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只是味吃食,难得色味俱佳。”
“听这意思,汉庭兄是食过其味的?”
“自然,汉庭口福不浅,哈哈哈哈。”
看着何崇那张狂得意的样儿,真让人羡慕嫉妒之时想扇他两巴掌。
何崇借机,便将鲜味居开张那日的请柬都发了出去。
虽然路途迢迢只为跑到江陵县去吃一顿饭,但这饭可不是平常的饭,听说是一席金瓜宴,全都是用这么金贵的瓜菜做出来的。何崇前一番作为已将众人胃口都吊得十足,私下里去找何崇买瓜的,已经将价钱抬到八百两一只瓜。
“八百两?!”小鱼听着何崇带来的信儿时,眼珠子好悬没掉下来。“他们这是疯了吧!”这瓜就算是用金子刻的,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物以为稀为贵,他们以为我手上只这一只了,越是买不到便越是要买。”何崇喝了一口热茶,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那么舒坦。
“八百两那也太夸张了。”小鱼碎碎念着,“给我八两我都肯卖。”
八两银子能买多少米了啊,亏小鱼还做出这么副吃大亏的模样来。何主簿捧着热茶笑起来。
“金瓜宴你可准备好了?那天来的人不会少。你有那么多瓜吗?”
“放心吧,这离着开张还有日子呢。”小鱼眉眼弯弯,“我现在还在琢磨菜谱,咱们不鸣则已,一鸣必得惊人!”
三月融春,草长莺飞,鲜味居在连天爆竹声中开张了。
一大早,来自各县的贵客将小小的鲜味居挤得水泄不通,沸反盈天。鲜味居有两进,将男宾女客都给分开,男宾在前头敞厅,带来的女眷都分在后院各个雅室里。
后院设了十二间雅室,按着十二月里的花名儿雕了透木挂额,布置得十分清雅。小鱼从昨儿晚上起就住在鲜味居里,带着何家招来的大厨还有原先在唐家铺子里帮灶的媳妇们备席。
她刚把发好的南瓜鸡蛋面糊上了屉,厨房外头便有人来喊。小鱼挽着袖子出来一看,却是何崇亲自来了。
“何叔叔,您不在前头待客,怎么跑厨房里头了?”
何崇一脸喜气,伸手去拉小鱼的胳膊:“这儿缓缓,缓缓,你猜谁来了?”
小鱼在旁边的盆里就着清水洗净了手,把袖子放下来问道:“谁来了啊?”
何崇呵呵笑着,只催着她到前头去:“快去吧,保准你欢喜。”
谁啊这是?
唐小鱼掸掸身前的面粉,头上罩的布帕也没解,她想着不管是谁,反正一会她还要回厨房里头忙。
迈步进了前厅二楼天字第一号雅间,小鱼一抬头,正见着一位老者端坐着,脸上是融融笑意,正偏着头跟坐在一旁的人说话。
“啊!”唐小鱼大叫了一声,屋里的人安静下来,一起将视线投向她。
小鱼脸上一红,实在是因太久没见着,突然在这儿看见他,太意外了。
当然,自是十分欢喜。
“小鱼啊,快过来!”韩知府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待小鱼走到他面前行礼,忙抬手托了托,看着她点了点头说,“这大半年没见着,小鱼你又长高了不少。”
这话她可最爱听了。唐小鱼黑而乌亮的双眸弯了起来,嘴角一挑,露出个甜甜的笑来。
“韩爷爷您头发好像也黑了不少,看着神采奕奕,竟比去年瞧着年轻了。”小鱼亲手帮韩纶续了茶,俏皮地一眨眼,“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人参果啊?”
“嘿,你!”
突然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年轻带着几分嚣张:“你就是唐小鱼?”
