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没听见般,翘着小尾指慢慢地剥着瓜子,眉眼都没抬一下。
第二日,本家的十几个年轻娃儿同上女方家催妆去了,汉子们和媳妇们在上午将除了新房的各房屋里都贴上双喜字,门户处则贴上喜庆的婚联,而后商量这喜宴的采买和人事分配事宜,一大家子男女分桌用过午饭后,都各忙各事去了。
新房设在东厢的次间,傍晚时罗氏和几个媳妇就将新房打扫干净了。到子时,章家燃点炮仗驱邪镇妖,又了烧元宝香烛,然后老爷子将新床架好,再由女方跟来送妆的亲信妇人布置床铺,喜帐、梳妆台及衣橱箱笼等物事,被缛下放上了红枣、花生等物。
新房里的桌上一对大红烛,门户、窗牖、正墙上和家什上都贴上了并联的双喜字,寓意新婚夫妇互敬互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摆弄妥帖后,沈老爷子吩咐家里人不得入内,并安排好珠珠明儿看守新房直至新人入内,各自才揉着眼睛去睡了。
而照人的三表哥则找了他七八岁的小弟弟一起睡在新房,意为压床。
新婚这日早晨,章家分为几拨人,烧煮宴席饭菜的,接收份子钱的,迎亲的,章家院里喜气洋洋,热闹喧天。
酉时一刻,村里响起了板鼓唢呐的吹打声,不待多时,迎亲队伍便到了章家院前,章家院前的空地上早围满了人,瞧热闹等喜糖,恭贺声此起彼伏,人人皆笑声连连。
女方送亲的人将铜钱向空中扬撒,人人都哄笑着争着去抢,另有一个手执花斗,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往门处撒,——新娘要下轿了。
新娘轿轿是马车装饰成的,新娘蒙着红盖头,由一位喜娘扶着下了来,又缓步入院内,风情款款。一路有人向其撒五谷杂粮、彩色纸屑、草节、麸子、栗子、枣、花生,意为驱邪避煞。
村里人成亲时,照人从未去观看过,如今有着机会便跟一群女娃儿躲在西厢的屋里,从窗户里瞧得外面热闹喜庆的情景,她虽没见到想象中的跨火盆啥的,按章家人说的一切从简,但这对乡户人家来说,仪式已非常隆重了。
直到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到厅堂陪酒去了,一干女娃子被大人叫去陪新娘,大伙才有机会见到新娘。
新娘身着喜庆吉祥的大红嫁衣,正两手叠放膝上端坐在床正中央,在大红喜烛的掩映下,原本就美好的脸蛋此时更是娇得能掐出水来。
见门被推开,一群女娃儿涌了进来,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局促地僵了起来。
珠珠上前一步,甜笑道:“大嫂,爷爷叫我们来陪你哩。”
其他些个堂姐妹表姐妹也都随即附合着,问些累不累饿不饿之类的话语。
照人瞧着她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这是镇上王铁匠的女儿,被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上想收了做姨娘。她见过那王铁匠,是一个极其隐晦正派的人,怎会推闺女入火坑?这门亲事当然不是她大姑撮合的,以她大姑那自扫门前雪的性子,哪会来插手这些事。
跟一群姐妹们哄哄闹闹地过了几日,该看的热闹看了,该长的见识也长了,照人有些心力交瘁地跟娘和大哥回家了,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家里事儿多着呢。
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宰鸡赶大集,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样样有。家家户户门上贴着门神、春联、剪纸,有钱人家还会贴年、画挂上大红灯笼,格外喜庆,打破了战事以来一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恐慌紧张。
大年三十这天傍晚,今年的第三场雪下了起来。
吃完年夜饭,便是守岁,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家人团圆,欢聚一堂,桌上摆满了程式的茶点瓜果。
沈丘山夫妇各给了三兄妹用红绳串的一贯钱,意为压岁钱。照人喜笑颜开的接了过来放进荷包里,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收的第一个“红包”呢。
外面的米粒子雪簌簌的打在屋瓦上,屋里烛火通明,照地也难得的放下了书本,跟家人一块玩起了牌,这牌是中秋夜做的,照人一直保留着,这会便拿了出来玩乐。
“爹,娘,既然你们都会玩了,那咱就来个正式点的吧!”照地收拢牌,一脸笑眯眯地瞧着他爹娘,仿佛是瞧着一堆金元财宝般,两眼发亮。
沈丘山夫妇浑不知自个儿子在算计他们,嘿嘿笑道:“啥正式的?”
“玩牌么,当然是有赢有奖,输有罚才正式哩。”
照人瞧着二哥一脸贼笑的样子,当下就猜到了他那点小心事,也不言语,只一直抿嘴笑着,她二哥当爹娘的钱好骗哩。
“输了么就给赢了的钱,咋样?”照地故作不经意地道,似乎他并不是为了想从爹娘那赢钱的样子。
夫妇俩自认得闺女“傎传”,牌技不差,于是便乐呵呵地同意了。
四方大桌上五堆铜钱,划过来划过去,玩了许久也不见谁多谁少,照人瞧着二哥垮着脸子的沮丧样,不免偷笑起来,这叫那个啥?
