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是个厉害的。”魏大舅母感叹道:“宫里头出头来的,心里的弯弯绕绕咱们是瞧不清的,若不是前晚张嬷嬷的提醒,咱们估摸着还要等风声稍微平息了才去接亲家呢。”
“如今看来,张嬷嬷的说法是极对的,咱们立刻把亲家太太接过来,看似风险极大,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皇——伪帝已经决定网开一面,给东平郡王府面子,还能以稳固燕京清流士子之心,颜阁老也不好干净杀绝。”
“再说了,哼哼,颜家棋高一着,庶支早就去南方投亲靠友,两个嫡支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早就逃走了,谁不知道去向,他能去那里寻去?伪帝说什么号令天下去诛杀魏王,可是号令出了燕京,谁把伪帝的号令当回事?”
“最近盛传皇上并没有驾崩,只是被鞑靼围困平凉城,已经有几支军队出发去西北勤王了,皇上迟早会回来的,到时候……。”
“您看看,咱们昨天刚把亲家接过来,晚上就有多少人家偷偷给咱们送东西,敬佩我们魏家人也是风骨的?今天大爷在国子监,以前瞧不起他的学生和博士们主动给他行礼呢,连祭酒大人都恭恭敬敬的呢。”
“张嬷嬷说的没错,咱们魏家人想要翻身,除了两位哥儿读科举、苦熬资历是不成的,必须要借着颜家的清流名声,咱们魏家人好了,睡莲以后嫁人,腰杆子才会更硬不是?”
提到睡莲,魏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今天是睡莲十五岁生日呢,本来以为有个盛大的及笄的,我连礼物都挑好了,可谁知,唉,连人都不知道去了那里,谁在管她吃饱穿暖,唉。”
魏大舅母忙劝道:“睡莲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咱们眉儿已经把所有的苦都受了,睡莲她,应该会有好日子过的。”
提到凄凉而亡的魏如眉,魏老太太再也忍受不住了,撕心裂肺的哭道:“眉儿这孩子苦啊!娘家人对不起她,婆家人也对不起她,就剩下睡莲这个独苗,如今也不知去向!”
“我恨!我恨老头子明明已经投靠了杨阁老,却还瞒着我,把眉儿嫁过去!我也恨颜家狠心,活活的把眉儿折磨死!当初亲家太太是怎么说的?说要把眉儿当亲闺女看待,谁不能委屈了她;姑爷是怎么拍着胸脯,说会好好照顾眉儿一辈子?可到了最后,誓言成了空谈!”
“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没用!眼睁睁的看着眉儿受苦却无能为力!”
“我恨啊!我明明已经那么恨了,却还要为了魏家人将来的富贵,把害了眉儿的仇人气气请到家里来奉为上宾!我恨权势!我恨名利!我明明那么恨这些,就是这些东西引老爷子上了邪路、害了眉儿、但我却一直在为了这位做违心的事!”
魏大舅母第一次见婆婆如此失态,连死去的公公都咒骂,忙过去拍着魏老太太的脊背,也跟着哭道:
“您别生气了,这不是有报应吗,咱们魏家败落了,颜家现在也不是落难了吗?那颜五爷还在诏狱受折磨呢,天下自有公道,咱们现在收留颜家人,是赎罪也好,是在沽名钓誉也罢,咱们又没有做坏事,肯定能盼得睡莲平安归来的……!”
与此同时,魏府东院房,颜老太太坐在火炕上若有所思,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张嬷嬷将饭菜端上炕几上劝食,“老太太,您多少还是吃点吧。”
颜老太太说道:“你倒是忠心,如今柳氏已经走了,你还死心塌地的跟着颜家。”
张嬷嬷说道:“当年在宫里头,是七夫人几次三番救了我的命,我就一直追随着她,如今七夫人避难去了,她临走时曾经交代我好好照顾您,我当然会尽心尽力。”
颜老太太喝了几口燕窝粥,就说道:“端下去吧,我不想吃。”
张嬷嬷看着盛着燕窝粥的汝窑天青釉碗,说道:“其他也就罢了,着燕窝粥是亲家太太身边的李嬷嬷亲手用银桃子熬出来的,就只有两碗,另一碗给亲家太太送过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寄人篱下,人家给了面子不能不要,免得被人说闲话。
颜老太太如何不懂得张嬷嬷弦外之音,于是就耐着将这碗燕窝粥吃了个干净,张嬷嬷干净的利落的收了碗,将食盒提了出去,出了院门,瞅见四处无人,便偷偷拿出刚才颜老太太用过的汝窑天青釉碗藏在袖子里,换了一个魏府的普通天青釉瓷碗进去,故意踉跄一下,食盒便砸落在砖地上,里头的碗盘顷刻间碎裂一地!
