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一直走到了三楼东边的最后一间教室门口,然后掏出钥匙来开了门。开了灯,才发现里面是一间办公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摆放了四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安静而空旷。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看书。”他说,说话时人已经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张办公桌处,把我的包放在上头,“以后你坐这里。”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也就是说,他…他也要一起来?
四十
不知道他又从哪里翻出个杯子给我倒了杯热茶,然后自己在我对面的那张办公桌前坐下,头一抬,眉头微皱,“怎么还不坐?”一副自然得就好像我原本就应该坐在那里似的表情。
我很犹豫,我很纠结。
我觉得我这一屁股下去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控制,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掌控局面的人,更何况,现在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从小就精明得让人心里发毛的明远。
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虽然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可是总有很多地方会露出马脚,比如说话的语气和方式,看人时的眼神,特殊的小动作,以及我们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字体……他会不会也会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怀疑,甚至会不会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身份……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开始有些发憷,喜(…提供下载)欢的姑娘原来竟是自己姑姑,这事儿也太狗血了,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我觉得就算是个普通人也很容易心理扭曲,更何况还是明远这样心思敏感的。他那会儿真要做点什么坏事,我还真没立场来阻拦他。
我还在抒情地想着呢,教室大门忽然被推开,古恒和一个陌生男孩子忽然出现在门口,两个人原本有说有笑的,忽然瞥见我,声音戛然而止,就跟被人卡住喉咙似的,脸上的表情也是震惊和意外。
他们这一出现不要紧,我反正是被吓到了,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明远却头也不抬,顺势递过来一个笔记本,慢条斯理地道:“里面是我大一时的笔记,上面有重点,你先仔细看看,回头我再给你讲。”
古恒和那个陌生男孩愈加地震惊,嘴都张开了,你拍一下我的头,我踢一下你的脚,两人“嗷嗷”地叫了两声后,这才激动地扑进屋,一把抱住明远的脑袋,大叫道:“明子你太不厚道了,居然连哥们儿都瞒着,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明远虽然被他们俩抱着头,可手脚依旧灵活,也不知怎么一扭,就把古恒的胳膊给甩开了,尔后站起身,跟那个男生打成一团。看得出来,那个男孩子的本事不弱,个子高,手脚利索而灵活,攻击的角度极刁钻,两人你来我往,居然不分上下。
在刘晓晓的记忆里,明远似乎拿过全校自由搏击的冠军,这个男孩子能和明远打成这样局面,显然绝非无名之辈。可刘晓晓的记忆中却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我就更不晓得他是谁了。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古恒猫着腰偷偷踱到我身边,笑嘻嘻地小声道:“你是那个刘晓晓吧,嘿嘿,行啊,居然能把明子给套牢了,咱们整个大学,你还是头一份儿呢。”
我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强板着脸,嘴硬道:“你别瞎说,我跟金明远不是那种关系。”
“行行,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古恒嘿嘿地直笑,朝场上正打得火热的两人看了一眼。我都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忽然又道:“那你们俩啥关系?明子能领着啥关系没有的姑娘来这里?小姑娘,你以前脸皮不是挺厚的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胆小了。不像你啊。”
我索性不跟他说话了。古恒这小子,以前虽然觉得他有些皮,可没觉得这孩子这么讨厌呐。
明远跟那男孩子估计打起兴来了,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越打越HIGH。他们俩是打得投入,我却是越看越心惊,那一拳一脚全都实实在在的,要换做普通人,挨上一脚只怕要在床上躺半个月,可偏偏那两位跟没事儿人似的,这一连打了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满身大汗,这才一声大笑,同时住了手。
“这位谁呀?”我问古恒。
“你不认识?”古恒的表情就好像是吃到了一只酸葡萄,指着那男孩子几乎不敢置信,“这王榆林呐,在咱们学校还有不认识他的?”
