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给毁了,不然又是拈香馆的金招牌了……
王离又说,不是让她来伺酒,只是觉着她像一位故人,想看看到底是不是。
“大人,刚才那些个爷都是这么说的,可青莲姑娘都没答应见,说是这蓟城里没有故人。奴家也没法子,她方才就已经回去了。”
这次香夫人倒没编瞎话,方才跳完舞青莲就说身子伤了先回家了。
那她的家住哪里?
这校尉大人不依不饶的盘问惹得香夫人心里一番恼怒,轻轻将手中的香罗帕扫到王离的脸上,但还是陪着笑脸:
“大人,这青莲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子,她也不住拈香馆,这住哪儿奴家还真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来找乐子的爷哪有问姑娘根底的规矩。”
王离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打发香夫人走了。
苏小的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她明白自己出大事了,但也不是特别明白,只想着自己可能是和这小子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有了感情,自己不是还想着他爹吗。
王离也没空理谁,自个儿闷闷的喝酒,不再言语。
而后三人各怀心事的回了。王离喝了不少,沾着榻就睡了。
安田去了拈香馆却没见着月娥姑娘,心里也很是郁闷,也替月娥姑娘担心,直埋怨自己出的歪主意,对月娥姑娘的刺激太大了。于是让苏小伺候爷,自己先回房间反省去了。
苏小无奈,纵使心中有千般不乐意,也只能帮王离脱了靴子,再帮他解开了腰带,正将手伸到卧榻里侧去拉折好的锦被好为王离盖上的时候,腰突然被揽住,人被王离紧紧的抱住。
苏小手脚并用地死命挣扎,嘴上也没好气的闷声嚷道:
“爷——这里可不是拈香馆,爷快看清楚,我是苏小,是男人,可不是那什么青莲姑娘。”
王离闭着眼睛咧开嘴笑,用还未大好的手将苏小的头轻轻埋在自己的颈窝。苏小的发丝里有一股清香,似有若无的飘进他的鼻腔,好舒服,就跟娘的一样……
“快放开我!”苏小恼羞成怒,沉积了一下午的委屈不爽通通转化成力量,一口咬在王离的肩膀上。
王离还沉浸在苏小发丝的香味里,他回味着苏小话里的酸味,这让他觉着舒服多了,踏实多了。苏小这一口让他闷哼一声,清醒了许多,手上也松开了一些,正色对着苏小
“你没发现那青莲姑娘很像一个人吗?”
苏小仍在那瞎扑腾,虽然咬了王离一口,但见他没多大反应,还不解气,也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故人’的话
“‘爷的故人’小的哪知道?!可惜人家姑娘也说了,这里没有故人,只有狼人。”
“锦秀!不像吗?”
苏小闻言怔住了,在拈香馆只顾着在心里骂王离,根本没注意到那舞姬的样子,况且又隔着竹帘。现在突然听王离提到锦秀,又勾起了对锦秀的想念和担心,也不知那丫头现在在哪里?狠心的可怜的丫头。
想着想着眼眶也红了,索性将头埋进了王离的颈窝
“怎么会是她呢?她好不容易回了秦国,又怎会到这祸害她的地方呢?不过,爷,讲讲锦秀的事吧。”
王离的心陡然一沉,松开了手,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快睡吧,爷乏了。”
苏小悠长的思念像被剪子突然剪断了,恨恨的瞪着看似已沉沉睡去的家伙,他还真是有办法惹人发火,将别人的念想勾起来,又突然刹车,真是可恨的家伙!说什么像锦秀,分明是为了岔开话题,为自己的花心找借口。
花心?苏小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埋怨出去偷腥后回来的爱人。
“要赖在爷的身上到什么时候?”
