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好保养才是。”刘氏跟秦普家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冯姨娘莫名其妙地觉得遍体生寒。
“老四,你的嫁妆绣的如何了?”刘氏又问在旁边不说话的吴雅。
“正在绣。”吴雅答得相当简捷,她在刘氏面前向来是千言千得不如一默的典范,平时话很少,不到关键的时刻不吱声,每次认真说出来的话,却是连刘氏也重视的。
“嗯,铁将军老家虽在山东,一年倒有大半年在辽东镇守,那边终究苦寒,你多备些棉衣,我有几件没动的上等大毛料子,回头叫秦普家的开了库房你多挑些,送到京里让他们做。”
“谢太太惦记。”吴雅起身福了一福。
“都是自己家里的人,你虽不是我生的,却最是贴心贴肺,跟亲生的没差什么,何必这样外道。”
“那女儿就生受了。”吴雅听刘氏这么一说,立刻就笑了,“那女儿还想跟母亲求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七舅舅新送来的西洋连发火枪。”
“果然是女生外向,那精贵东西也就是宫里有几把,刚刚送来就被你惦记上了,好,给你就给你。”
“谢母亲了。”
吴柔拿眼睛扫了一下气定神闲毫无一丝委屈之态的吴雅,心想她一个才女要嫁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莽汉,却一副满足的不得了的样子,古人的心思实在难猜,不过——吴柔现在才想起嫁给那个铁参将的好处来,铁参将这样一心求娶贵女,想必是为了将来在朝中有个倚靠,必然会高看吴雅一眼,更不用说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了,吴雅——怕是早对爱情什么的失去向往了吧。
倒有些像是现代那些爱无能的女子,还是吴雅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受过情伤?吴柔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这些女子是几层笼子里的鸟,想有情伤都难,估计是书读多了的结果。
众人又在一起聊了几句,见刘氏有了乏意也就散了,刘氏把吴怡留了下来,吴玫见吴怡不走,她也赖了下来,还硬生生的想要拉八姑娘吴馨,结果让八姐儿挣脱开了。
“雅丫头这两日到底如何?”说实在的,吴雅的婚事刘氏都觉得心虚,可是这是吴宪定下来的,一般吴宪不插手内宅的事,可是吴宪一旦插手了,刘氏多半都是顺着他的,若是吴宪私下里把吴怡乱许了人,刘氏估计会跟吴宪大闹一番,可是这次是吴雅——对刘氏来讲实在不值得一闹,可是这婚事真的是如骨鲠在喉,叫刘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四姐说她谢谢老爷替她安排的姻缘,说是姑夫做得媒,耿大人做得证,实在是天大的体面,她没有什么可求的了。”吴怡说道。
“她能这么明白事理就好,你父亲这事办的实在——”
“太太不必如此,四姐心里明白得很,她知道太太的为难。”
“但愿她能因祸得福,铁参将真的是你姑夫说的可依靠的好汉。”
“四姐说如果铁参将是四角俱全的也轮不上她,还说——好日子是过出来的。”
“唉,她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呀,若学得你四姐的一半,就是走到哪里我都放心了。”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娘。”
“那你不嫁人了?!”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吴玫,眼睛一瞪说道。
“说得好。”刘氏抚掌而笑,“天下第一大谎话就是闺女说不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的,上要伺候翁姑,下要管着自己男人的三妻四妾。”吴怡真的对古代婚姻生活不报什么希望。
“女人到了年纪,总要找个好人嫁了的,我啊,不期望你们日后做一品的诰命,只希望你们嫁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功利心——我觉得不管是什么文,说某某男主啊,女主啊,没有功利心通通是在装十三,否则为啥女主不管是富家千金还是灰姑娘,最后都要嫁个高富帅才算圆满?男主的所谓没有功利心,十个有八个是因为女主一无所有——为了成全故事,男主就只好没有功利心了。
