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身后的人,一边用夏侯伊递来的丝绢擦着脸,一边挂着如阳光般的笑容向他走来,愉悦地看着他放在桌上的画。而她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慕闫杉的独生女,慕云若。
“三哥不擅长作画。”一向以才女被京城人称赞的小云若微微一笑,没等夏侯伊反驳,探手拿过了毛笔,寥寥几笔,竟然就将那墨点非常完美的装饰,而且还使得这番话锦上添花了不少。这样的画才,让夏侯伊有些意外,看着画的眼神却有些深。
他原本的画,是一望无际的白,附着在皇宫冰冷的高墙上,有意境,却没有任何生气。
而这小丫头给自己填上了一笔之后,却变得朝气十足,如被一缕阳光环绕。
当雪遇上阳……
夏侯伊轻轻摇头笑了下,“画是美的,只可惜是矛盾的。”
雪遇阳则化。雪与温暖的阳,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中。
然而这时的云若,却不大明白夏侯伊的话,只是又将脸擦了下,安静的坐到一边,“今日爹爹来宫里,我便跟着来了,一来便是找三哥,可是三哥好像一直躲着我。”
云若开口,清澈的双眸毫不避讳的看着夏侯伊。
夏侯伊笔尖一顿,不置可否。
是了,在他的世界里,这个叫慕云若的小丫头,是个另类。
自从上次在训练场见过她之后,这个孩子似乎就特别的粘着自己,她就像是看不到其他人看他的眼光一样,在她身边大笑,大哭,在他看书的时候,就经常找个地方窝着睡觉,偶尔,也会缠着他教她些书上她不明白的事。
不过,她说得也确实没错,在之后,他确实也或多或少的避开了她。一方面是他并不想与这女孩有什么牵连,再一方面,和他夏侯伊有所关联,对她也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会赔上性命。
常常舒了一口气,夏侯伊将画卷收起,拿上东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独亭。
云若愣了一下,双腮气得有些鼓起,一提裙摆,一溜烟的向着夏侯伊追去,匆匆一步横过,抬手挡在了夏侯伊的前面,双眸中透着倔强,明显是不问出个理由,绝对不会罢休。
这么难缠的丫头,第一次遇到。
不对,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脑海中,忽而晃过了枫巧的
身影,她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在他身边,自己承下被孤立的苦,从来都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憨笑。
对这样的人,他好像最不知道如何应对,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愿再有人因他上演那时的悲剧。
于是他终于正视了她的双眸,低声问道:“为什么总是跟着本王,本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样的问话让云若愣怔了下,呆呆的凝视着夏侯伊的金眸,渐渐多了些不自然,支吾了半天,小脸也是越来越红。
夏侯伊眉心一紧,只觉得她好像并不想回答她的话,渐渐有些没了耐性,于是径自要从云若身边走过。谁料才刚一错身,就感觉自己的衣裳自后被人捏住了一个小角。夏侯伊停下,回身,却略微怔住,因为眼前那一向精力旺盛的小丫头,此刻竟红着一张脸,眼眶满是泪,还强忍这不流,导致表情都有些奇怪。
夏侯伊第一次有些慌乱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以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手上的画卷掉落在地,他抬起手,也不知是否要直接为她擦了那泪,一双俊眸中充满了无措。
结果就是因为夏侯伊如此的神情,反倒是让小云若笑了,她松了手,突然间上前踮起脚尖,趁着夏侯伊不注意时,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紧张的咬咬唇,不等夏侯伊有任何的回应,便像来时那般一溜烟的跑走了。
脸颊上柔软的触感尚在,夏侯伊突然间停在了原处,脑海也变得一片空白。
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脸颊,这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知要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于是回身,看向那跑走的年仅十一岁的小人儿。
莫名有些失笑了,没想到他夏侯伊,竟也有这么一天。
这时,近来刚刚到夏侯伊身边做随从的少年恰好在适当的时候经过,方才的画面一点没落地映在他眼中。他也微怔,走近了夏侯伊,又看看那边跑走的小身影,道:“三爷,刚才那孩子,不是慕家的小。姐吗?”随从想了想,恍然,“难道,她对三爷……”
“言。”夏侯伊开口打断,“一个孩子,尚且什么都不懂。你不要乱说。”
闻言,言有些不明白,遂接道:“若说孩子。再过两年,慕小姐也是豆蔻之年了,若是三爷对慕小姐也有所倾慕,这也是一段锦绣良缘……”话说着,言看向了夏侯伊,却发现在他脸上并没有任何雀跃的神情,反而有一抹淡淡的忧虑,于是明白了,低喃,“原来三爷对慕小。姐,并无男女之情。”
夏侯伊没有反驳,只是若有似无动了下唇角,弯身捡起地上的画轴,向着自己本欲去的方向走去,同时轻声说着:“本王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情会是什么样,也并不憧憬。若是云儿长大,仍是有着这份情愫,本王便会依了她。再怎么说……”夏侯伊垂下长睫,淡淡低喃,“她也是唯一亲近本王的,也是本王最重要的……妹妹。若是她能幸福,便由她就好。本王也会拼尽全力,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言沉默,望着夏侯伊的背影,“可是,若是有朝一日三爷真的遇到心仪女子,又该如何?”
