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卫靠在车厢一角,竖起食指轻“嘘”了一声。
裴简已经完全昏迷了,枕着伍卫的大腿,身下垫着座位上原先垫着的软垫。
一片静谧之中,马车摇动起来,车厢外隐约听着萧成的呼喝声。
小鱼挪了过去,用手摸了摸裴简的额头,烫手。他的呼吸粗重得很,在幽闭的空间里听得让人格外心惊。
“成叔,快一些!再快一些!我们得赶回去喝姜茶,不然该受寒了。”碧桃知机,将窗开了一条小缝,冲着外头喊。
萧成应了一声,马鞭紧响了几响,车子晃动得更厉害。
“其他的人呢?”等碧桃将窗重新关紧,小鱼将声儿压得低低的问伍卫。
“他们各自潜行,远远缀着,放心,他们是个中好手,不会跟丢,也不会轻易让人发觉。”
小鱼定了定神,看着裴简:“不能再拖了。我手上有药,但不知道能不能行。如果实在不行,拼着被人发觉也一定要请大夫来看。”
伍卫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听姑娘的。”
萧成赶车是把好手,因着小主人的吩咐,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将马车赶回庄子里。
那马跑得太疾,出了一身汗。萧成不敢怠慢,将车辕卸了牵着马出来,拿了干布巾给马擦汗,又要牵着马出去转弯儿舒松。他还想去内院叫人出来接小鱼,小鱼探了头笑着对他说:“不麻烦了,都进家门了都自便着。您快去溜溜马,一会多加些好豆料,今儿可辛苦咱家的马儿了。”
萧成忙点头应了,牵着马出院门走。
这边伍卫听着外头没了动静,将裴简打横抱起,跟着跳下马车,由小鱼带着,飞速跑到后院去。
这宅子是大三进的院子,萧成家和张恒家的几口子住在第一进,中间那进住着陈氏和小鱼,还有常宁与几个贴身丫鬟。最后这一进被小鱼改成了库房和育苗室,打了地龙,又砌了几个大暖炕。另外在院子外头挖了好几口窖,拿来存放蔬菜瓜果和腌物。
另有一口大窖原本是小鱼拿来打算酿葡萄酒的。只是如今没有挑到好葡萄品种,只拿着来放放她兴起时做的酒酿,那能占多大地方,还有好大一片空着。
小鱼便引着伍卫进了这口酒窖子里。
她和碧桃回了屋,略冲洗一下,换了干净衣服。碧桃先去烧热水和煮干净的白麻布,小鱼则是拿了钥匙到了库房最里头,开了柜子,从顶里面拽出一个大油布包来。
这里头放着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带过来的背包。背包的内侧口袋,放着一塑料袋的常用药。
百服咛,康泰克,氟派酸,酒精棉,碘伏消毒液……最重要的,还有一盒阿莫西林……
幸好她到外头常驻都会习惯性地带些常用药备着。
只是她来到这世界已经快四年了,这些药不知道还在不在有效期。
管不了那许多了。小鱼咬了咬下唇,拿了碘伏和阿莫西林出来,将背包重新塞进去锁好。
她和碧桃一起抬了一盆烧开的热水悄悄下了酒窖,伍卫急得汗都出来了。
小鱼剪开裴简身上的衣服,拆了伍卫给他包扎的布,露出里头黄黑色的药泥。
“我要先给他把伤口洗干净,不然烧不会退的。”小鱼拿了煮过的白布沾着热水一边清洗一边向伍卫解释。
伍卫点头说:“姑娘只管动手,只要能让世子活下来,以后伍卫的性命就是姑娘的。”
“我要你命干嘛啊!”小鱼翻了个白眼,下手却不见一丝凝滞。
洗去药泥的伤口有些微微发白,碧桃完全不敢看,只能垂下眼睛。
“下面可能会有点疼,伍大哥您帮我按着他一点。”
小鱼深吸了一口气,把酒精棉按了上去。
酒精的刺激太大,就算是在昏迷中,裴简还是身体抽动着差点蹦起来。伍卫劲大,用力按着他,目光疑惑地看着小鱼手里那白白的一团。
小鱼手都有点哆嗦了,咬着牙用酒精先擦掉伤口里沾着的碎石泥屑,又拿碘伏浇了一遍,再拿出针钱包来。
“姑……姑……姑……”碧桃手里捏着被小鱼硬塞进来的针和线,只觉得手软嘴软全身软。
“别叫姑了,我又不是你姑。”小鱼瞪了她一眼,“这伤口太大了,必须缝上,否则长不好。”她抓着碧桃的手,将她手上的针拿酒精擦了又在火上烧了烧,“你针线比我强,缝密一些。”
“奴婢做不到……”碧桃哇哇地哭。
“做 不到也要做!”小鱼指着裴简,“你看着他,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现在快死了,只有我们能救他!碧桃,我怕我缝不好反而坏事,你能行,一定能行。救了他, 他能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赎身脱了奴籍,不只你,还有你爹娘,妹妹,兄弟,都能过上好日子。碧桃,加油,你能行!”
