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方氏身前去,一个劲儿地叫:“太太救命,太太救命。”
若依着方氏原本的性子,见了自己的婢女被人绑了双手,堵了嘴一身狼狈地送过来,早就掀桌子翻脸了。
可她现在不敢。
一来她是在人家韩家的地盘上,二来处置人的是她的姨妈,是她借住地的长辈,三来她又收了那样绝情的信,亲娘不肯管,她眼前能倚仗的只有这个不大好糊弄的姨妈。
方氏“扑通”一声跪在常氏面前哭了起来。
“你是将来贵人的亲娘,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跪。”常氏起身让开,又让人将门口那两个婆子扔过来,“我知道你心大,你女儿也是个有出息有主意的,将来一飞冲天许能成了凤凰。我这里庙小容不了大佛,鸡窝里住不进金凤,也实在不忍心您二位贵人在我府里头遭罪。”
方 氏听了常氏这话,有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当时就泣不成声,膝行了几步去抱常氏的腿:“姨妈,姨妈,是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犯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黄芪 说话虽不中听,总是您身边的人,是我一时油蒙了心窍,也没多想就罚了她。我会多出银钱补偿她,只是您不能为了一个下人就要赶您亲外甥女走啊。她只是个奴 婢,我可是您亲外甥女啊。”
常氏扒开她的手说:“奴婢怎么了,奴婢也是娘生爹养的。黄芪跟我这么多年,性格温柔不说,人是最乖顺 的,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说了什么样的话能让你用那样狠的法子罚她。若是黄芪都没法子伺候你,我想我这韩府上下便没一个人能伺候得了你。你还是收拾了东西 带着周绮回你娘家去吧。也省得她们一时不周到冒犯了周太太,反而是我在害人了。”
方氏吓白了脸,抱着常氏不撒手,哭着求饶:“姨妈您要是赶我们走,就是往绝路上逼我啊。”
正这时,周绮得了消息,带着人匆匆赶了回来,正瞧见方氏抱着常氏哭呢。
她心里一凉,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没用了。
她赶紧也跪了下去,也不说什么,只给常氏一个劲磕头,将白皙的额头磕出青紫色来。
许氏对媳妇子们使个眼色,让她们一人一边将那母女二人给架住了,不让她们再磕头。
“母亲您先消消气,且听她们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常氏看也懒得去看那对母女,“心比天还高,我以往对她们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牛弹琴,白费了我的一腔子热心。我们韩家不指着家里有女儿去宫里固宠呢。你们但凡以后有出息了,只管顾着你们方家周家就好,韩家可高攀不上你们这些贵人。”
说着转身出去,揪了人让带着去见黄芪。
方氏母女就在空荡荡的厅堂里,身边四个粗壮的健妇不错眼珠儿的看着她们。
方氏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个,抱着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她们这边哭着,黄芪见了常氏也在哭。
黄芪今年才十五岁,容貌姣好,如今两边面颊肿起老高,嘴里也破了皮,脸肿得像猪头一样,哪还看得出半点以往的娇俏来?那双腿上的碎瓷已经拔出来大半,还有不少细小的瓷片插得深,要等郎中来拿镊子钳出去清理过后才能上药。
她今儿穿的又是一身杏黄色的褙子,月牙白的绫裤,被血染出大片大片的红团,看着令人怵目惊心。
一屋子女人何曾见过这个,韩福家的一见,抱着黄芪一声一个心肝儿肉的哭了起来。
“这也太狠毒了。”许氏拿帕子抹了泪,见常氏哭得倒不得气儿,知道她心疼心爱的丫鬟是一件儿,更伤心的是自己这不争气的外甥女儿。
“这儿也不好养伤,郎中应该就快到府里来了,咱们先将黄芪挪回去,好让大夫给治伤。”
常氏抹了抹眼泪,叫了四个媳妇来,下了块门板,将黄芪小心挪到上头,四人抬着回她住的正院儿去。
她又一发狠,吩咐韩福家的:“找几个得力干练的媳妇来,帮着周家太太和小姐收拾箱笼,明天一早就套了车,把她们给我送去方家。”
这就是直接撕破了脸,要将方氏母女给赶出韩家了。
☆、第98章 赶走
常氏一行人气冲冲回了正院,方氏那头自有韩福家的人选派的媳妇去招呼。
等将人抬回来,正巧郎中也到了,众人七手八脚又去准备郎中要的清水,煮过的麻布等等。
常氏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闷痛,回了自己的屋里盘腿坐在罗汉榻上默默垂泪。
许氏在前头照看,过了约半个时辰方才回来。
她见婆婆背着她坐着,窗外透过的日光将她微垂着头的身子映照得有些发暗,那背影看着说出不的萧瑟。
她走过去,从后头扶着婆婆的双肩,柔声道:“郎中看过了,说都是些外伤,好在没有动到筋骨,无非是人遭些罪,好好养着就是了。”
常氏低低“嗯”了一声。
“我许了韩妈妈三日假,让她看着黄芪,又挑了两个细心的媳妇帮着伺候,过几天,您又能看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黄芪了。”