到午夜正子时,附近几个村子上空响起炮仗声,这是到大年初一了。
父子仨赶忙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大炮仗和火折子,到屋外点燃了,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这是辞旧岁哩,。
娘俩也跟了出来瞧热闹,噼噼啪啪地响声震得屋子都在颤动,娘俩立时以手掩了耳朵,大笑起来。
待接完神、煮好水饺后,大家都胡乱吃了几颗就爬上床睡觉了,实在是困得很了。
第四十二章 大年初一
鸡鸣三更时,迎新春的炮仗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这又叫“开门炮仗”,家家门前碎红满地,灿若云锦。
照人照例早起,洗漱好后抚了会琴便到堂屋吃早饭,此时一群小娃儿穿着新衣裳拿着个布袋子过来拜年了,章氏正拿了瓜子糖果给他们。
这些娃儿开始俱是开心的闹哄着,比着给谁的多,给谁的少,见到照人进来时,他们突然都闭上了嘴,待装了东西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像后面有鬼追着一样。
照人讶异极了,跟到门口,隐隐约约听得一个小女娃儿说道:“那就是沈家的狐媚子哩,可别惹她,会变成狐狸来咬你哩。”
旁边一个奶娃儿,立即大叫:“我……我才不怕哩,她变成老虎我也不怕,哼!”
她蹙着眉转回屋里,这些时日她极少出门,这些风言风语竟连几岁的小娃儿都传得有声有色,娃儿的戏言,定是大人教唆的。她都能想像得出这样一个段子了:一个母亲对不听话的娃儿凶神恶煞地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就叫沈家那个狐狸精来抓了你吃,小娃儿听了害怕,顿时就乖乖地不再捣蛋。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来过几拨拜年的娃儿后,她们才用完早饭。
父子仨也早早的出门给族亲好友拜年去了,遇到人家吃饭喝酒的便被拉住喝一口酒吃几筷子菜,这么拜来拜去的,几乎没有停歇过。
男娃子相互串门拜年,女娃儿们则不会,要玩也是往有女娃儿的人家家里玩,玉眉和圆圆她们便聚到照人家来了,一是照人家在这边新院子,清静又宽敞;二是最近村里闹得紧,怕照人出门兜闲话。
章氏给了玉眉两个丫头压岁钱,便笑着到隔壁的邓家坐去了,女娃儿兴头,她个老太婆在场不是碍眼么。
也不知是没地儿去,还是只照人家好玩,玉秀玉娟也带着几个女娃儿过来了,一下子,屋里唧里呱啦哼哼哈哈的不曾闹翻了天。
来家里拜年的人也挺多,但大多都是打个转儿就走了,家里的大小男人们都出去了,只些女娃子在家,谁好意思多留。有几个跟着哥哥们来拜年的女娃儿见照人家热闹,都嚷着要留下来,将同来的男娃赶走了。
屋里坐不下,照人便将伙房里的凳子全挪了过来,将一个若大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有几个女娃第一次来照人家,见她家的布置,不禁啧啧称赞:“照人,你说咱的针线活计也不差,咋就没想到将屋里布置得像你家这般好看哩?”
一个嘴皮子利索的女娃儿笑道:“你当人人都这般敏慧灵泛么?手脚再能干,也得听脑子使唤哩。”说着,她含笑瞧了瞧照人,挺好的一个娃儿哩,咋被人说得那般不堪?这些人真是口舌生疮,净出龌龊话!
