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 第2部分

　　“去火车站。”

　　“回家吗？”

　　“是啊，我赶八点的那班火车。”

　　蒲云飞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六点钟，你车票买了吗？”

　　“还没买呢，反正过路车很多的。”

　　“我送你吧，上车。”

　　语欣犹豫了一下，她胆子小，不敢跳自行车。高一的时候，因为身材娇小，曾经发生过“跳自行车，竟然把带她的那个人也摔下车”的恐怖事件，自那后，再没同学敢骑车带她。

　　她怯懦地对蒲云飞说：“我，我不会跳车。”

　　“没问题，那我停下来好了。”他说着将车停在路边，一脚稳住自行车，一脚踏在上街沿，“上来啊！”语欣战战兢兢地坐上自行车的书包架。

　　“坐稳了啊，出发咯！”自行车稳稳地驶了出去，“抱紧我，可别摔下来了。”

　　语欣不好意思地抓着蒲云飞的衣摆，让他不＇炫＇舒＇书＇服＇网＇地动了下，车子顿时歪歪扭扭了起来，她害怕地连忙抱紧了他的腰。蒲云飞哈哈大笑，很快稳住了自行车，向火车站驶去。语欣窘得满脸通红，还好，他看不见，心里不免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好在学校离火车站并不远，十五分钟后，他们就已经赶到了那里。走进售票大厅，发现里面异常地闷热，到处都是买票的人。蒲云飞二话不说，拉着语欣进了一旁的候车室，帮她找了位子坐下，再纵身挤进售票人群为她买好了车票。见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倒让语欣有些为难了，轻声说道：“你回去吧，已经耽误了你不少的时间了。”

　　“还要一个小时才检票呢，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陪你一会吧！”

　　她点了点头，既然他愿意，就随他吧。

　　莫语欣是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单独在一起，好象也没说几句话，广播里就通知检票了。蒲云飞坚持着将语欣送上了火车。在火车离开站台的瞬间，语欣看见蒲云飞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出乎意料地给了她一个飞吻。

　　她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狂跳，但很快她就把心思转到了妈妈身上。不知家里的情况到底怎样了，这么急着催自己回去，会是什么事情。半夜到家，谜底终于揭晓，原来，蓝紫决定将她们的家搬到H市。

　　“妈妈，你肯搬过来当然很好，只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呢？前几天我们通电话时，你也没提起啊！”

　　“这个嘛……”语欣真的搞不懂，有什么不好说的，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妈妈，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而且看她的脸色也不对。她想，会不会和莫勤农有关？于是就问她妈妈：“妈，是不是爸爸的原因？”

　　“嗯，欣儿啊，你知道妈的身体不好，最近你爸陪我去看了几次病，可能他太太知道了不大高兴，和他吵过了。昨天他来的时候，我见他精神不好，问他也不肯说什么。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时间长了，他太太肯定要误会的，别让他难做人了。”

　　语欣明白了，妈是怕爸经常来家会给他添麻烦才决定搬家的。“妈妈，你真是太善良了。爸爸那么多年也没管我们，现在你身体不好他来看看你有什么过分的？又不是让他娶你，怎么为难他了？”

　　“欣儿，别怪你爸，他是好人。他有自己的家，工作又忙，不可能常来看我。我们把家搬到H市，也有个照应啊。乖，听话！明早你爸过来，你说话可要注意点。”

　　“妈妈，我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是怎样了。”

　　对于这个决定，莫勤农当然是答应的。自认了语欣这个女儿后，确实让他有些为难。记得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那天晚上，他特意早早地回到家里。他想，认女儿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跟依婕说的。

　　晚饭后，他郑重其事地把依婕叫进了书房，倒把依婕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情？”

　　莫勤农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示意妻子坐过来，依婕脸一红，扭捏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嘛？有什么话就说吧！”

　　“依婕，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有个20岁的女儿，你会接受吗？”

　　依婕不相信地看着她的老公说：“不会吧？”见他不象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问：“真的？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勤农亲了亲妻子的脸，说：“连我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呢！”于是，他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了，最后，他看着妻子的脸问道：“依婕，你说我这样做对吗？说实话，蓝紫这些年不容易啊！那个年代离你太遥远了，远得你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女人未婚先孕将承担什么样的后果！现在，我想负担起抚养女儿的责任和义务，你不会不理解我的吧？”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姚依婕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老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能不答应吗？只是，那个女儿的妈妈他该怎么对待呢？还是个离了婚的单身女子呢！只听勤农又说：“宝贝，放心吧！女儿我是一定要认的，对于女儿的妈妈我也会正确对待。她吃的那些苦，我只能用物质来弥补了。不说别的，光孩子那么多年的生活费、教育费也不是笔小数目，更何况她的收入不高，这么多年也真难为她了！”