守门的婆子闻讯出来,只见张嬷嬷正拿着扫把扫砖地上的残菜和瓷片,连忙抢过扫把说道:“都是小丫头们没把这地上的冰除干净,害的嬷嬷您摔倒了,真是该打。”
张嬷嬷说道:“是我年老昏花,不关她们的事。”
帮忙收拾完这堆残渣,张嬷嬷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灯光下,张嬷嬷对着那个汝窑天青釉瓷碗冷冷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张嬷嬷想要做什么,相信各位都能猜出来。黄雀在后啊。
图为张嬷嬷的汝窑天青釉碗,宋,高6。7cm,口径17。1cm,足径7。7cm。碗撇口,深弧腹,圈足微外撇。这件汝窑碗造型规整,胎质细腻,釉色如湖水映出的青天,堪称精美的稀世珍品。目前所见传世宋代汝窑碗仅有两件,除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这件外,英国伦敦大维德基金会亦收藏一件。
162分崩离析旧主留情,燕京城内群魔乱舞
燕京东城;曹家大院。
朱砂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
辛嬷嬷原本是紧紧搂着添饭添菜孪生姐妹,此刻也不禁松了手,在自己手背上狠狠一掐,疼痛令她蓦地清醒过来;喃喃道:“石绿?”
石绿脸上的疤痕大部分已经消了,就是从左眼到耳根还有一条蜈蚣似的淡痕。
朱砂冲过去抱紧了石绿;呜呜哭道:“小姐不见了;老太太他们被赶出去;我们像猪狗一样被圈在府里不准出去;后来又被分开装进车里拖走发卖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石绿也是热泪盈眶;哭道:“小姐走之前把几个箱笼托付给了曹大奶奶保管着即采菱,说若将来颜府有难,保不住听涛阁的人,便要她变卖里头的财物,尽量保全听涛阁的丫鬟们。曹大奶奶得了颜府被抄家、奴婢全部变成官奴的的消息,就忙和刘妈妈一家商量着找人把你们一个个买回来。”
辛嬷嬷听了,忙问道:“石绿姑娘,不知有没有我家男人和儿子的消息,呜呜,还有我那可怜的媳妇和孙子。”
石绿忙说道:“辛嬷嬷别急,曹家是商户,不能一下子买这么多人。刘妈妈一家那边正着手买下辛大叔和辛大哥,还有春晓那一家子,应该就是这两天就有消息的;彩屏姐姐和您孙子昨天就被九小姐的舅家魏家人给赎出来了,目前在魏家住着,帮忙伺候颜老太太和五夫人,您孙子晚上就会被送到曹家和您团聚。曹大奶奶还说,连宋姨娘也有了消息,魏家人正想法子买她回去呢。”
乱世之中,我们一家还有团圆的机会?!辛嬷嬷和添饭添菜听了,一时大悲大喜,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最后还是添饭先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对着石绿磕了三个响头,辛嬷嬷和添菜也照着做了,
石绿那里敢受?忙扶起母女三个来,说道:
“那里是我的功劳?都是九小姐心善,担心我们这些飘萍般的奴婢就这样散了,提前有所安排,曹大奶奶和魏家人又肯鼎力相帮,我们才能得以保全,免得被人弄到那些见不得的人的地方去。”
“小姐是个妥帖人,都这个时候还惦记我们这些下人。”辛嬷嬷无比担忧道:“这会子,也不知小姐去了那里,阿弥陀佛,只盼着小姐平安无事。”
朱砂也跟着念佛不迭,又问道:“有添衣和添炭的消息么?她们两个是坐的另一辆车被拖走的,我们在关押官奴的地方也没打听到她们两个的消息。”
石绿眸子一暗,说道:“查访了这几日,也没有添衣和添炭的下落,添炭还好找些,可是添衣——唉,你们都知道,她实在生的太好了,怕是早被那些人拖去卖了高价。”
十四五岁的添衣,相貌气质已经是颜府丫鬟里头最出挑的,她和添炭最晚进听涛阁伺候睡莲,和朱砂石绿等人的姐妹情分、以及和睡莲的主仆情分,肯定不如添饭添菜,但是添炭老实直率的可爱,添衣知礼知进退,已经在听涛阁混熟了。
而且听涛阁这些奴婢因主子睡莲一步一个脚印在颜府慢慢站稳脚跟的原因,在外界强大的压力之下,对内很是团结一致,几年下来,已经有了同仇敌忾共进退的气氛,所以即使添衣添炭进门晚一些,其姐妹情分也比其他院子里亲厚许多。
听到石绿这么一说,相聚的喜庆顿时消失的了无踪迹,的确,添衣生的太好了,在这乱世中,意味着她将遭遇更多的危险,很有可能,她们将永远失去这个姐妹……。
到了夜晚,曹家派人去魏家将辛嬷嬷的三岁的小孙子接了过来,彩屏留在魏家继续伺候杨氏和颜老太太,而且还有其他消息,有好也有坏:
刘妈妈买了辛嬷嬷的丈夫和儿子,辛家得以一家团聚。睡莲的舅家魏家将五房唯一的姨娘宋姨娘买了回去,这个众人倒也不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宋姨娘原本就是先五夫人魏氏抬的贵妾。
坏消息是春晓一家子人都不见了,据说春晓一下马车就被宫里头浣衣局选去做了打杂的小宫女,而添衣添炭,包括春晓的爹娘,还有两个哥哥,都被一个神秘的买主用了高价包圆了,谁也不知他们到底去了那里。
辛嬷嬷轻声哄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子睡觉,朱砂石绿,添饭添菜围着熏笼夜话。
朱砂怔怔道:“小姐每到冬天夜里手脚都会凉,她又不喜(。。…提供下载)欢在卧房里点炭盆,我们值夜的每到了半夜,就会给她换一个热的汤婆子取暖,如今也不知谁在替她做些事,或者,干脆就没有伺候她,在外头受苦呢。”
一家团聚,添菜已经惊魂稍定了,她气愤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咱们颜府遭了大难,两位姑奶奶在京城的婆家,硬是没有一家来问候一下的!”