常 氏总算肯把脸转回来,她神情灰败地对许氏说:“念芹小时候长得漂亮,人又活泼,因是我妹妹的头一个孩子,自小得宠。那时候她也是个善心的小人儿,看着树上 的小鸟从巢里落下来都会叫人搬了梯子,亲手把小鸟儿送回去。她那时在家里养了几只小兔子,有一只兔儿得病死了,她足足哭了三天,把眼睛都哭肿了……”回忆 起往事,常氏唏嘘不已,“那时候她多可爱啊,怎么现在都为人母亲了,反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许氏轻轻叹了口气。
等唐小鱼安顿好伍卫这一大帮子高薪保镖,刚回荇翠院就被碧桃拉到一边嘚巴嘚巴说了一通大八卦。
唐小鱼可没想到不过一个上午没在,韩家就能出这么大的事儿。
“我瞧着周太太挺玲珑的一个人啊,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这错误也太低端了吧,就像她这种宅斗小废柴都使不出这种昏招来。
“听说是娘家来了信,她看了之后就发狂了。”碧桃不负责任地八卦着,“也是黄芪命不好,正巧就在她手边上,就成了周家太太泄愤的器具了。”
唐小鱼:“……”
碧桃说:“老夫人这回是真发了狠了,根本没用着周太太和周小姐,直接叫人替她们收拾了箱笼,现都堆在一汀阁的场院里,等着明儿一早就装了马车送走。”
唐小鱼咧了咧嘴,韩夫人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一团和气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火来也有这样的雷霆之气。这可真是半点脸面也没给自己亲外甥女留啊。
“既然是因为娘家来信闹开的,想来周太太在娘家也没有好人缘儿。”碧桃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一个劲儿咯咯笑,“亏她们原先摆那一副仙气架子,觉得自己是官家太太就有多了不起似的。”
“外祖母这样生气,不会气坏了身子吧。”小鱼不大关心那对母女的去留,倒是担心起常氏的身体来。
“是吧。换了谁谁不气啊。”碧桃接了一句。
唐小鱼眼见着时辰还早着,这个点午膳时间是已经过了,应该是常氏下午小憩的辰光。
不过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睡觉可不好。
唐小鱼想了想,卷了袖子去了荇翠馆自己的小厨房里。
头天正好买了新鲜的山楂,唐小鱼就想着弄个酸甜开胃的山楂糕给常氏送去,让她胃口好点,心气顺些。
她 从篓子里挑了个大匀净的山楂来,洗净去梗去籽,加了水煮得透烂,再取了鸡蛋,江米粉和石蜜水一道搅匀拌在山楂泥里,拿小火边煨边搅,略煮之后,她又将以前 拿石花菜熬制的琼脂取了一些来,取了水化开,细细兑到山楂米糊糊里。然后拿了底下抹了些胡麻油的铜冰盆子,细细将山楂糊倒进去,凝成约二指厚的山楂糕。
然后她又另取了锅子,这回拿了羊乳加琼脂和石蜜水又做了层奶白色的冻糕,最后又铺了一层研细的金瓜糖泥。等凝实了之后,拿了快刀将三层凉糕划成菱形,用鲜绿的干净苇叶剪出长卵叶形状,铺在下头。
她做的这山楂糕是没有色素的,所以颜色不会像后世的山楂糕那样红亮,而是透着一种淡淡的肉粉。
小鱼将山楂糕拿苇叶垫好放在白瓷扁碟子里,拿只食盒子装了,亲自送到正院去。
果然,常氏是气得狠了,午膳都没吃几口。许氏怕她空着肚子又生着闷气去睡伤身子,就坐在她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她说话,旁边的桌上还放了好几样小点心想哄着婆婆吃下去。
见唐小鱼进来,许氏忙招手让她过来:“你来的正好,母亲最喜欢你,你陪着她说说话,若是能将她逗笑了,舅母就把我屋里头那块秋山砚送了给你。”
唐小鱼放下食盒笑着说:“舅母就会拿我开心,我又不去考秀才,您给我砚台也白瞎,不如给大郎哥哥用。”
听着唐小鱼提到韩渭,就连一直闷气不说话的常氏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唐小鱼见那婆媳两个像是约好的一样一同抬头看她,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特,不觉后背一紧,打了个寒战,忙抬手去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常氏和许氏两个又一起摇头。
唐小鱼觉得她们有些古怪,却也没在意,只将自己做好的三色凉糕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刚刚试着弄的点心,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送来请外祖母帮我尝一尝了。”
许氏笑着说:“好不好吃的你自己不会尝,却要拿来给你外祖母吃。”
“我想味道是不会差的嘛,好舅母,我知道你也眼馋着想吃。我做的多,您也一道尝尝呗。”唐小鱼笑眯眯地拿起银筷子,又取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碟子,挟了块糕送到常氏嘴边。
常氏:“我现在胃里顶得慌,吃不得。”
唐小鱼把筷子向前送送:“消食又健脾胃,您尝一口嘛。”
常氏最受不得唐小鱼跟她撒娇,这凉糕送到眼前,见着明白儿地分了三层,下头一层最厚,肉肉粉粉的,中间一层乳白细腻,最上头一层是薄薄的金黄,色彩明丽,倒有几分诱人。