碧桃擦了擦眼泪,向前爬了半步:“姑娘,你说真的?我我不用脱奴籍,只要能让金宝将来不用当下人,能去学堂念书求功名……”
“可以,一定可以。”小鱼鼓励她。
碧桃定了定神,借着蜡烛光,将心一横,将针扎了下去。
针和线都消毒过,刚开始两针碧桃还犹豫着,颤抖着,针脚都有点歪,但几针下去,她便找到了诀窍,下针又快又稳。
小鱼拿了两片阿莫西林,想了想,又加了两片,拿水要给裴简灌药。抬起头时,却看见裴简半睁着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唐小鱼:“……!!”
碧桃还在拿针线缝他肉呢,他怎么现在醒了?
不疼吗?!
你不痛吗?
裴简额头上有大颗汗滴下来,他却一声没吭。
唐小鱼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咬着这个。”她拿了一块白布卷了卷,送到他嘴边,“别再把嘴咬破了。”
碧桃终于缝好了伤口,唐小鱼也把药给裴简灌了下去。
裴简长这么大只喝过中药,吃过药丸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小小白白圆圆扁扁的药片。只是他这时候痛得快晕了,也没空想这些,药来张嘴,水来吞咽。
碧桃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皮肉缝得很严实,针脚也密。小鱼滴了一滴汗,想着,居然缝这么密,等拆线的时候又要有一番罪受了。
裴简昏睡过去,碧桃缝了半天人肉,又累又怕,身子早软在一旁只顾喘气。
小鱼将手里的一板药交给伍卫,告诉他用法用量,又留了一瓶酒精棉给他,让他在裴简高热的时候用来擦他额头和腋下。
“烧太久了会烧坏脑子。咱们救他回来总不想他将来变成傻子。”小鱼叮嘱伍卫说,“我和碧桃会送热水下来,烧得不太高时,就拿温水给他擦身子,烧得厉害了才要用酒来擦!”
伍卫一一记下。
小鱼这才拉着腿发软的碧桃钻出了酒窖。
☆、第75章 来信
碧桃去自己屋里又换了一套衣裳出来;挪到小鱼屋里;见姑娘正举着个陶壶,毫无形象地对嘴灌着凉茶。
“姑娘……”她怯怯地叫了一声;又回头看看四周,确认无人后将门带起来;“姑娘,您说;那能行吗?”
“我哪儿知道啊。”小鱼长出一口气;跌坐在桌旁,支肘托着腮,“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又没学过医;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只盼着他身体素质够好;能抗过去。”
“姑娘;”碧桃这会定了神;越想越是后怕,凑到她身边,等小鱼点头了才坐下来,小小声儿地说:“奴婢现在有些怕。裴公子身上怕是有什么隐秘,若他能活下来是最好的,若他活不了,你说,跟着他的那些人会不会……会不会杀人灭口?”
“你都想什么呢,还杀人灭口。”小鱼白了她一眼,“若要灭口,在山上他们就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不是因为他还活着呢吗。”碧桃不服气,“他们还要指着咱们救人呢。若是裴公子救不活了,他们用不着我们了……”
“别想这些。”小鱼把手放在碧桃的手背上,“咱们要多想好的。而且,如果裴简死了,我估计他们几个也活不成,何苦又要拉上咱们?到底咱们以前跟小伍哥和阿秀都还有交情在。”
碧桃想到小伍,眼泪又落了下来。
小鱼心情也差,这还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头一回有认识的人故去。小伍话虽不多,但性情憨直,虽然不如阿秀那样机灵活泼,长袖善舞,但给人感觉特别实在安心。
“也不知道阿秀怎么样了。”
想起两年前,几个少年跟她在田边说笑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音容笑貌,纤毫无失。那三个少年,如今一个重伤,死生看天。一个失踪,生死未卜。还有一个,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小鱼看着碧桃,碧桃看着小鱼,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我们一定要好好儿的。”小鱼喃喃地说。
碧桃哽咽着点了点头。
到了傍晚,陈氏并没回来。只是沈府家的下人来庄子上传了话,说是京里头有韩大人家书送来,信使正在衙门里等着陈氏,所以她们从山上下来后,便直接回县衙去了。要稍后才能回来。
韩纶回京之后,先是升了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职,过了一年,便升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入了政事堂,皇帝对他相当赏识,青眼有加。
他离开巴郡前曾将陈氏和小鱼母女接到巴郡府里住了一些日子,给韩老夫人磕头敬过茶,认了干亲。自他去了京城,两下里也时有书信往来。
韩纶对这个干女儿和干外孙女是真放在心上的,逢年过节必有节礼送到。小鱼对她这个干爷爷也是十分敬重的,但凡种点好东西出来要送进京的,除了太皇太后那儿固定的一份儿,韩府必有一份送去,连李放那个小王爷都只是顺带的。
不过爷爷来信,不送到庄子上送到衙门里是怎么回事?
