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觅食了,也将向来浅眠的王盂枫吵醒了。
王盂枫兴致大发缠着她要“游村”,照人一个姑娘家岂会同他胡闹,上回闹得还不够她垂泪,这回她说啥也不会带着这两朵鲜花到村里“招蜂引蝶”,如今村里可是大兴嫁娶,还有好些找不到满意郎君云英未嫁的漂亮闺女呢,以他俩这人品这相貌,人家倒贴也愿意哩。但是,如果给她家惹来麻烦的话,倒贴给她她也不愿意。
王盂枫无计可使,连赖皮劲与美男计都派上用场了,他靠近照人,又浓又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或藏或露着那双勾人的凤目,嘴角的笑意堪称完美,连声音都修饰过得又软和又磁性,“小照儿,盂枫哥哥想看看你生活的村子,你就带盂枫哥哥去吧。”
照人觉得自从见到这位脸皮厚得无耻的男人后,她自认为良好温婉的形象被他粉碎了,灵魂里的邪恶罪恶因子完全被挑了起来,以前对二福她偶尔也会逗弄一下,但只是觉得那人憨直好玩,而这人,是真有让人发飙的本事。
她一把将他推开,瞪大清澈的双眼与他对视,嗲着连她自己都恶心不已的嗓音说道:“盂枫哥哥,村里都是些丑媳妇没啥看头哩!”她“好意”的劝阻,这意不在酒的醉翁。
旁侧兀自暗笑的李祈,此时闻言,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两下。
王盂枫似乎越挫越勇,不屈不挠地又黏了过来:“小照儿,就带盂枫哥哥去看看嘛,等你去京城,盂枫哥哥也会带你逛遍整个北京城的,再带你去吃遍大街小巷。”
照人毫不动容,行不通就是行不通,偏她拒绝得温柔款款,让人毫不怀疑她纯真的伪装下会有什么恶魔的种子在酝酿成芽,水眸含笑:“让我大哥带你去怎么样?我大哥比我熟路。”
王盂枫连连摆手,那个木头少年怎比得上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小美人有趣?
下午,沈丘山夫妇将王老爷一干人送至渡头,王老爷拍拍沈丘山的肩,笑道:“沈兄弟放心,我会挑些精干的奴人送来好给你守护这林子,你放心干就是,有什么忧虑都可跟大哥说。”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脸心事重重的玉眉,她低着头连招呼都没打就从他们旁边快步走过去了。
“玉眉这丫头今儿咋了?平日里嘴巴可甜得紧。”章氏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小身影,对沈丘山嘀咕道。
沈丘山不以为意:“嗳,小娃儿家家的谁不跟爹娘闹个脾气?过两日就好了。”
于是,夫妇俩也就没再多想这茬了。
玉眉挽着装满洗净衣物的篮子回到家里,神思不守的在竹竿下将衣物一件件晾上,原本丰满的面颊如今瘦削不少,面色也无往日的红润。
沈丘桂正扛了锄头要下地干活,见闺女唤都不唤他一声,他心里升起一把无名火:“真是个孝顺的闺女,见了老子喊都不喊一声。”
玉眉似没听见般,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将衣裳抖开晾上竹竿,又弯身从篮子里拿起一件他的裳子抖开。
沈丘桂黑褐色的面庞沟壑纵横,额上青筋毕现,他丢下锄头,“噌”地一把上前扯掉她手上的衣裳扔在地上,怒骂道:“好你个小蹄子,也要学你那不要脸的姐姐么?老子辛辛苦苦养大你们,你们却一个个不叫老子省心,这闹的是哪般?他沈照天是咱家能攀得起的么?你也照照镜子,看你屋里是什么个情况,你是什么个情况。”
屋里闻得骂声的玉眉嫂子走了出来,心里啧了两声,嘴上却是不住劝道公爹:“爹,莫生气了哩,小妹还小不懂事儿,咋理会得爹的苦心哩。”
第四十六章 玉眉的决心
沈丘桂见玉眉依旧不理不应,他一股气撒不出来,连着玉眉嫂子一并骂了起来:“她还小?卖给别人做丫头都嫌老了。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不教着点她?我在外头累死累活的,你们在屋里享福都不省着点心,老子的面子都给你们丢尽了。”
玉眉嫂子忍住想还口的冲动,干笑道:“爹,您是咱家的顶梁柱,咱不靠您靠哪个哩?”她又像哄个小娃子般,尽捡好话说:“爹,莫生气了,啊?气坏了身子还不是您自个疼着,咱玉眉是个省心懂事的闺女,回头我劝劝她。”
将沈丘桂哄了出门,她见着被甩在地上的衣裳,看也不看地从上头踩过走到玉眉身边,帮她擦净满脸的泪水,而后揽进怀里:“玉眉乖,别哭了,啊?嫂子疼着!”
