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儿子是否有意纳妾,却是丝毫无用,只好接受事实。所幸崔桓的生意越来越兴隆,家境也越来越好,媳妇孙女都是孝顺妥当,崔母总算有了点安慰。
初七第一次给崔母磕头,崔母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问王氏道:“心儿真的找回来了?”
“是,婆婆。心儿几年前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真是咱们家的福气。”“可我怎么觉得不像?”“不像?什么不像,婆婆?”崔母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不必在意。”崔母对初七的态度一直都不太明朗,原因不言而喻,乃是因为那个被野兽吃掉的孩子。这根刺无从拔去,便在心底生根发芽。初七每日下地做着男人的活,家中人早有异议,崔桓几次要说请个长工回来帮忙地里的活,无奈崔母道:“你们以为现在请个人容易?若是手脚不干净的,那就招了个贼回来!”
崔桓劝道:“那我看就把地都卖了,一心去忙长安的铺子算了。”“现在能有什么比地更宝贵值钱的?你敢卖,是让你娘没个依靠不成?”
“娘,我租总行了吧?租给人家,什么都省事。”“省事什么?那些年底催债不成的事你又不是没见过。什么都不能比攥在自己手里更放心。地里的事你不用管,你娘自有计量。”说来说去,这地里的活还是得由王氏初七这些女人来干。王氏不敢忤逆婆婆,初七更不敢不孝顺奶奶。繁重的劳作逐渐让初七勾起先前的病根,一连躺了十数日,一并耽误了去草药园的事。
此事不禁令孟清震怒。他质问夜华道:“交给你的事怎没有丝毫进展?”
“郎君息怒,近日有一方新驻的势力在长安城内扩张,情况有些棘手。因而将此事耽搁了几日……”孟清自也知道这方势力由何而来。玄宗皇帝近来宠厚边将,尤其宠信一个杂胡,加官进爵自不必说,几乎要将整个方小说北交到此人手上。如今长安地下势力逐渐转向胡人军官手中,不禁令人担忧。
孟清道:“既然如此,我亲自去办此事。你做好分内的事即可。”夜华听了便是一阵哆嗦,答了声“是”便不再言语。他知主人对初七紧张不过,但若要为她亲自出马,便又是另外一番情状了。想当日,他还在教授初七诗歌入门,从诗经楚辞说到六朝五言再到近代律诗,从孔子删诗屈原《九歌》到昭明太子撰《文选》到再到王杨卢骆及沈宋等人作诗,说的是激情澎湃,忘乎所以。最后,他便问:“此中人物,你最喜哪人诗歌?”“学生最喜李白杜甫。”“李白杜甫?李太白尚还知道名号,这杜甫倒是从未听闻。我刚刚所讲之人,你难道一个都不喜欢?”“李杜二人乃诗山之巅峰。前人尚无一人可比,后世莫能再有超越此二人者。”
夜华听她小小年纪竟拿些不知名的人来诋毁圣贤,便重罚了三十板子。此事被孟清得知,便只有一句话“夜华,休矣”。他差点为此口吐鲜血,直跪了三天三夜才换回孟清一张好脸色。如今孟清说要亲自出马,这不啻是一场浩荡风波的开始……
欠债
26这场风波确实来得浩荡,起头却不在孟清。崔桓在长安的铺子近来出了点麻烦。跟他合伙的几个熟人皆说要搬迁去方小说都,想让他独自将这家小店盘下。崔桓手头一时没那么多钱,几个熟人又催他催得紧。若盘不下来了,这小店便要就此散伙,他继续回家种田买菜。崔桓断然不想失去这份生意,一心想办法筹钱。王氏典当了些从娘家带来的首饰以作急用,却是杯水车薪。崔家有些发愁,一时都想不到有哪里可以筹到钱。不知是谁跟崔桓建议去新开的一家地下钱庄借贷,可以不用担保。崔桓听了有些动心,便就大着胆子去了一回。那钱庄果然十分方便,能借出的数目也很大,同样利息也高得惊人。崔桓第一次没敢借,回头跟家人商量。家中之人均觉得此事过于冒险,不能轻易尝试。但崔桓眼见着要打烊自己辛苦经营的小店,竟狠了心借了五十两银子出来。此事他瞒了家里的女人,悄悄行事。五十两是笔不小数目,借贷的风险也大。有了这笔钱,崔桓十分顺利地成了一名小店老板。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上前都来问候上一句“崔老板”,崔桓觉得受用,渐渐也不在乎自己的借钱之举。哪里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长安一连下了一月的雨,将家里的田地淹了一半,收成自已不能奢望。崔桓情知老天跟自己开了场玩笑,除了每日按部就班地赚钱,竟一点没想后路该如何是好。
那地下钱庄果然十分厉害,到了期限便连本带利地前来讨要。崔桓将至今赚到的薄利全都还债,却还差上一大截。他情知事情瞒不住,只好向家里人坦白。崔母一听气得青筋暴跳,将儿子狠狠骂了一顿。王氏想护着丈夫却也是有心无力。如今家里除了五亩地也没有其他值钱的方小说西。他们家都是经不起折腾的,想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卖地。可是卖了地,他们便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到时候一家六口又该如何安置?经过商议,崔家一致觉得先还债再做其他设想,便商量着找个买主卖地。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续几个买家都把价钱压得很低,崔家即便卖了地,也只有去讨饭的份。初七眼见家中愁云惨雾,每日躺在床上都合不上眼睛。莲叶深更半夜从梦中惊醒,看着她