苏小慌忙从王离身上爬下来,心里惶惶不安,连骂王离的精神都没有了。
待苏小出了房,王离睁开眼,望着天青色的帐顶,那以为已经遗忘了的记忆又清晰的浮现在脑中。
那是在六年前。
那时,娘病了好些日子了,起不来床,但还是操持着家人给十五岁的锦秀热热闹闹的办了她的及笄之礼。
家里并没有把这个被王贲捡回来的可怜孩子当做下人来养。
奶奶还说锦秀已到了摽梅之年,礼后就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
十三岁的王离听了这话,心里突突直跳,想说不要将锦秀嫁出去,等我将来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再娶她。可那时已到了知羞的年纪,脸憋红了也没说。
倒是锦秀垂下头:“奴婢不嫁,奴婢这辈子都要服伺夫人和少爷,要报夫人和少爷的恩情。”
娘听了微微笑了,这一笑惹得她又踹又咳了大半个时辰,后来让大家都出去,只留了韩叔,说有事和韩叔说。
王离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上,望着天上黄玉般的月亮,想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去和爹说,求爹将锦秀多留几年,日后好许给自己。
十三岁的男孩敏感又羞涩,与娘不再像小时那般亲近了,且娘身子不好,王离还怕说了惹娘不高兴。虽然爹对他总是看不上眼,他想趁此机会告诉爹,自己已经长大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会更努力的,不会再像小的时候那么皮了。
其实王离太谦逊了,他小时候已经不算‘皮’了,照下人们的话说,他就是个地道的胡作非为的混世小魔王,家里好的事一定不会是他做的,坏的事一定少不了他。
王离见爹的书房里还有亮光,于是推开门……
苏小洗完澡回来,见王离瞪着漂亮的大眼望着帐顶发呆,听到关门的声音,又将眼合上。哼!装深沉的幼稚家伙。
苏小拨灭了油灯,不敢从王离身上爬过去,怕又被偷袭,而是从他的脚上跨了过去,揭开自己的被子背对着王离侧身躺下,却发现枕头变成了王离粗粗的胳膊……
王离连同被子一起从背后将她轻轻抱住,温柔得不像他一贯的风格,温柔得竟让苏小有心酸的感觉,苏小放弃了挣扎。
像是过了许久,
“苏小”
要人命的沙哑声线在苏小的发丝里呢喃,苏小觉得里面有湿湿的味道,像秋雨般的伤感……
“苏小,若你是女人……你,会做我的——女人吗?”
苏小差点就回答“会”了,因为她觉得那一刻王离与平日很是不同,很忧伤……
“不知道,小的——又不是女人。”
没有直接说‘当然不会’,不是怕得罪他,而是想让他觉得好过些。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过些,苏小静静的等着他的反应,等着他的下一句,耳边却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苏小轻轻叹息:他就是个孩子……
第二卷 今夕良夕 第十三章 幸福
那一夜,苏小睡得很沉很安稳,背后——暖暖的。
同一轮明月下,在蓟城的一个民居里,雅致的院落清静无尘,房间里的灯火静静地燃了一夜。
铜镜里眉眼细长的年轻女子,轻抚着占据了大半个脸颊的疤痕。那是为了抹去那耻辱的刺青,自己亲手用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剥离的结果。
她轻轻的抚摸,由最初的怨恨到现在小心翼翼的感受它的凸凹不平……这样更好,有时身体伤得越重,心里就会越轻松……
勾起的嘴角让它也微微的向上飞扬,小少爷竟和那丫头在一起了。命运真是很奇妙啊,大概也只有那样的丫头才能抚平小少爷心里的伤痕吧。
也只有小少爷才会狠心欺负那讨厌的丫头吧,看那丫头满脸的不平,满脸的忿恨就知道了,真是以往未见的新鲜表情呢!细长的眼里在瞬间有柔和的光芒漫出……
那一年,王贲从教坊将缚着铁链的盈盈带回了家。并为她取名‘锦秀’喻义她以后会有大好的锦绣年华。
那一年,锦秀十岁。
其实,锦秀已经是她的第三个名字了。
听养父说是在放羊的时候在山坡草丛里见到了浑身被冻得青紫的她,将她捡回时脐带的血痕都还在,只有微弱的气息。是养母用羊褥子裹着她在怀里抱了整整一夜,她才奇迹般的开始均匀地呼吸,接着就可以大口地吮吸羊奶了。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亲生父母将她弃在那时有野狼出没的山坡上,是根本就不想让她呼吸在这个苦难的世上。
养父为她取名‘苦儿’。
吃着羊奶长大的苦儿在养母的微笑里生活了6年。因为这虽贫困却很幸福的6年,锦秀对后来无奈将她卖给教坊的养父没有丝毫的怨恨。养母生下了弟弟,得了很重的病,养父卖掉了所有的羊来医治她。但养母还是在某个深秋的清晨走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弟弟,留下了以为可以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的苦儿,留下了一筹莫展的养父。