小鱼进来时,一双眼睛光顾着看顾纶了,反正这屋里头做陪的黄知县、左县丞还有邻县她见过的几位知县大人都是熟人,她也并未在意这里头居然还夹塞了个小小少年。
小鱼循着声间望过去,见坐在黄知县和左县丞中间的,锦衣华服的少年眉如远山,目似朗星,乌鸦鸦的头发束于紫金冠中,年纪虽小,那气势却是霸道强劲十足,把身周一帮子大人生生压低了一头。
这张带着几分霸道却又漂亮得让人过目不望的脸……
唐小鱼的嘴张着,能塞下一个鸡子去。
这不是,这不是,这不是那个谁谁谁吗?!
我的祖宗,这位小霸王何时出了京,又怎么会到了江陵县,跑来她开的小饭馆儿里了?
难不成她小觑了何主簿的能量,人家直接把金瓜给卖到京城里头去了?
“果然是你。”小荣王李放斜眤着唐小鱼,一脸的不耐烦,“还是那傻样儿!”
小鱼合上嘴巴,默默扭头。
熊孩子果然还是熊孩子,跟以前一样儿一样儿的,光有个漂亮脸,一张嘴还是这么讨人嫌。
讨人嫌的熊孩子不打算放过她,拿手指头戳着桌子面说:“诶,唐小鱼,你知不知礼啊,怎么进来到现在还不给我行礼呢?”
一屋子人都微微咧了咧嘴。
这位是跟着韩纶过来的,在座各县长官以为他是韩纶的子侄,并未多在意他。他们各个都忙着与同僚们交流县治心德,力求在上司面前表现得对工作有多尽心尽力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能跟府君大人同桌子吃饭的机会可不多,他们自然不会多放精力在无关人等身上。
如今这俊美的少年看着似乎是认识唐家小鱼姑娘的,还十分不客气。受过小鱼恩惠的那几家邻县县令便有些不大高兴。
就算是韩大人家的子侄,出身富贵,也不能这样嚣张猖狂啊,看着真短家教。
韩纶听李放这样说,怕小鱼不明白李放的身份白生他的气,忙介绍说:“是本府疏忽,小鱼你还不知道这位的身份吧,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唐小鱼瞥了眼李放说:“韩爷爷不用介绍,我在宫里头见过他一次,他不就是那个什么荣王府里的小王爷吗?”她问李放,“对吧,那天来抓你的那些人好像是叫你小王爷的。”
“哗!”
座位上的人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一个个全给蹦了起来。
韩大人也真是的,既然是荣王府那位少爷,怎么事先也不给大家透个气儿出来,众人纷纷想着,方才有没有哪里对人家不敬之处。
李放靠在椅背上,啧啧了半天:“我说你啊,我本来就是想过来玩玩的,你现在什么都说出来那还有个什么趣味?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小鱼暗道一声麻烦鬼。既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那又非挤兑着让她见什么礼啊。
韩纶在一旁笑着说:“原来你们是识得的,怎么以前也没听小鱼你说起过啊?”
小鱼瞥了眼李放,呵呵了一声。
说什么?说这个小王爷是怎么被人追被人抓,怎么哭着喊着嚎着被抓回去见他的皇帝表哥的吗?
果然,她下一刻就接收到了李放半带着威胁的眼神。
所以说嘛,一开始就当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不就好了?