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房顶,犹如黑夜中潜藏在黑暗深处的狼,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小妹,你睡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大姐,是不是有很多的钱就可以让家里过得好?”“有钱自然是好。但就怕那些钱庄的人收了钱也咬着不放。这些伎俩我从前见识过,弄得别人家破人亡,那些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事已至此,再计较这些没什么意思。”
“大姐,爹娘对我那样好,我生了病,帮不上家里的活,又费药钱,也没有怪责一句,还不吝惜用最好的药。要是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我什么都愿意。”“知道你听话懂事。现在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其他以后再说。”莲叶听初七说什么都愿意。她又何尝不是?为了能多赚些钱,她咬牙跑去找梨花春的黄掌柜几次,无奈都是拒绝。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双十年华已过,难比昔日美貌,即便想委身青楼都卖不了好价钱,更不要提找个好人家嫁了。想她这些年在家帮手,不敢出去谋事,便害怕往日的熟客见了她会将过往传扬出去。久而久之,她的姻缘也耽误了下来。如今家中有难,莲叶想来想去仍旧没个出路,只有硬着头皮最后一次去找黄掌柜。那一日,梨花春依旧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莲叶刚一进门,就听见一阵肆意的笑声传来。她抬头去看,就看见紫鸢跟一群人高声谈笑着进了店。在她周身围了几个男人,穿着皆是不凡,说的话不是宫廷轶事就是后宫秘闻。正说到玄宗纳了杨太真为妃,紫鸢不知怎地视线便飘了过来,在莲叶身上轻轻扫了过去。那一眼,莲叶总觉得像是蛇信子在脸上嗖地划过。不久,有个婢女就请莲叶去紫鸢包下的阁子里相见。莲叶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那阁子的门一开,扑面而来微醺的酒风吹得人晃眼。事隔多年,这久违的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便又回来了。
莲叶很识趣,向紫鸢请了安便依照从前那般与人谈笑侍酒。几个王孙公子见她长相明丽,谈吐可人,均都十分欢喜。末了,紫鸢私底下对莲叶便道:“崔姑娘是个人才。听黄掌柜说你急着找份工,不如就到我府里来。我包吃住,再支你三年的工钱。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马上安排。”莲叶心下了然这是笔什么买卖。这卢夫人府上每日来来往往诸多达官显贵,开的流水宴看得人都花眼。只要进了那府邸,想要再踏出来怕也难了。莲叶本想立马拒绝,却还是委婉道:“承蒙夫人错爱。请容莲叶思量一日,再行答复。”“那好。后日午时我也在梨花春,到时你若没来,我只当你看不上我那地方了。”
莲叶应了声,回了家中,特意烧水洗了个澡,然后将莲子叫到面前道:“二妹,大姐也许又要去长安绣坊了。到时候,旬假都可能回不来了。孝顺奶奶爹娘,照顾小妹,以后便靠你了。”
莲子听得明白,忙道:“大姐,妹妹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不能眼见着自家姐姐往火坑里跳的。我已经跟张媒婆说好了。她给我找了户人家,聘礼正好可以还爹爹的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嫁人这么大的事你也敢自己做主?张媒婆究竟给你找了什么人家,凭什么聘礼要给这么多?”“就是许员外家。我定金已经收了,三日后便可把婚事办了。”“许员外都娶了四房了,你肯做人家小老婆,我看爹娘肯不肯?”“那爹娘就肯大姐你卖身?我至少也有个名分,以后若生了儿子便也有依靠。大姐难道想一辈子吃那碗不干不净的饭?”莲叶与莲子皆争执不下,初七在角落里听见了,直觉得锥心的痛。她胡乱披上衣服,一路跑去了草药园。天仍旧下着雨,淹得田地水汪汪一片。雨打在脸上有些疼,像不断被人抽着巴掌。初七吃进一口雨水,发觉竟是咸,便一口吐了出来。等到了草药园时,她猛然发觉孟清今日不会在此,不禁蹲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任凭雨下得多大,她只想从此哭死过去。“你有什么事这么伤心?”这一句话来得太过突然,初七抬头去看来人时都不知如何反应。等到擦了擦眼睛,发觉真的是孟清,她不免又有些疑惑,究竟自己遇上的是个什么人。孟清拄着拐杖,撑了一把油纸伞,就着淅沥的雨声道:“你看我,双手忙不过来,多不出手来扶你。你若好心,站起来扶我可好?”初七知道孟清的腿脚在雨天尤其不方便,忙去扶他。不想身上的雨水泥泞便就此都沾到了他身上,污一袭天青色的衫子。两人艰难地进了屋。初七左看右看都见不到夜华的影子,不禁疑惑起来,夜华难道又未跟随孟清而来?孟清见了她疑惑面容,解释道:“今日是我心血来潮,于是也没叫夜华跟来。”