在教坊里,苦儿有了第二个名字——‘盈盈’。
教坊里的女先生希望她以后有盈盈一握的细腰,可以袅袅地舞进千万男人的心里。楚王虽然故去多年,但他好细腰的嗜好却得以传承发扬……
初进教坊的盈盈还没有从苦儿的幸福中清醒,在每个如黑夜一样的清晨醒来练功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一个幸福的开始。
突如其来的鞭笃和劈头盖脸的喝骂,让小小的盈盈在短暂的怯弱之后以极端的方式应对。
她从最初将先生名贵的从遥远的燕国捎来的脂粉里掺上辣粉,到将先生珍藏的舞衣撕成碎缕,甚至还在某个夜晚点燃了房子里腥红的帷幔……
在教坊的四年里,她无数次逃走,无数次被捉回。被迫拥有了柔若无骨的身子,教坊的先生实在舍不得这棵好苗子,用尽了各种残酷的方法将她身体里的骨头揉到似有若无,让她的身子身轻如燕……
四年里吃不到一次饱饭的盈盈,总也逃不出地狱的盈盈,又做出了惊人之举。这一次她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教坊的先生无奈,只好特地打造了一副铁链将她缚住,以免剩下的九个脚趾再遭主人的毒手,正巧被陪同县令大人来挑舞姬的王贲看到。
先生的耐心已被她耗光,以解脱的目光送走了她。
于是,她拥有了第三个名字——锦秀。
灿烂的名字让她的人生也透进了和煦的阳光,连她之前最厌恶的舞蹈也因为少爷王贲眼中的赞叹而重新散发出了魅力,让她爱得如痴如醉……
若硬要找出成为锦秀后的一点不如意,若说七彩的新生活里还有那抹忧心的蓝色,那就是八岁的小少爷眼中那一丝霸道的敌意。
八岁的小少爷王离是恩爱的少爷和夫人诞下的宠儿,从出生开始就以为这个世界都是属于他的,爹娘的微笑都是属于他的,被别人分走是绝对不允许的,当然牙牙学语的新妹妹除外。
于是,总有一群顽皮的小孩在小少爷的带领下在她身后唱着:“九趾小妖怪,爹不疼来娘不爱……”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弯起细细的眉眼,亮出白白的有缺口的牙齿,甜甜地冲着小少爷笑,直笑得小少爷泄气地跑回屋里……
于是她某天拿起绣着并蒂芙蓉的舞鞋时,会从里面蹦出一只绿绿的小蛙,她会吓得尖叫着丢下舞鞋,在听到身后的哈哈大笑声后,轻轻的抿着薄薄的嘴唇忍住笑摇摇头。
其实她看到小少爷最初捉的是一只长满疙瘩的癞浆子,那癞子个儿太大,小少爷塞了半天都没塞进鞋去,只好换了这个鼓着眼睛秀气可爱的小蛙……
她也会在某个清晨发现自己的嘴上长出了胡子或是脸上被抹了厚厚的锅灰。
当然,最过分的一次是在被子里居然发现了一条一尺多长的蛇,还被它咬了一口。因为以为自己又要和这刚开始的幸福告别了,以为自己要和和蔼的老夫人威武的老爷和温暖的少爷夫人告别了,而落下了成为锦秀后的第一滴伤心的眼泪!
小少爷也吓到了,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拉来了少爷和夫人……幸而那只是一条无毒的土蛇,锦秀又可以继续眉眼弯弯的笑了,不过小少爷倒是被他爹结结实实一顿狠揍……
当听说小少爷经常在梦里被一个看不清模样女子的琴声吓哭时,她开始偷偷地学琴。虽然下人们都说这是小少爷太坏了,老天爷看不过眼了,派了个无面鬼来在梦里整治他。
锦秀却不是这样想的,她要美美地在小少爷眼前弹出天籁之音,让他不会再害怕弹琴的女子。
果然,在来到王家两年后的一次家宴上,夫人亲手为她用丝带绑好双髻,帮她穿上靓丽的明黄锦裙,她展示了苦练了两年的琴技……
小少爷果然在梦里再也没有哭醒了。他还总是趴在案上,听她弹琴,一听就是一两个时辰。末了还翘起嘴说,你弹得太难听了,还是我梦里的那个仙女姐姐弹得好。说完还不屑的重重哼一声,然后走开。不一会儿又拿来从树上打下里的山枣或野梅子,用脏兮兮的手拿起不由分说的往锦秀的嘴里塞……
想到这里,锦秀放下铜镜,低眉浅笑。
可恶又可爱的小少爷终于遇上了他梦中的小仙女吧……还是个爱金如命的仙女。
睡到快中午才醒的王离,揉了揉酸麻的胳膊,揉到肩膀时不禁一痛,拉开衣袍发现上面有两排弯弯的齿印,已经瘀紫了。想起了昨夜不禁扬起了嘴角,再看小腿肚上的齿印仍然依稀可见。
这丫头是属狗的吧!
安田进来伺候,怏怏的还是无精打采,昨晚想了一夜月娥姑娘没睡着。
王离梳洗完毕,到了用膳的时候还没见到苏小,实在忍不住了,问安田:
“苏小呢?又到哪偷懒去了?”
“才不是偷懒了呢!爷冤枉他了,他一大清早起来就去膳房为爷熬了一盆说是什么醒酒汤,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安田发现大人正瞪着大眼看着他:
“汤呢?你小子怎么知道酸酸甜甜的很好喝?”
安田挠挠脑袋,退后一小步,灿烂的冲着王离直笑:
“嘻嘻,小的见爷睡得沉,一直没醒,就想替爷尝尝汤凉了可不可以喝。哪知这尝了一口还没感觉出来,就尝了第二口,尝了第二口之后就想尝第三口,三口尝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