小鱼打了一圈招呼,这才告退重新去厨房忙乎。
先一人上了一蛊南瓜浓粥,拿南瓜磨细了兑羊乳熬的,绵软甘香,色泽金黄,像奶冻一样,十分漂亮。
先前托何崇从南边弄了不少石花菜来,小鱼熬了冻脂,和了南瓜汁,调了蔗糖,扣在模子里做成的南瓜凉糕,有富贵牡丹,喜上梅梢,麻姑献寿三种花样。做出来的凉糕晶莹剔透,又是让大人们好一通夸。
小鱼搅尽脑汁,弄了煎南瓜饼,咸蛋黄金沙南瓜、南瓜烙、凉拦瓜条、拔丝南瓜、南瓜炖排骨,摆了满满一桌子,最后上个南瓜蛊鸡仔炒饭。
那南瓜盅精挑了钵大的圆金瓜对半剖开,将瓜瓤掏尽做盛器,拿辣椒爆香了鸡油,以南瓜、鸡仔、香蕈加大棚里出的青豆、冬葵、香芹炒出来,那个香气独特。
这时代还没有辣椒,想取辛味只能用胡椒、花椒、生姜,更刺激的拿茱萸来调味。像辣椒这样辣味他们从来没尝过。
一尝之下,惊为天人。
李放也不说话,只埋着头吃。等小鱼再进屋的时候,见到李放已经将外袍脱了,双颊潮红,额头冒汗,正抱着一杯凉水灌,一边直吸凉气一边大叫着爽快。
小鱼一头黑线,她怕人对辣椒接受度低,没敢多放,还特地又炒了一盘不带辣子的。
结果现在来看,辣炒饭盘底干干净净,不辣的只下去一小半。
“好吃吗?”她问李放。
“好!”李放红着脸,两只眼睛雾气弥漫,更显得瞳仁乌润,简直要溺死个人。
“唐小鱼,你干脆到我家去吧,我家的厨子做饭比你差得远了!”
☆、第61章 认亲
呵呵,让我给你当厨娘?你的脸好大啊李大奤奤!
唐小鱼没理他;给大家送上最后一道甜汤。南瓜泥和着江米粉搓成的珍珠小园子;拿甜酒酿煮了;上头洒上干桂花,淋的蜂蜜,甜甜润润,带着南瓜的清甜和金桂香气,十分爽口。
一席金瓜宴,每个人都赞不绝口。一只金瓜居然也能弄出这么多花样来,咸的甜的酸的辣的,每样都那么好吃。
韩纶将小鱼叫了来;细细问了这金瓜的种法和产量。他先前收到了黄仲明送的一只金瓜;原只当是稀罕物件儿;觉着摆放着挺漂亮;并不知道这金瓜就这多么吃法,有如此的好吃。一听到小鱼说产量;韩纶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这金瓜不是神仙送的;是原先就有的,但失传有几十年了,没想到到唐小鱼手里头又活了过来,还能种出这么许多。韩纶将小鱼拉到一边,低声问:“这产量较之玉薯又如何?”
小 鱼想了想说:“这东西现下的产量还是不如玉薯的,不过我觉得肯定还有法子把产量提上去。不过倒也不用在这上头多费工夫,眼下玉薯还在推进,让大家先把玉薯 种好了再说。我种了几季玉薯,发现这东西有些伤地气,种一年就得换块地来种,原先种玉薯的地得换旁的东西来种,稻麦豆都行,换种这金瓜也是好的。”
韩纶点了点头说:“这农事上,你懂的比我多,回头我让农司的人与你谈。只是这金瓜的种子和种法,你可愿意卖给我?”
小 鱼笑了,摇摇头说:“我叫您一声爷爷,便是将您当亲人看的,什么卖不卖的,您这样说也是跟我生分了。小鱼知道,您要这种子和方法是想在巴郡再推广种金瓜, 这是利民的好事,我当然不会推辞。不过您想想,现下正在推玉薯,这是一种新粮,头等重要的大事。农户人学种一样作物已费了不少心力,何必让他们两头都想两 头都顾两头都顾不齐整呢。我想的是,不如这两年就让大家好好学种玉薯,没问题了,再把金瓜推广开。有了前头玉薯的成功和经验,这金瓜再推行起来也就事半而 功倍了,您说是不是?”
说着她吐了吐舌头,凑在韩纶的耳边说:“爷爷,您先放放,我好不容易把这东西琢磨着种出来的,您就缓两年,让我先发两年财不好吗?”