“三姑奶奶品莲的游驸马府连个屁都没放!还有那位嫁到永定侯府做五品诰命夫人的表姑奶奶素儿,她出嫁前,老太太是心肝肉似的疼她,可是现在呢?老太太那么大把年纪被赶到雪地里头,最后还是咱们小姐的舅家仁义,把老太太接到魏府去住,这位表姑奶奶连瞧都不去瞧一眼!”
石绿摸了摸脸颊上还未消失的疤痕,心里也觉得堵的慌,当初七少奶奶徐汐在梅花林把她往死里打,这位表姑奶奶明知她是冤枉的,却缩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从此以后,石绿对王素儿是彻底死了心,如今表姑奶奶对颜府遭难袖手旁观,她倒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添菜继续说道:“……表姑奶奶以前住在府里头时,吃穿住样样都是拔尖的,咱们小姐正儿八经的嫡女都排在她后头,结果咱们颜府遭难,她躲的连人影都没有——那是她亲祖母啊!你们说说,这不是白眼狼吗?”
“说起白眼狼,表姑奶奶还要排在后面呢。”石绿不以为然的呲了一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就在颜府被抄家的第二天——就是咱们小姐十五岁生日那天,泰宁侯府五少爷娶了永顺伯府五小姐薛贤为妻!你们说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带着人抄咱们颜府的,就是永顺伯府的世子爷!”
这下连老实人朱砂都忍不住跳了脚:“果真?侯府五少爷陈灏还曾经是咱们颜氏家族的养子啊!咱们颜家待他不薄,五爷还是他的恩师啊!怎么就——我不信,当初在成都的时候,我们小姐还给他们孤儿寡母修过房子!还有那容嬷嬷,是咱们颜府的老仆,对老太太是多么的忠心,陈灏的生母容氏,对颜家一直是感激的,怎么会这样?陈灏不帮忙也就罢了,怎么会帮着那些人踩咱们呢?”
石绿忿忿道:“乱世之中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为了名利,什么事干不出来?!颜家养的白眼狼里,最没有良心、最卑鄙无耻的就是陈灏!”
添菜也认同道:“陈灏是那位的小舅子,他还能和那位对着干么?只可惜咱们五爷当初那么看中他,那时我还以为——。”
添菜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五爷会把他和咱们小姐撮合成一对来着,现在想起来,真真可笑了,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咱们小姐?”
提起睡莲,石绿眸子又是一黯,叹道:“那天还有一对结亲的,全燕京城的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那时候我还想,幸亏小姐不在这里,她若知道了,心里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呢。”
朱砂心下一沉,隐隐有一种猜测,却又不敢说,只得问道:“是谁?”
石绿说道:“咱们小姐打小的手帕交、姚府大小姐姚知芳,被那燕京十大纨绔之首的安顺伯府世子薛辅强逼着娶了去,可不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此话一出,辛嬷嬷都惊讶的掉了下巴,“这——这如何使得?姚大小姐金玉般的人,怎就——。”
石绿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有什么办法?她父亲姚府二老爷、她亲哥哥姚大郎、姚二郎都被关进了诏狱,她不嫁给那个纨绔子,这三个人休想从里头出来!”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感叹,石绿又说起这燕京城其他几家的事来,说首辅大人的一对孙女孙子,才六七岁大,沦为官奴后被那做肮脏生意的地方买了去,挂了牌以一品大人后裔为噱头,高价卖给一个老头子,第二天就裹了破席扔出来,两个孩子手脚净断,被活活折磨死了……。
还有工部侍郎家的女眷,因担心被卖到脏地方,上到七十多岁的老母,下到五六岁的孙女,全部上了吊!
翰林院有个侍讲学士因同情颜五爷,仗义执言说了几句,就被罢了官职,抄了家,全家成为庶民,流落在大街上,一个屠夫瞧上了那位侍讲学士的小姐,偷偷跟着,最后毁了那位小姐的清白,可怜见的,那位小姐投了井,侍讲学士去讨个公道,却被那屠夫反咬一口,说是那位小姐是主动卖身给他的,最后那位小姐的哥哥气愤不过,夺了尖刀一刀将那屠夫结果了,因杀了人,被顺天府投了大牢,唉……。
讲到这个,众人心里皆感叹幸亏小姐逃离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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