小鱼直皱眉,只是陈氏没回来,她也没办法得知那边的情况,只能等着了。左右陈氏是在衙门里,再没哪儿比那儿更安全的了。
说到安全,小鱼挠了挠头发,也不知道裴简怎么样了。
陈氏一时半会不回来,她其实心里也暗松了口气,碧桃现在还没缓过来,身上破绽无数,陈氏是个十分精明细心的人,很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她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小鱼从灶灰里扒出几个土豆和玉米,包了几个包子,杀了条鱼烧了一锅鱼汤,和碧桃两个送到窖里。
伍卫坐在裴简身边,胡子又长出来不少,下巴上一片青色,眼下也有些发乌。
窖里又多了两个人,正是之前分散开来走的护卫,他们见进来的是小鱼和碧桃,已拉出鞘一半的刀又收了回去,起身给小鱼行礼。
小鱼把吃的喝的先交给他们,然后走到裴简身边看他情况。
“他如何了?烧得可还厉害?”
伍卫摇了摇头,神色焦虑:“还烧着,不知道还要烧多久。”
小鱼把手搭上裴简的额头,是还很热,但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听着不像之前那样令人提心吊胆。
说明消炎药还有效!
小鱼安了心。
现代人滥用抗生素,一代代抗生素推陈出新,以前万用万灵的青霉素的效用都大打折扣,就连小孩子去医院挂水也多是头孢或是阿奇。不过古代人是没用过抗生素的,他们身上几乎没有耐药性。效果一般的阿莫西林对裴简来说,简直就是灵丹仙药,效果明显,起效迅速。
只要能扛过感染的那一关,以裴简的年轻和健壮,可以很快康复起来。
这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看伍卫和那两个护卫还是一脸担忧,小鱼忍不住安慰他们:“他刚受了这么重的外伤,发热是很正常的。如今他的伤口已经缝合,吃的药又起效了,很快便能好,你们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鱼曾经遇仙的传闻,虽然她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子,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伍卫对她躬身行了一礼:“多亏了姑娘援手。只是那药究竟是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人家吃药要么是浓浓厚厚一大碗,要么是鸽卵大的一丸或是一大把小丸子,唐小鱼给他的却只是几片小小的药片,外头裹着透明的包衣,那包衣带着韧性,轻薄透明,他们几个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做得的,甚是稀罕。
小鱼哪能跟他解释什么叫抗生素,什么是塑料泡啊,只是含糊了几句岔了过去。
伍卫是个精明人,见小鱼这样,便知道这是人家不想说的秘密,便也揭过去不提。
到晚上,碧桃送饭下来,小鱼拉着她咬了会耳朵,碧桃点头应了下来。
过不一会,小鱼拉了家里的萧成媳妇和张恒媳妇,让她们把后进库房边上那间小厢房清扫出来,铺上新被褥,只说碧桃崴脚受了惊,又经了风,有些发热。为了防止过病气,要在后院子里休养。
张恒媳妇听说大女儿病了,急得什么似的,先去看了眼孩子。
碧桃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双脸嫣红,额头滚烫,把个张恒媳妇吓得够呛。
等碧桃挪了屋,张恒媳妇要去近身服侍女儿,被碧桃给拦了。
“娘,我也没事,就是受了点风寒,一会浓浓熬些姜汤,发发汗也就好了。您别在这儿,宅子里的事儿还多着呢,这儿用的人少,也离不了您。再说了,金宝跟您一个屋住,万一您把我病气带回去再过给金宝可怎么行。”
“是啊,张婶子,我在这儿看着她就成,你回去吧。”小鱼盘腿坐在一旁拿了块帕子绣。
“您是小姐,怎么能让小姐看顾着丫头?”张恒媳妇自然不肯。
“哎呀你也真是的,我啥时候把碧桃当丫头了?我们俩感情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这次要不是碧桃拉着我,她也不会崴了脚又着了凉。”小鱼笑嘻嘻地说,“一会熬了姜茶也给我浓浓倒一碗来,今儿我跟碧桃睡这儿,等明儿好了再回前头去。”
连说带劝把张恒媳妇弄走了。
到了掌灯时分,陈氏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听张恒媳妇说碧桃发热了,小鱼在陪着,忙过去看。
谁知道那屋已经熄了灯,看样子两个丫头都睡下了,这才作罢。
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知道陈氏回屋去了,小鱼和碧桃两个爬起来,从库房里拽了几床薄被悄悄送下窖去。
第二天一早,小鱼梳洗妥了到前头给陈氏请安。陈氏问了几句,小鱼说:“碧桃身上的热已经褪了,不碍事儿,不过我瞧着她蔫蔫的,就让她再睡个两日,到底她是为我病的,让她在家里养好了先。”
陈氏不疑有他,训了小鱼几句,让她以后小心些,别尽莽莽撞撞的。小鱼笑嘻嘻的听着,卖萌耍怪把陈氏给糊弄过去了。
陈氏这才对她说了韩府来信的事儿。
“原 是京里有文书送到府衙的,你外祖父就让人带信过来,正好巴郡府衙有公文行到江陵县,便由送信的差人给捎了来,并不是派了专人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