夏侯伊步子微顿。
“这样的人,在这世上,不会存在的。”
言也长舒口气,有些埋怨自己今日的话说的有些多了,可是对于夏侯伊的话,他还是感到有些痛心。
这个世上,不会存在王爷倾慕心动的女子吗?
这句话,在他看来,王爷说的是有些早了。
世事总是难料的。
比如,若是哪日有非这世上之人来此,不是恰好打破了王爷的话吗?
言迅速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在说什么胡话呢。”他干笑了一声,追去,却发现夏侯伊停在那里,看向正骑马出城的夏侯靖。
“靖……今天不是要和徐毅将军练武,这是要去哪儿?”夏侯伊自言自语。
“来时听人说了,太子殿下将徐将军给搪塞了,说今日是皇贵妃的生辰,要去为她准备。”
夏侯伊双瞳蓦然一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言,“你说,太子去准备母妃生辰的东西了吗?”
言确认地点了下头。
夏侯伊有些意外,脸上难得见了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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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卫,京城。
刚刚踏入到东卫境内的拓跋睿,正只身走在街上。这是他第一次来东卫,虽然刚开始在父王面前说的是信誓旦旦,可是真的来到了这个从未到过的异国他乡,而且还要长居于此,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的。
果然,在王宫待久了,还是会变成井底之蛙的。
拓跋睿自嘲的笑笑,将身上的包裹又向上背了一下,尽可能地调整了下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一踏上东卫的土地后,拓跋睿的身体就感觉到有些许的不适,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也或许是因为前阵子种下西陵蛊的时候伤口尚未愈合。他一直强忍着一股打心底泛起的不适感,直到进了京城,整张脸都已经变得苍白。方才在入内的时候,还因为视线有些飘忽,导致跌倒了几次。
于是乎,在东卫百姓的眼里,这样一个看起来面色苍白,神情带着一种不安、警戒以及悲哀的十四岁少年,穿着脏兮兮的衣裳独自一人背着包袱走在街上,完全看不出他要何去何从的样子,怎么都像是一个落魄的富家子。
当然,之所以说是富家子,还是因为拓跋睿那与生俱来的皇子气息,哪怕是衣着不整,眉宇间也是带有几分英气的。
周围视线,不停的向着他投来,拓跋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打西陵来到东卫,路上用了整整半个月,这种眼神他看得已经很多了。
其实,说句老实话,他心里是明白的。自己这一次从西陵出来,与其说是做细作,不若说是为了西陵王族不血刃兄弟,而选择自我流放了,流放到这个一直被看做是敌的国家,接下来要去哪儿,他确实也不知道。
“王兄,他还好吗……”拓跋睿喃喃自语,露出了一抹苦笑,抬头看向前方东卫的皇城,露出了一抹深邃的神情。
或许,在那高高的围墙内,也同西陵一样,充斥着黑暗,血腥。
不,不是或许,一定是如此的。
他不会去认为东卫的王朝比西陵好的到哪儿去,东卫的太子……也一定会和西陵的他们一样,六亲不认。
这就是法则不是吗?父王,西陵从小灌输在他脑海中的东西,所谓百姓……
拓跋睿斜眸看向那些时不时对他投来视线的人,若有似无地轻哼了一声。
所谓百姓,也不过是给口饭,就随时可以改主人的家伙。虽然他着实不喜欢西陵蛊,可是在他看来,拥有西陵蛊的西陵,定是要比东卫这些散沙强的多。而那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子,也一定只是个酒囊饭袋而已。他也在不少书上看到,这种纨绔子弟,也不会看中什么所谓的百姓。
东卫,不过尔尔。
拓跋睿自己默默地念着,自己在心里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而后他再度抬步向前走,可是步子却越来越不稳。
虽说他做细作只不过是个托词,可是若才刚一入东卫,就死在这里,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在怎么说,也要活下去才好。
他走了几步,来到了一家客栈,刚要开口询问什么,却迎来了掌柜不耐烦的一句话:“走走走,你这乞丐,我们这里没饭给你吃。”
睿略微愣了一下,失笑,刚要与这店家解释,并拿出银两来给店家,可是一想,却觉得这样有所不妥。
首先,若是像他这样一个并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入了东卫京城,连落脚地方都没有,冷不丁就能住得起客栈,总是会有被人盯上的可能。若是顺水推舟,接着什么法子能既找到住的地方,又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这样才能在东卫好好的活下去。
那这法子的前提,一定是顺着别人的想法,当真将自己当做一个落魄公子,然后再找个借口,在东卫找份差事,以拥有户籍。
思及此,睿陷入了深思,指尖抹了下唇瓣在深思着。
得有一个契机融入这里才好……
就在这时,突然自里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接下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东西碎裂的声音。
掌柜的一听,低咒了一声,急忙赶回去查看。也在同一瞬间,一个意识迅速在拓跋睿的脑海中形成,只见他动了动唇角,二话不说就跟着掌柜跑上了客栈的二楼,果不其然见到两边客官好像打了起来,在这样下去,说不定就要闹出人命!