我也深深地震惊了,原来这就是廖倩中意的那个**,我还以为是个文绉绉的讨厌鬼呢,没想到原来也这么男人。虽说还没跟他说话,不过看他打架这么猛,就觉得像是个豪爽豁达的人物,我顿时觉得廖倩悲剧了。
“听说过。”我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以为是个公子哥儿呢,没想到这么本事。哎,我说你不是跟明——不,金明远,你不是跟他关系最好吗,怎么人家拳脚那么厉害,你就这么怂。白长这么高个儿了。”
古恒顿时就郁闷了,举手大声朝明远道:“哎,明子,管好你家属啊,嘴忒损了点儿。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劳动分工,哥哥我主要负责动脑子,动手动脚都是他们这些粗人来干。你小姑娘没见识,不懂别乱说。”
我被他这句家属弄了个大红脸,刚准备反嘴澄清来着,明远忽然把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随手朝我一扔,口中道:“热死了,你帮我把衣服挂起来。”
我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生生地被他给打断了。等挂好衣服转过身,他们仨就已经说笑起来,王榆林一直偷偷地看我,挺好奇的样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开口问明远,“你还真被这姑娘给打动了?不容易啊。以前白天鹅也追你,怎么不见你动心呢。”
“瞎说什么呢?”明远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又抬头朝王榆林道:“你一大男人嘴巴怎么这么多,跟个娘门儿似的。”
王榆林被他骂了也不气,反倒抱着肚子大笑起来,罢了又拍拍古恒的肩膀,一副难兄难弟的表情,“哥们儿,看清楚明子的本质了吧,这兄弟敢情是个情种,见色忘友啊。以后就剩咱们俩相依为命了,苦啊。”
古恒假惺惺地和他抱头而哭,嚎得跟真的似的。
明远被他俩弄得哭笑不得,上前一人给了一脚,大声吼道:“嚎丧呢你们俩,再吵吵把你们从窗户扔出去。人家还得看书准备考试呢,能不能安静会儿。”
王榆林挤眉弄眼地朝他笑,“明子,人家是谁?不会是你吧?”
明远啪地给了他一拳,不过王榆林早有防备,轻轻松松地避了过去,那一拳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古恒的肩膀上,痛得他嗷嗷直叫。明远又扑上前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发声……三个人又闹成了一团。
我在一旁看得真是又好笑又尴尬,这事儿还真是完全不受我控制了。要是这时候我再刻意澄清什么,明远还真有些下不了台。算了,还是回头私底下再跟他说吧。
可王榆林跟古恒俩闹完了也没走,两人各找了个座位坐下,又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找出各种各样的资料和书籍,看这架势,这里原本就是他们仨的基地。不过,为什么会有四张桌子?
我刚一开口,屋里顿时静下来。就连一直嬉皮笑脸的古恒都严肃起来,王榆林的脸上满是痛色,明远则是沉默,过了许久,他才低声朝我道:“这事儿以后我再说给你听,啊。”
其实我这会儿都有些后悔了,早晓得气氛会这么僵我就不问了。一看这几位的表情就晓得这张桌子十有**是有故事的,估计还是个悲剧,我就算真知道了,不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屋里的温度因为我的一句话给跌到冰点,我觉得特别尴尬,有好几次都想找个借口回宿舍去,可一瞧见大家都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我又觉得,要是我真走了,他们三个可能连装也装不下去,那种感觉也许更糟糕。
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留在屋里。好在明远给我的小册子很有意思,而我又被几天之后的期中考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会儿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虽然继承了刘晓晓的记忆,但这东西并不是电脑,一个复制粘贴立马就能用的,起码我对着书上各种各样的公式很为难,这跟我念书那会儿学的东西相差的也太大了吧,更何况,还有专业课呢。那什么犯罪心理学,跟我在电视里看的怎么一点也不同?
复习了一晚上,临走的时候明远过来检查我的复习结果,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后,一旁的古恒和王榆林憋得脸都绿了,以为我不注意捂着肚子使劲儿笑,被明远狠狠瞪了几眼后,这才收敛了些。
倒是我们家明远是个好孩子,完全没有因为我表现差就批评人,而是很认真地教我怎么抓重点,仔仔细细地讲解教材中难以理解的地方——就像我小时候那么认真地给他讲课一样。
我们四人一直到十点半才散了,明远背着包送我回宿舍。回去的路上我总想着要跟他说清楚,可他却一直在说话,等到我们走到宿舍大门口,他这才把包往我怀里一塞,叮嘱道:“明天我过来接你。”
我:“……”
回到宿舍,除了汪小圆笑嘻嘻地看着我,其余的几个同学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可没心情管这些小女生们怎么想,洗漱完了,躺在床上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四十一
在我准备期中考试的这几天,我和明远的绯闻以光速迅速地在学校里传播开来,现在我去上课,已经能感觉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了。不过我也没把它当回事儿,毕竟这不是在演电视,而且现在还是九十年代呢,大家伙儿还不习惯那么明确而坚定地表达情感,所以也没出现什么吃醋挑衅的事儿。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低估了这件事的影响力,考试前一天,廖妈妈亲自过来了,脸色很不好,把我叫出去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你谈恋爱了?”