这事儿她也清楚,她公爹想将玉眉定给娘家的一个表侄子,玉眉死活不同意,说她誓要嫁给照天。她公爹先前因大妹子和元纪的事儿被人家说成他家攀高门,辱了他的面子,如今小闺女又要“攀高门”,他岂能不怒?二话不说就将玉眉大骂一顿,连她都听不下去了。偏婆婆又是个软绵性子,事事都依着自家男人的,不敢说一句话插一句嘴,更别说着手家里娃儿的亲事了。
做爹娘的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绝了,她不禁嗤笑道。到时两老腿一伸脑袋一歪就没了,也没个几年忍了,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是懂事明理的,她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哩。
她看着地上那件污了几只脚印的裳子,她又伸腿去补了几脚泄气。
玉眉见状,破涕为笑:“大嫂,你将爹的衣裳踩脏了,等会还不是要咱俩洗!”
玉眉嫂子眉头一展,看着玉眉笑道:“你管他的。快去洗把脸,看脸都糊了,回头大嫂给你出个主意。”
玉眉心头惴惴地上了山,坐在沈家山林的院门口等照地下学,她真的豁出去了,连爹娘都骂她没脸皮,她就彻底不要这张脸皮,若是照天哥还是对她毫无心思,她……罢了。
日头移到正中时,照地回来了,见玉眉坐在树下一脸忧思,他上前关心道:“玉眉,咋坐这里哩,你喊一声我妹妹就会下来开门的。”
玉眉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有些赧然地道:“我……我一时没想起来,就想等你下学一块上去。”她整个心思都在绕着如何跟照天表明心事上,哪有余地想其它。
照人下来开了门,让二哥先上山支,她跟玉眉两人在后面磨蹭了许多才到家里。
玉眉心里憋得苦,也不管沈丘山夫妇都在场,她一把拉着反应不过来的照天出了门,不知往哪走,直觉往林子里蹿去,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将心里一番话告诉他。
照天甩她手甩不掉,却又不敢太用劲,怕伤了她,只好随着她乱蹿。
一段朽坏的木头阴险地将她绊了个五体投地,连带着的,照天也被向下的力道拖倒在地,半趴在她身上。
玉眉涨红了脸,原本就绷得紧张的神经此时更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好在照天手脚麻利的爬了起来,并顺势将她拉了起来。
她先前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被他贴触过的后背还在发颤,被他握过的手心还有余温,她咬着红唇,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照天就算是块木头,此时大概也知道她想对他说什么了,下意识里的,他不愿面对这个少女的心思,那份心思会让他感觉沉重,一如这半年来多次被女娃子表明心意的沉重,因为他无法作出回应。
“玉眉,什么也别说了,我只当你妹妹般看待。”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如一把尖刀在她心上一块一块的割着肉,那般锋利那般疼痛,就算是颗顽石也会捂热了呀,他还只是块木头不是顽石。
她面上苍白双唇颤抖,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不,我不死心,玄清大师说过,只要按照我心中的意愿,我就能得偿所愿,”玉眉忽然尖声哭喊起来,豆大的泪珠挂满整张小脸,“照天哥,我不会死心的,我不会死心的,我会一直等你,就算你成亲了我还是会一直等你的。”说完这些,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体力不支地歪倒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什么叫他成了亲她还要等他?照天为她语气里的坚决所震惊,心口一窒,心里的涟漪还未平息,另一种意识又出来了:这是一个本分闺女说的话么?他微皱眉头:“玉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玉眉捧着双脸,泪水从指缝中顺着手腕流出滑进了袖子里,伴着哭腔,她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照天哥,我喜爱你啊,好喜爱好喜爱,我从……七岁就开始喜爱你了,我那么……喜爱你,你怎么……怎么能把我当妹妹?”说到痛处,哭声也拔高了,肩膀一起一伏,悲痛欲绝。
照天将她的话语连贯起来理解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见玉眉似乎陷入意识混乱的状态中,他无意再刺激她,紧抿双唇僵硬地站在她旁边。
林子里静极了,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都能听见,不知过了多久,玉眉哭累了,头便垂在屈起的双腿上睡着了,睫毛上还盈着未干的泪珠。
少年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直到她醒来才领着她寻路回了家,两人默然无言。
玉眉回到家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只精神还是不大济,整日不再笑闹,也不出门,照人来看过她几次,依旧少言少语。
这日绵绵阴雨还在下着,沈丘山夫妇和照天都去地里插地瓜央了,只留得照人自个在家。
去年孵的鸡仔如今已有一斤多,放养在一个圈起的大林子里,照人喂了些玉米谷粒。刚要起身,却突然感觉肚腹一阵绞痛,下体似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她一手拿着鸡食盆子,一手撑着油纸伞快步的回到屋里。
第四十七章 有女初长成(二更)
她拨下裤子,果然见亵裤上有一滩血渍,她套好裤子忍痛到伙房里烧了一锅热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裤。下腹疼得厉害,她无力再做晚饭,直接躺上床歇着了。
章氏回来后,见闺女怏怏地躺在床上,便关心道:“咋了?可是不舒坦?”