常氏便就着小鱼的筷子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透着乳香和金瓜的清甜,果然令人胃口大开。
唐小鱼给常氏泡了一盏热茶,与她说着闲话,哄她吃了两块糕就收了不许她再吃。
“这东西虽是开胃,但到底天凉了,您年纪大,不能吃太多凉食,开胃的反倒变得难克化。”
常氏本来也不是在吃食上特别执着讲究的人,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于是放下了食箸。
许氏忙安排人将灶上一直在热着的热饭热汤端了进来,常氏觉得胸中块垒轻了不少,这一时也觉得有些饥了,便好好吃了这餐饭。
过了不久,韩福家的请人来跟常氏说,黄芪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许多,问夫人和大奶奶可要向她问话。
常氏摇头说:“也没什么好问,让她好好歇着,好药材补品的只管拿我的过去,必要让她快些养好了。”
许氏笑着起身说:“那总也要问问到底情况是怎么着。母亲若累了,就先歪一歪,媳妇一会再过来陪您。”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许氏就回来了,回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异色。
唐小鱼见她那样子,知道舅妈有事要跟外祖母说,便找了个借口跑了回去。
许氏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这才神色复杂地坐到常氏跟前儿去:“原来真的是方家来了信。”
常氏坐正了身体,看着儿媳妇:“出了什么事?”
“那信只有周太太和周小姐看过,旁人并不知道,不过黄芪听了几句周太太哭骂的话,那意思像是周家去了信给方家,因为周太太无故打死婢女,那婢女……婢女身上还带着两个月的身孕,所以周家要……”许氏顿了一顿,方迟疑着说出来,“要休妻。”
常氏睁大了眼睛:“什么?有身孕?!这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因着周歧要抬那婢女当姨娘,所以才……”
常氏终于恍然了,为什么方念芹会那么冲动要将菀萝当着周家所有奴婢的面活活打死。
因着那婢女爬了周歧的床,有了身孕,直接剥了她的面子,她才会这样怒火中烧。
“她真是……”常氏简直没话好说了。若是没有身孕,那个叫菀萝的婢女是个家生子,主母打死了也就打死,周歧就算气恨,也不能为了个没名份的奴婢而休妻。
现在这事是涉及了子嗣的问题,往大了说,方氏那样的做法就是谋害夫家子嗣了。
这可是极严重的罪责。
“她也太蠢了!”常氏只能狠狠地咬着牙这样骂出声来。
“周家拿了大夫的脉案找到方家,说周太太犯了七出之条,害了周大人的子嗣,任凭方家怎么说都要休妻。”
休妻可是桩大事。但凡有点可能,有体面的人家,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轻易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家有被休弃之女是整个家族极大的污点,而周歧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来摆脱方氏,也就是要跟整个方家作对了。
常氏觉得手脚冰凉,连呼吸里都带着寒气。
“方家老夫人送了信,让周太太自己处置,就算不能和离,哪怕是析产别居也不能让周歧真的休了妻。若最后真的无法,要落到这田地,周太太也就不用回方家了,方家只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难怪方氏见信就发了疯,还会失去理智地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在黄芪身上。
许氏斟酌着言辞对常氏说:“要不暂时别赶她们出去。既然方家容不得她们,便是咱们将人送去了方家,方家也不能收。她们母女两个难道要这样流落到外头去?”
常氏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她亲娘都不管她,我一个姨母又能管得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可赖不到旁人身上去。”
许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常氏一时心软,将这两个惹祸精给留在家里头。
“只是到底是两个女子,在外头若有流言蜚语传出来,方家人就算不在意,也是我们韩家的亲眷,总是要顾着些咱家的脸面。”
常氏想了想说:“我在京郊有处小庄子,很清静,风景也不错。明天若是方家不肯收留她们母女,便将她们暂时送到那庄子上去。左右不过费些米面油盐,好歹让她们留分体面,也算是不枉我们姨甥一场。”
第二日一早,韩家的马车果然就将方氏母女送回方家去了。随车跟去的是韩家另一个掌事嬷嬷姓姚,也是从常家陪嫁过去的,与方氏的母亲极熟。
可是方氏的亲娘,方老夫人根本不露面,只派了身边的嬷嬷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女婿没有点头,出嫁的女儿就能带着孩子随意回娘家的道理,竟是把住了门没让方氏母女进去。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