照人见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对自个友善的笑着,也还以一笑,并不接茬,只揶揄道:“来,大家吃东西,瞧你们这斯文样子,咱家的东西都搁得要发霉了哩。”
大伙立时大笑起来,松了气氛,她们也都不客气了,挑着喜欢的吃食吃了起来,地上皮壳碎屑到处都是。
“照人姑娘,照人姑娘。”外面的绿茵红扑着小脸挽了个精致的篮子走了进来,带进一阵清香,她的绣鞋沾满了积雪。
一干人闻声都住嘴静了下来,拿眼好奇地瞧着她。
绿茵对站起身的照人笑道:“照人姑娘,刚往屋里喊了几声也见不人应签,原是屋里热闹着呢。”
照人笑脸相迎,忽然淘气起来:“可是过来拜年哩?咱们正在吃东西,来来,你也进来热闹热闹,”她给了玉眉一个眼色,两人不由分说的将欲言语的绿茵拉着坐了下来。
绿茵是个老实的丫头,她此番来是小姐交待有事要办的,哪会心里安生坐下来跟她们热闹,她立时着急道:
“照人姑娘,我不是来拜年的,”今儿大年初一,进了人家屋里却说不是来拜年,也特不礼貌了,她一发现这话不对,脸儿更红了,语气也急促起来:“我是来代小姐送礼的。”
“送啥礼?”照人好奇问道,她有好几个月没见着碧清了,转念一想,也是,就她这般都闹得那般难听,别说一个闺阁小姐了,自是该避讳着的。
“今儿小姐本是要过来拜年的,但家里来了一群小姐们,小姐便在家陪着。昨儿下了一场雪,家里的梅开得越发的好了,这不,小姐亲自摘了一篮子雪梅,让我送过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她手上那只篮子,只见里面白雪中点点樱红,飘出缕缕清香。
绿茵娇憨的笑了笑,又看了大家一眼,道:“小姐说,姑娘们这两日里若是得了空儿便上家里去赏梅,过两日雪化了,这景致也不那般好了。”
这碧清送的礼总是这般雅致与人不同,倒颇合她的心意,欣喜地接过篮子,又问了绿茵几句话,她才将绿茵送出门外。
她留了大家午饭,饭菜都是昨儿大年夜多做的好留着今儿吃的,大家也不客气,过年不就是吃吃喝喝图个热闹么。
拜年的娃儿上午来得差不多了,下午便都是汉子媳妇们各处凑趣或喝酒或闲嗑,闹了一日,晚上也不觉得饿,章氏烧了个汤,烫些青菜吃,好洗洗肠胃。
初二到初八,照人三兄妹都是在外拜年的,舅舅家住一日,姨妈家住两日,两个姑姑家也住个一两日,家里也是每日来客不绝,直闹到元宵,新春才算过完了。
元宵一过,家家开始忙春耕,沈家那两片山林的地契年前就签下来了,这会便开始建围墙。沈家请了村里的力壮汉子来挑挖土拌泥垒墙,忙了约摸一个多月的功夫,沈家的山便被两丈多高的围墙围了起来,独立一方天地。
为方便照看看管理扁草,沈家又在山腰处选了一块通风光照极好且取水也方便的平旷地建了一座二进院子的木屋,这一忙碌,又是一月余,此时已到了二月春暖开花的时节了,青山岭村的李子树白花似锦,将整个村子笼罩在雪白的世界里。
第四十三章 初来
这日清晨,照天带着弟弟和村里一帮应试的学子到华阳县城应试,照人也忙着给扁草种子催芽,催芽用的是去年收集的雪水,煮得半温,又混以其它的养料,然后将扁草种子浸泡,每日晒一两个时辰的太阳,若遇雨天则点上大腊烛以保光照充足。
沈丘山夫妇将山里的木屋收拾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两兄弟从县城回来了。
“爹,娘,我过了县试了。”照地欢天喜地的跑进家门,通报着这好消息。
“真的吗?”沈丘山夫妇激奋地站了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随后背着个大包袱的照天也进得屋来,笑道:“是真的,照地得了第三名哩。”
夫妇俩虽不知道县试是啥,但也听得娃儿们解释说这是考秀才的第一关,还有第二关第三关,考过了第三关才算是真正的秀才相公了。
“嗳,照地就是聪明,咱县这么多学子,竟能考个第三名,嗳,祖先显灵了哩,明儿再多拜拜。”沈丘山笑纹成壑,不住说起重话来。
章氏作为一家之主到底稳着些,笑道:“照地,过了第一关也莫要轻心哩,后面还有两关,可得再加把劲才行。”
“是,娘。”照地抱着她的脖子撒起娇来。
晚饭,家里杀了一只大公鸡庆贺,四五碗菜往桌上一摆,香喷喷的,连照人也欢喜得忍不住喝了些米酒,七分玲珑浅浅眉,八分醉意眼微熏。
村里同通过县试的,还有池容赫李小海等五六个娃儿。
沈家每日里都有人上门,或来道贺的,或来打探沈家买山作啥用的,章氏除了应付这些人就没空儿做别的事了,直到将家搬到了山上的房子里后,才总算得了些清静。
接下来的日子,照地仍旧日夜苦读,沈丘山夫妇忙着田里地里,照天照人便照看着扁草催芽及种植地的打理。
扁草种子萌芽到长成小值株的时候,已到三月中旬了,照人对于芽棵子能全部萌发并不抱太多希望,让她惊喜的是却也萌发了有两千来株幼苗,近三分之一的萌发率呢。种植的场也一天天扩宽,直至将整个坳子里都整了出来,不然种不下哩。
挑了个阳光暖和的日子,沈家开始种扁草秧子,四五棵幼苗一窝,用小线绳固定在砾石上,以免被风吹倒或雨刮倒,然后在砾石上撒上腐熟杀过菌的茶饼、豆渣、牛粪、猪粪、肥泥等混合搅拌均匀的农家肥。
照人将扁草的栽种法试与爹娘看,她小心翼翼地分着圆形枝节的苗株,绑好,再撒上一层较厚的肥粒子。沈丘山夫妇都是田里地里一把手的,闺女一说他们就懂了,手上试了两把就娴熟起来。这等细致活,忙了两日也就才种了一半面积。
这日,王老爷跟三个年轻公子寻路来了村里,向村人打听后,才知道沈家搬到山上去住了。他去过那两片山,自是知道路的,领着两名年约二十左右年岁的公子及随从轻车熟路的到了入山口,一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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