照人手按着肚子,强笑了下,赧然道:“娘,我……我来葵水了。”说完,她脸上红了起来,饶是她灵魂里连婚姻都经历过的人,让她对这个不是亲生娘的娘说起这事,她也会羞涩起来。
章氏面上不掩喜色,笑道:“嗳,这是好事,咱家的闺女长大了哩。晚上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给闺女轻缓的揉着肚腹,直到肚皮发热,她才掖掖被子出去了。
照人疼着疼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里醒来时,伙房里还亮着油灯,春雨如游丝般缠缠绵绵的飘洒着。
许是房里亮起的灯光被章氏看见了,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进了来,“闺女,来喝碗鸡汤,这是娘用药草汁熬出来的,补身子极好。”
照人心生感动,“娘,咋这么晚还没睡?”
“你不是还没吃饭么?娘怕你饿着,杀了一只鸡,又将鸡汤熬好放在灶上给你热着。”
照人接过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抬起晶亮的双眸,“你叫我起来不就成了么?爹和哥哥他们都睡了没?”
“你爹他们都睡了,肚子还疼么?娘去给你端饭菜来。”
照人将汤小口喝完,用巾帕拭了拭嘴角,笑道:“不吃了,喝了碗热汤舒坦多了,都这般晚了娘也早些去睡吧。”
清晨,林子里的鸟儿欢畅地鸣叫了起来,照人起身支起竹窗,一股清新湿润的空气扑进来,经过雨水的滋养,外面的绿意又浓厚了一分。
四月的府试在即,照地手中的书几乎不曾放下过。今儿学堂休沐,照人便让他放松放松,整日里看着书,思维打不开不说,眼睛也容易熬坏。
下了几日雨,山上的草丛中长了许多野菇子,就连院子里的露台上都冒了几朵出来,肉嘟嘟的,十分喜人。反正这会没下雨,照人便央了二哥去捡草菇子,照地瞧出妹妹的心思,爽快的答应了。
两人一人挽了个篮子,往林子里不太密的地方寻去,果然在青绿的草丛中或落叶间零星散着些蘑菇,有白色的,灰色的或灰白色的,大的如小伞挺立,小的刚冒头还没长出上面的帽子。
照人弯腰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伞柄往上一提,便将蘑菇采起来了,她回头对二哥一笑:“二哥,愣着做啥,快过来采啊。”说完,又挪步向前,采另外一朵去了。
照地吃吃地笑了起来,逐渐长开的脸子和身子越发的俊朗了,没有往日的顽皮冲动,多了几分沉稳风度。他跨前两步就追上了妹妹,与她并肩在树底下寻觅、采收,太茂密的草丛或林子便避开,刚下过雨,露水大得很,要湿鞋裤哩。
正往前走着,照人忽然闻到一股花儿的甜香,那香气素雅清新十分醉人,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似她最喜爱的栀子花的香气,“二哥,你闻到花儿的香气没?”
照地点点头,一脸陶醉地伸长着脖子呼吸着那股素雅的甜香。与妹妹循着香味的指引,找到一片青翠欲滴的栀子树,白花的花朵或藏或露的点缀在绿叶间,非常好看。
他欲上前摘下一枝,照人忙制止道:“二哥,莫摘哩,下午咱把它们挖到咱家的院子里种着,不是每日都能闻到花香了么?而且这栀子树常年青绿,到光秃秃的冬天也是一道好风景哩。”
他当下就认可了这主意,二人又在附近走了一遭,发现这里的栀子树还真不少,一丛丛一片片的。两人大喜,计划着将栀子树在院里院前院后全都栽上,到春天开花时,一片白漫漫的花海,馥郁芬芳,他们家的房子就在这片花色的花海中,那是多美的景致啊。
赶巧儿的,当两人各自提着满满一篮子蘑菇回到家时,池容赫和碧清也过来了。
碧清见两人提着的东西,立时好奇地凑了上来东问西问,照人抿嘴笑道:“这是野蘑菇,下过雨后林子里草丛里随处可见,就你这大小姐不曾识得这些东西。”
章氏笑着插嘴道:“你莫说碧清了哩,以前你不也是不识得么,就去年娘松泛了你才让你下田下地长了些见识,你这个半吊子水倒在人家面前装起师傅来了。”
照人故作不依地嘟嚷了两句,撒娇意味十足,旋而又转向碧清微笑道:“你们来得正巧,咱刚在林子里发现了许多栀子树,打算下午挖回来种哩,正好你跟你二哥也一起来帮忙。”
就她跟她二哥这样,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帮忙,她掩嘴说笑道:“照儿,咱帮你忙,可是要供饭的。”
每回她要好处总是不离“供饭管饭”,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小妞三餐不继呢,照人心中好笑。
吃完午饭,沈丘山夫妇和照天也丢下了手中的活计,跟娃儿们一块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