“若是老师知道郎君冒雨前来,定不知吓成什么样子了……”“想来便就来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初七听了,原本冒雨跑来想求他的事再也难以启齿。孟清已待她如此,她有何颜面再去奢求他照拂她的家人?孟清看她已被雨浇了湿透,嘴唇苍白,脸色暗淡,便道:“身体要紧。你暂且将湿衣服换下,免得病上加病。我让福伯为你煮些姜汤暖身。”初七听话地点头,随即开始宽衣解带。孟清尴尬地别过身子,郑重道:“至少去屏风后面……”
初七“哦”了一声便寻了一扇折屏,将自己与孟清隔开。孟清依旧有些不悦,道:“夜华竟没教你男女大防之礼?”“老师教过。但郎君不算寻常男子,所以应该不算在内。”“我怎不算寻常男子?”“郎君不是想收过我做义女,跟我做一家人?家人自然不是寻常男子了。”
只听孟清的拐杖在地上“咚”地一声响,吓了初七一跳。她慌忙探出头去看,却见他已出了屋外寻福伯去了。初七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匆匆换了衣服出来,却只发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已摆在了桌上,而孟清仍旧不见人影。初七怕自己惹了他生气,忙不迭跑出门去找。只见孟清站在门外屋檐下,默默看着园中雨景,远远一望,倒似一副极细致的水墨工笔。初七差一点便要看呆,好不容易回过神便跑上前道:“郎君,为何不进屋?”“身为你的老师之一,我有责任教教你,凡是男子皆要大防。要是有人敢冒犯你,你就要让他像我这样,即便下雨也要赶出屋去。你记住了?”“记住了,记住了!您真的该进屋里了!”
搬家
27初七只怕孟清身体有个闪失,将他扶进屋中连忙将姜汤端上。 孟清却不肯接,只道:“我一直不知你在家中是何状况。你不若先与我说说你跟你爹如何相处。”“郎君是想问我在爹爹面前会不会如此随意,是不是?其实若郎君不说,我倒真没在意此事。寻常人家讲究不了太多。寒冬腊月,被褥不够,一家人便挤在一起取暖;盛夏时候,炎热难耐,全家便一起去河中水嬉。我初时不识水性,根本不敢下水。还是我爹爹托着我在水里扑腾了两月才学会的。如今郎君这样说了,我以后定注意的。现在就把姜汤服下再说话。”孟清听了有些安心,便道:“不若你半碗,我半碗,一起分了。”初七点头应了,也不觉不妥。孟清向来只用自己专属的餐具,即便出门在外也一定要带上三套碗筷以备不时之需,但惟独与初七不分彼此。她用过的食具水杯,孟清完全不介意自己再用。夜华每每看到这个场面都是一阵惨白,想要劝说却觉得无用。初七端起来一口气吃了半碗,说道:“郎君今日让我男女大防,又跟我同分汤羹,算不算犯规?”孟清接过来姜汤,一口一口干了,却一句没回应,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不去。彼时,初七觉得气氛十分古怪,便也没有说话。两人间唯有雨声缭绕,再无其他。孟清只好打破沉默道:“你今日怎么哭着跑来了?是来找我对吗?”“哦,不……只是有些想念您罢了……”孟清笑道:“能让你想到哭,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初七被说得脸红,怎么也不敢接话。孟清觉得她害羞的摸样着实可爱,想继续逗她却又有些不忍,只道:“我又何尝不想念你呢?你若是怕了我,想着法子躲着我,我也不知能去哪里见你了……”
初七心顿时像被狠狠撞一下,胸中千言万语都堵在咽喉无从疏泄。她一急便顾不得太多,依偎在他怀里道:“郎君说这样的话,让我怎么好过?”孟清一动也未动,竟觉怀里卧着一团暖风,只怕稍一动作便会失去。他抬头看着窗外雨景,眼神有些迷离,继而似责怪道:“刚让你男女大防,你怎又忘了?我终归不是你亲人。你可教我如何是好?”初七听了自知逾越,忙想抽身不出来,却不知孟清已将她抱着轻轻拍抚。 如此亲昵,尤是温暖。她自觉并不排斥如此相处,便也没有再动,道:“从今往后,我不躲着郎君就是了。”
孟清听了,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念头,一定要让初七留在身边,不再让她离去。无论什么方法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