掌柜的一下就吓傻了,更别提是身边的小二,众人围在一边,哆哆嗦嗦的谁也不敢上前
制止,只是偶尔可以听到掌柜的用蚊蝇般的声音低喊着:“谁,谁去报官!!”
拓跋睿眯眼看了下眼前的局势,实际上对于掌柜的来说,最为可怕的不是少个打手,而是作为生意人,他不敢得罪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贵公子。两边都穿得花里胡哨,看起来都是横行霸道的主儿,若是硬着拆开,强作和事老,可能会两边都得罪。所以光是靠蛮力,解决不了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谁的路子对掌柜的更有好处。
拓跋睿安静下来,细细看向两人衣着,突然一怔,唇角扬起了一缕弧度。
这真是,遇见了最好的情况。
且见想通了的拓跋睿侧过头看向掌柜的,深吸口气……然后顺着落魄公子的样子,挂上了一缕虚情假意的笑,小心翼翼对着掌柜的说:“掌柜的,我好想能帮你解决,若是帮你收拾了这烂摊子,能给个差事做营生吗?”
冷不丁冒出这一句,使得掌柜的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下睿,心里边还沾沾自喜自己果然是没猜错,这个果然是一个字儿没有的落魄户。不过现在对他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在话下,关键是别再拆了他的店。于是迅速点了头,一把就将睿向前推了过去,“赶紧去,我答应你就是了!!”
得了应允的睿,动了动唇,脑筋一转,突然间如踩在了瓜皮上一样,溜溜就滑向了前方,一把推开了一个人,然后很巧妙地护住了另一个人。
一时间轰响一声,桌子椅子都被错开,被睿推倒的人狠狠栽在地上。
睿不仅没有管那个人,反而是一起身,踩着那人的手就过去,中途还故意像是崴了一下脚,摇摇身子,紧张兮兮地问着被他护住的人,“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那人被这中途杀出来搅局的人吓了一跳,他云里雾里地点头,但接下来却一下涨了气势,因为他看懂了睿眼里明显的帮忙。而就在同一时间,栽在地上的人被这一弄气得红了眼,爬起身就向着睿扑来。
就在要打在睿身上的那一霎,且见睿的脚尖悄然间一挪,霎时就将地上的碎裂的一根桌腿踢了过去,让那人狠狠摔倒。接下来,睿没有给那人任何机会,转身间利索地将小二手上的长布拿过,以极快的速度缠绕在了那人的手上。
那人就这样被制服,任他如何咆哮嘶喊,都无法动弹分毫。原先处于劣势的人也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颜,站在旁边直夸赞睿。
掌柜一看事情好像摆平了,先是一阵惊喜,可接下来又有些担忧,他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谁好谁坏。
睿看出掌柜的疑惑,于是主动开口道,对着地上那人道:“出来装神弄鬼,假扮公子,亏你这贼人做得出来!别以为天下的人都是疯子!”
那人张了半天口,最终露出了狰狞的神情,如此便知睿所言竟是一字不差。
掌柜的惊讶,那真的公子也着实喜悦,对着拓跋睿十分感谢道:“这位小哥,此人刚才二话不说便说是我碰洒了他的酒,听你这么一说,方知他是有所预谋。本公子这里谢过了!”
那公子说罢,便心情愉悦地丢下了一锭银子离开。
掌柜的看得目瞪口呆,惊喜连连,对着拓跋睿的态度也好多了,没说几句,就真的如睿所言,留他下来在店里帮忙。
识人他还是懂的,因为看破了贼人,还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睿稍稍放宽了心,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可本来拓跋睿还想先回去歇歇脚,却不料恰在这时,店里的一个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