　　依婕原本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也没再追问什么，这件事情总算是交待过去了。只是近来，因蓝紫身体不好，女儿又在外读书，勤农连着陪她去了几次医院，被依婕知道了有点不开心。这两天晚上睡觉时，依婕都是拿背对着他，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弄得莫勤农很是尴尬，又不好说她什么。所以，他想趁蓝紫这次搬家带依婕同去送行。毕竟眼见为实嘛。一来也好让依婕放心，二来呢也在蓝紫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非妻非妾的，算什么呢？尽管当年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但二十年过去了，那份爱早没了！她愿意离开上海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可不想为了女儿的事闹得和依婕不开心。

　　莫勤农是很爱依婕的，两个人相处了五六年直到去年勤农恢复自由身才娶进门。他的前妻是他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他分在一个政府部门做办事员，混了几年才做到科长的职务，让他的妻子很不满意。于是他下了海。好不容易在房地产这一行有了点门道，妻子又嫌他在家时间少了。莫勤农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面对前妻的无理取闹，他干脆来了个不回家，每天在外面游逛，成了玩世不恭之人。他的前妻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只不过半年时间，就结识了一外商，跟着那个洋鬼子出了国。

　　说起莫勤农和姚依婕认识，那纯属偶然。有一天，勤农去他朋友王小源的公司谈事情。谁知王小源一见到他象是见了救星，非要把一个女孩子推荐给他做秘书。原来，王小源的公司正在招聘文员，依婕的妈妈事先通过关系和王小源打了招呼，本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没想到应聘的那天依婕因为助动车抛锚而延误了时间，等她赶到那家公司，招聘会已经结束了。可能王小源没和人力资源部的人说清楚，他们把替依婕留的职位给了另一个叫姚一杰的男孩子，弄得王小源左右为难。莫勤农想到自己在生意上曾经欠了王小源一个人情，就顺水推舟，把姚依婕带回了公司。

　　直到今日，莫勤农想起此事仍觉意外，对于自己当年的一念之仁他深感庆幸。尤其是某天，他忽然发现，姚依婕不仅美貌，还有这样那样的优点时，他已经离不开她了。而她呢，也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好象他们的结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觉得依婕是有帮夫运的，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自有了依婕之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好。而且，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女人对什么事情都心平气和的，与他的前妻形成鲜明的对比，真是怎么爱都嫌不够。所以，莫勤农尽管觉得有愧于蓝紫，却也不想因此而让依婕不高兴。

　　基于这种原因，莫勤农主动承担了买房的义务，在女儿上大学的H市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当然，房产权证上写的是莫语欣的名字。

　　新学期很快来了，这是李建成和蒲云飞在这所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后，蒲云飞向莫语欣发起了猛烈的攻势，招架不住的女孩子最后只能点头答应了。不过，语欣并没有将他们的恋情告诉妈妈。虽说蓝紫对女儿百依百顺，但知道语欣有了男朋友一定会不高兴的，她对女儿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准她在求学期间谈恋爱。这或许是蓝紫曾经的（炫）经（书）历（网）所致的吧。

　　自从妈妈搬来H市后，语欣经常回家陪伴她，有了莫勤农这个有钱的老爸，她们的家境变得富裕起来，但妈妈仍然一如既往地勤俭持家。语欣知道，妈妈是习惯了清贫的生活，也可能是想为女儿今后的生活作考虑吧。

　　处于求学期间的莫语欣穿着朴素，为人低调，不喜欢把家里的事情对外人宣扬，因为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一定能理解她家的这种特殊情况的。甚至连蒲云飞也认为，在这个城市里，语欣只是和一个下岗的妈妈共同生活，之所以买得起H市的房子是因为她们卖了上海的老房子。

　　让语欣觉得奇怪的是，她和蒲云飞的恋情在经过了最初的热烈之后，始终保持着适当的发展速度，发乎情而止乎于礼，从未越雷池一步。这也是语欣最感谢他的一点，毕竟她还是个大二学生，急什么呢，一切来日方长嘛！更何况有了妈妈的前车之鉴，语欣对于异性总有些小小的排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毕业后的蒲云飞和李建成开始了全新的人生，云飞去了一家合资企业做销售主管，而李建成则接手了他父亲为其开办的“竟成”公司当起了老板。两个中文系硕士研究生最终选择了和专业完全无关的职业。

