勃勃又踏实肯干的年轻人联手创业。功成名就后,他们却渐渐被到手的财富和名利迷惑双眼,越发疯狂的为了敛财而作假。
在高层执行者中,叶婉娴第一个醒悟并试图劝阻,曾经的同壕战友,现在是挡住他们财路的绊脚石。一朝不共戴天,很快受到排挤,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决断能改变的事,已经微乎其微。她甚至被越拖越深,再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庄致远那时心中就有了谋划,他的家业足够妻女富足幸福,如今妻子身陷泥潭,那个所谓的金融神话,还有什么苟且下去的必要?
叶婉娴并非孤立,她还有身为银行最大股东的丈夫。
银行的内斗越演越烈。
若非叶婉娴一直求着丈夫顾念昔日共同创业的友谊,银行也不会多苟延残喘了半年。
但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他们两人已经被另外几人逼到了绝路,终于无可奈何,你死我活。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最后一步,庄致远道:“他们的辩方律师是常胜将军,却平生第一次败诉,败在一个24岁的年轻律师手上。梁律师,你完成了交易,也证明了你自己。证据是我给你的,这本来可以永远是个秘密,可你让我女儿成了目击证人,也是帮凶。你还让我和她妈妈成了骗子,看着女儿内疚难过了五年,她一直以为是她的错,却不能说出真相,只能陪她一起煎熬,帮她遮挡来 自'霸*气*书*库'那几个入狱者家人的指责报复。年轻人,你的手段够高,我自愧不如。”
以铮却没有想过利用庄柔来钳制庄致远,他只是不能放开那个女孩的手。说出来,庄致远会信吗?连他自己都对那时的迟疑后悔不已。
叶婉娴抚着丈夫的手臂,对以铮道:“那时致远想保下我,但我毕竟曾参与了那些事,就要承担责任。我心脏不好,没多久后他硬是把我保释出狱。我回家的第一天,小柔不敢出来见我,那是她的青春期,正在长身体,却一天天因忧郁而瘦下去。我抱着她流眼泪,她也哭,还在我耳边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直到上个月小柔把电话打回家,说她爱上了你,我才明白,她不仅仅为领进‘坏人’而抱歉,还为她爱上了这个‘坏人’而自责更深。”
叶婉娴擦干眼泪,直视以铮。这个母亲一直在矛盾着,现在有了答案。在放手的一刻,她要告诉这个男人女儿因为他而受过的苦。
“银行倒掉,高层们重者被捕,轻者失业。我们的孩子都上同一所私立中学,其他孩子不再做少爷千金,小柔却依旧做小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似幸福,不久后妈妈又回到她身边,一切跟没发生过一样。大人们有怨恨会掩饰,孩子们却不管那么多,把怨气都发泄在小柔头上。小柔是那么懂事的孩子,在学校被欺负了回来也不会说。她还求我们的家庭医生不要告诉爸妈,瞒着所有人。”
“渐渐的,她不肯穿漂亮衣服去上学,不许司机接送,不让我在午饭餐盒中装鲍鱼、燕窝,她会在我和她爸爸回家之前把衣服洗掉。”叶婉娴苦笑,“我的女儿没进过厨房,不知道针线是什么东西,对钱没有概念,却惟独在十四岁时学会了洗衣服,怎么洗泥土最干净,怎么洗油迹最干净。
“直到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天,我硬要她穿新衣服,她姑姑从意大利寄回的Dolce&;Gabbana最新一季的裙子。后来我才知道,她藏了一条普通裙子在书包里,到了学校先去卫生间换衣服,新衣服偷偷塞到储物柜里。致远说去接小柔放学,给她一个惊喜。我们两个,在学校储物柜门前看到小柔被几个女生围在中间,又踢又打……”
叶婉娴掩住脸,泪从指间涌出。这是一个母亲最痛苦的回忆。
“就在那一年,小柔的心肌炎从良性转成恶性。我们搬家,离开那座城市。”
(本章完)
'(第132章 在时间迷宫中找到你(三))'
以铮愕然,双手狠狠握成拳,止不住的颤抖。他竟丢下她独自承受那么多折磨。
曾几何时,在他的诊室里,她也轻描淡写的说,没有,没有被排挤孤立过。
他从不知这些事,而是跟所有人一样,认为她是三个女孩中最幸运的一个。
BBC金融帝国倒塌了,没有人想到幕后的操纵者是庄致远。
庄柔也万万不会想到撕碎她生活的人,不仅是以铮,还有爸爸和妈妈。他们联手布了这个局,惩治了腐化的敛财者,也伤了三个无辜的女孩。
庄致远微微前倾身子,盯着对面的年轻人,“上个月小柔从上海打回电话,说她失恋了,哭的那么伤心。来电显示的号码不是她宿舍,我不放心,后来查过,竟是……”他冷笑起来,“妙仁医院。这是报应,一定是报应……小柔她的病……”
庄致远一瞬痛苦的说不出话。
到头来女儿竟病入膏肓。
更让他寒心的是,即使到了那样危急的关头,她仍然不告诉父母。如同十四岁的女儿,被欺凌时只会护着头和脸,这样就不会被父母发现。
以铮道:“她不是有意要向你们隐瞒病情……”
庄致远抬手止住了他,继续道:“梁以铮,后来云意和曼瑶那两个孩子的事我也知道。你有‘正义感’,你大概‘良心发现’,觉得我们所谓正确的事,却害了无辜的人。我不知道你接近小柔是什么目的,总之请你不要伤害她。”
以铮苦笑,他也有这么一天,被她的家人逼问,是什么目的。
他说:“我的确有目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一生去爱她,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伤害。秘密是玫瑰园的,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尤其不会是她。”
他的武器就是这个秘密,也是一个五年前没有人赢,五年后没有人会输的赌。
因为她爱他们每个人,他们每个人也都爱她。
于是他可以吞下秘密的苦药,继续为了她纯净的幸福,独自背负下去,任秘密的重量随岁月增长而越发难以承受。
庄致远沉默了很久,与妻子交换着眼神,最终笑笑。“小柔说她爱你,她拉着你的手坐到她妈妈身边,她19年来第一次跟爸爸顶嘴,却肯听你的话回家去。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只有爸妈,而她最爱的人,我当然要让她得到。如果哪天小柔不要你,我双手赞成。但如果你敢伤害小柔一分一毫,我们就撕破脸皮大斗一场。”庄致远冷笑,“梁家很厉害,然而凭我的家业也还斗的起,那座城市,我当初能走,现在就能回去。如果不是怕小柔伤心,我早就……”
即使女儿想要月亮他也会给她摘下来,何况不过是一个男人。
以铮没去计较这句话中对女儿的独占欲,天下父母何尝不都是如此?不是不给女儿自由,只因付出了那样深厚的爱,以至于认为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爱她。
然而……他们,接受他了?
这个本不意外的结局,竟让以铮一时头脑空白起来。
可她妈妈……
他看向叶婉娴,她叹了口气,眼角还有泪痕,刚才对女儿说出那样的狠话,她怎么会不心疼?“小柔是太容易苛责自己的孩子,刚才她那么内疚,挨几句狠话,反而会释怀不少。回去我跟她道歉……哪有妈妈不要女儿的呢?”
庄致远握着妻子的手越发紧,他进一步命令以铮,“如果小柔问起我们的谈话,一句都别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