哎哟,我的亲娘,您老人家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不过我十分怀疑传这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便宜表姐廖倩。这几天我没少见那姑娘,在王榆林面前老晃荡着,不过见老王的反应,好像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我不敢对廖妈妈打马虎眼,赶紧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郑重而认真地回道:“您老人家可得明察秋毫,千万别相信谣言。不过您就是被那些谣言蒙蔽了眼睛我也不担心,谁让你们家闺女身正不怕影子斜呢。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家乱说话……”我正说得慷慨激昂呢,宿舍电话铃响了,汪小圆赶紧去接,一会儿迟疑着回过头来,看着我悄悄指了指话筒。
她这点小动作怎么逃得过廖妈妈的火眼金睛,她的眉毛立刻倒竖起来,锐利的眼神往汪小圆身上一瞟,小圆立马就招了,“…是…那个…金明远……”
这姑娘,立场这么不坚定,这要放抗日战争时期,得多让人操心呐。
廖妈妈一脸冷峻地走过去,朝汪小圆伸手。小圆立刻乖乖地把话筒双手奉上,我的心都快揪起来了。
“喂——”廖妈妈冷冷地对着话筒道:“我是晓晓的妈妈。”
电话那头的明远不知说了什么,廖妈妈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凉凉地瞥了我一眼后侧过脸去,将所有的表情都藏了起来。我不敢凑过去看,只竖起耳朵想听听明远到底说了什么,但宿舍的电话音量实在太小,我听得耳朵都发麻了,也就听到廖妈妈时不时发出的低语,一会儿“嗯”一声,一会儿又淡淡地笑笑,态度好像温和了许多。
我心里头对明远更加好奇了。
这个电话足足说了有二十分钟,汪小圆受不住屋里的怪异气氛早溜了,就剩下我心里头痒痒的,就跟有只猫爪子在一个劲儿地挠似的。到最后廖妈妈终于挂了电话,我还准备再继续聆听她的教诲的,结果她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自己心里要有数”,然后就走了。
天晓得她怎么忽然这么开明,到底明远跟她灌了什么**药?怀着这种好奇,我今儿还不到七点,就主动去了322教室,准备等明远过来好好问清楚。
不过今儿倒是奇(…提供下载…)怪,平时都是他去宿舍门口接我,今天我提前来了这里,却不见他的人影。不仅是他,就连古恒和王榆林也不在。我在教室里背了一会儿书,又做了几页题目,折腾得脑袋都大了,就起身在教室里走走。
我早说过这间教室很大,里头只放了四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还有些零散的扫把和一块可移动的黑板靠着西边墙放着,上头都积了灰,显然有阵子没人管过了。我正好做得久了,浑身酸痛,索性就把教室里打扫一番,也算是这些天来报答明远帮我补习了。
说干就干,我卷起袖子,操起扫把迅速地把教室里零星的一些垃圾清理走,尔后又从门口找到了一块抹布,去厕所洗手池洗过了,把几张办公桌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还不过瘾,又想着那种黑板也染了灰,索性也一道儿弄干净了。
黑板是双面的,擦完了正面,我把抹布扔一边儿去,费尽了力气把它的反面给翻过来。好不容易给它翻了个身,刚想动抹布,忽然瞧见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和照片,一时愣住。
这是一张典型的关联图,警察局里常见的那种,几张照片几条线把原本毫无关系的人全都串了起来。而面前这张黑板上,正当中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我和古艳红。
其实我早就猜到,这些年明远肯定在追查这件事,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弃学医,转而和古恒一起来了公安大学。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如此真实而直接地面对这一点,就像现在这样,对着黑板上笑得傻兮兮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我手忙脚乱地赶紧把黑板复原,又捡起抹布,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桌子。心里头却十分地不安,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远,我应该怎么跟他说?这毕竟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除了我之外,还有古艳红——我已经从得知了她的死讯,就在我被汽车撞飞的第二天下午,她的尸体在城外的小长河里被发现。
“咦——”门口有人发出狐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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