　　因为表现出色，云飞很快就升到了销售经理的职位。语欣暗暗为他高兴，但也明白，这只是他奋斗的起点。蒲云飞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做事很谨慎，对于公司的人际关系相当关注。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告诉她一些公司的事情，有时，为了老板有意无意间说的某句话而陷入沉思。作为旁观者，语欣认为蒲云飞这个销售经理是做得太累了！面对十几个销售专业毕业的下属，追求完美的他，决不允许自己做错一步。她常劝他何必这样辛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安排。但这样的话他听不进去，总是嘲笑她的懦弱；偶尔，他高兴的时候，会像个傻瓜一样地抱紧她，发誓要给她最好的生活。

　　。
［正文：第三章　　这个秋天］


　　我一点也没在意过

　　季节是以怎样的速度

　　悄悄变换了容颜

　　枫树林的叶子红了

　　妖艳，似燃烧的血

　　漫山遍野

　　今夜，西风呜咽

　　愿清冷的月光

　　刀子般刺透我胸膛

　　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暑假才刚结束，校园里的枫树林就异样的艳红起来。语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秋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最近蓝紫的脸色一直不好，象是病了，吃饭时胃口越来越小。

　　“妈妈，多吃点啊，最近你瘦了好多啊。”语欣停下筷子，担心地看着妈妈苍白的面容。

　　“欣儿，这些菜都是为你准备的，我已经饱了，你尽量多吃一点。”蓝紫慈爱地看着女儿，搬来H市后，语欣发现自己的妈妈变得更亲切慈祥了。远离了莫勤农，蓝紫已经把自己的女儿当作了全部的精神寄托。

　　“妈，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你像是有病呢。”

　　“欣儿，我很好，你别胡思乱想了。”

　　“妈，如果你不想我陪你去的话，那就自己去医院吧，检查检查总没错的。”

　　“好吧，就听我女儿的。接着吃啊，你看菜都凉了。”

　　不知为了什么，语欣没有了食欲，或许是担心妈妈的身体吧。近来，蓝紫心情很不好。搬家那天，莫勤农带着他的小妻子姚依婕专程来看望了她们母女俩。依婕的年轻美貌给蓝紫不小的打击，这么多年了，她仍象当年一般地爱着他，但一见依婕才发现自己是那么老土，简直没法和她比。所以，离开这里是对的。虽然原先她也曾盼望着奇迹出现，想着能和勤农真正走到一起，但依婕的出现无疑破灭了她残存的一线希望。

　　夜里，莫语欣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担心，忍不住又自我安慰起来。妈不会有事的，她还只有45岁，怎么会得什么病呢。

　　第二天，蓝紫独自去了医院，一个星期后，检查报告出来了：晚期胃癌，已扩散至全身淋巴！

　　蓝紫很平静地把家里的情况向女儿作了交待。她其实早就感觉到身体的状况，只是硬撑着不肯去检查。语欣崩溃了！打电话给莫勤农，他立刻赶来了，联系了上海的大医院，第二天就住了进去。然而，肿瘤的位置不好，手术风险太大，且已扩散至淋巴，只能采用化疗的方案。真是病来如山倒，再加上长期的心情抑郁，只拖了两个月，蓝紫就支持不住了。医生把莫勤农请去了办公室，告诉他，蓝紫可能挨不过这个晚上了。

　　她好象很明白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一直颤抖地抓着女儿的手，不停地流泪，插着氧气管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说话，却又说不出话来。语欣几乎不敢正视妈妈被疾病和化疗折磨得扭曲变形的脸。作为女儿，她好想代替妈妈承受这巨大的痛苦，可事实上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在一旁小声安慰着。她强忍住心里的悲伤，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妈妈，你是不是很痛？要不要请医生过来？”

　　蓝紫摇了摇头，忽然清醒了一些，用一双发黄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女儿，断断续续地说道：“欣儿，我的宝贝女儿啊……以后……以后妈妈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呢？……要好好……好好地照顾自己，读书别太用功了，过得去就行……找个对自己好的男孩子，别像……妈妈一样……”

　　如骨哽在喉，语欣早已泣不成声，只能点了点头。蓝紫吃力地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莫勤农，颤抖的手，艰难地，想把语欣的手交给她爸爸。勤农连忙低下身，一手一个握着母女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