这 话倒是她的心声。韩纶笑了起来,一点也没觉得小鱼贪财有什么不好。他摸了摸唐小鱼的头说:“你啊你啊,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样的好东西旁人几辈子 种不出一个来,你这才一年的功夫就给我弄出来俩。怪不得你们黄知县总说你是他的小福星呢。我看着啊,你不止是他的福星,更是我大齐的福星。”
唐小鱼笑嘻嘻地说:“瞧爷爷您说的,我这是双赢啊。”
虽是这样说,唐小鱼还是包了一小包金瓜种放在盒子里送给韩纶,并且答应细细地写了金瓜种植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到时候请黄知县送到他手上去。
韩纶十分满意,对小鱼说:“本府也不会白拿你的这些东西,必会上奏朝廷给你封赏。”
“可别可别!”唐小鱼连连摇手,“爷爷您可饶了我吧,上回子进京就让我提心吊胆了好久。我只想这两年多赚些银子,再置几块地,买两间屋,让我娘过得更好一些,旁的我不要,也要不起。”
韩纶听她提到陈氏,想到黄仲明对他说起过的小鱼母女与唐家的那份官司,就觉得心里发沉,叹了一口气道:“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唐家做到这样,也实在是令人心寒。”
小鱼撇了撇嘴:“这事已经过去了,过去就过去了,反正我们现在跟唐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韩纶眉头微皱道:“虽说唐家人对不住你们,但到底那是你父亲家,常言道,子不言父过,就算你母亲已经脱离了唐家,你身上却还是有唐家血脉的。将来唐家找不到你母亲,却是能找到你头上的。”
小鱼眼睛一翻:“他们有脸来找!当年把我和我娘扔到雪地里头就想让我们冻死,后头又图谋我们的钱财,想把我们关起来困死。我就算欠他们唐家的,死两回也够还了吧。再想来找我回去,呸,做他们的大头梦。”
韩纶心里叹了一声,小鱼曾是个傻儿,不通世情。就算她现在好了,再聪明伶俐,也是不知晓这世俗礼法的厉害。
自古人伦大义以忠孝为先,唐家人再对不起她,那也是她父亲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去,众口烁金,只怕小鱼名声也就坏了。
“我 知道您担心什么。”小鱼见韩纶一直皱着眉,便说,“放心吧,无非是她们在外头嚼嚼口舌,我身上又掉不下一块肉去。便是她们告到官府我也不怕。我爹是给了放 妻书的,上头写明白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而且我爹入赘到了别人家,跟唐家都没关系了。唐家人再找上来算什么?咱理都不用理他!”
韩纶失笑,这丫头,说她懂吧,什么都敢做,说她不懂吧,偏又能扯出一通理来。
“你自己明白就好。”他想了想说,“我也说了,不能白受你的礼。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回京述职,以后要留在京里为官。巴郡离京城太远,我想护你也护不周全。你不是对刘义府说你认了我做干爷爷吗?”
唐小鱼脸红了,呐呐道:“这不是为了唬他的吗,我怕他跟唐家勾结起来要害我娘,所以我才拉虎皮扯大旗,把您给抬出来的。您大人大量,别怪我啊。”
韩纶捋着胡须看着她:“怎么,你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要认我这样干亲?”
咦?!
唐小鱼抬头看他,嘴张了半天,韩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转不过来弯?
韩纶拍拍她的肩头说:“不能让你白喊这一声爷爷。回头我让人接你走一趟巴郡,韩府里你还有几个伯父伯母,让你母亲去给她义母磕个头吧。”
唐小鱼:“啊?啊!”
韩纶笑了起来:“本府共有三子,膝下也有四个孙子了,却一直遗憾着没有女儿没有外孙女。我来之前跟老妻商量好了,想收你母亲为义女,让你当我们真正的孙女儿,就是不知道你和你娘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们愿意的!”小鱼喜极而泣,立刻跪下来给韩纶磕头,“以后您就是我亲爷爷。谢谢您!”
韩纶对她的关怀并无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