世事如棋局(上)
本名香怜的冯姨娘在慈眉善目坐下一群小童子的送子观音座前奉上三柱香,虔诚跪倒磕头,“求观世音菩萨赐给我一个儿子,信女冯氏定当重塑金身再造庙宇。
她的丫环傻丫几乎是同情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管主子怎么看她,她知道的远比旁人以为她知道的要多一些,比如自家的主子肚子里怀的根本不是孩子。
她是梁夫人买一送一随着冯姨娘一起送到吴家的,也是她亲手把可疑的汤药给自己的新主子冯姨娘喝的,原因是梁夫人既打算用美女结交吴宪,又打算悄悄的卖一个人情给刘氏,当然了,解决掉自己的眼中钉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是梁夫人并不确定自己的丈夫梁大人有没有收用过冯姨娘,虽然丫环、小妾送来送去的,没人真心在意这些人的贞洁,可是万一混淆了血统可就糟了。
这些事傻丫都知道,她现在的年龄已经可以叫傻姑了,可是没有人改称呼,整个府里大大小小的下人、主子,都一直叫她傻丫,傻丫也一直傻傻的笑着,没人知道傻丫还有另一份工钱,每月二两银子直接送到她的家里,钱从刘氏的私房里出,据傻丫所知,所有的姨娘屋子里都有一个傻丫,只不过她们叫的名字不同罢了。
“傻丫,你说,我这次怀有是儿子还是女儿?”冯姨娘转过头问傻丫。
傻丫的回答跟之前的一千次一模一样,“公子,一定是公子。”
“就你会说话,我桌上剩的点心你全拿去吃了吧。”冯姨娘摸着肚子笑眯眯的说道。
吴怡一直不知道冯姨娘的事件会怎样收场,等到冯姨娘一直生不出来拆穿她的西洋镜?让这个女人变成臭不可闻的大骗子?还是趁机一举制死她——可是冯姨娘在府里的姨娘中并不特殊,虽然受宠但不特别受宠,虽然美貌但是已经二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老女人”,除了偶尔还掐尖,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
这又不是可以发动起打小三的人民战争的现代,这是古代,倒下一个冯姨娘,会有千千万万个冯姨娘站起来,老实说吴怡已经做好了在自己的父亲八十岁的时候看见十八岁的新姨娘的心理准备。
她也曾经偷偷问过刘氏,刘氏的回答吓了她一跳,“难得你对这些事还有好奇心,不如你说说这事应该怎么办?你怎么说为娘就怎么做如何?”
深闺生活太寂寞,吴怡严重怀疑刘氏是拿姨娘们当日常的消谴之一。
所以以后她也会变成刘氏那样的女人?或者变成老太太那样?或者是二婶宋氏?
这几则选项对于吴怡都不怎么好。
就在吴怡望着窗外发呆时,侍书进来了,小声在吴怡耳边说了几句话,吴怡张大了嘴看着侍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冯姨娘生了,她想要出门散步,结果摔倒在了地上,没半个时辰就生出来一个——死胎,最戏剧性的是现在芍药也发动了,也要生了。
“死胎?”吴怡想着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奴婢偷偷去看了那个死胎,像没见过天日的狗胎、猪胎就是不像人。”侍书说道。
“那冯姨娘呢?”
“太太叫瞒着她,让人偷偷把那个死胎拿得远远的烧了,埋了。”
这就是刘氏的解决方案?让冯姨娘生个怪胎出来?还叫满府的人都知道?如果刘氏真的想要瞒过所有人做这件事,以刘氏对于吴府的控制力她完全可以做到,现在连侍书都知道了,只能说明刘氏并不想替冯姨娘瞒着。
就像对孙姨娘,孙姨娘大闹吴雅院子的事满府的人都知道了,就是刘氏在装不知道,吴宪估计也知道了,见刘氏装不知道,他也装不知道,只是孙姨娘这回是彻底的被隔离在院子里养病了,原本一院子的使唤人也只剩下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待遇跟以前更是不能比,要不是有吴雅暗中照应,孙姨娘估计连饭都不一定能吃饱。
吴怡一想着自己穿越过来见过的这些姨娘,年资稍久一些的,只剩下了看似小气实则圆滑的王姨娘,年轻的剩下了傻乎乎的芍药,新来的曲姨娘,冯姨娘现在吴怡真不知道要把她划到半死不活还是存活的范围里。
吴怡到刘氏的屋子里时,刘氏刚刚从佛堂出来,八妹吴馨和九妹吴玫正在榻上的小桌子上吵吵闹闹的拿牌九比大小玩。
历行的互相见礼之后,吴怡坐到了自己惯常的位置上,自从九妹长大以后,刘氏身边的位置就归九妹所有了。
“老五你来的正好,快带你这两个妹妹出去玩去,年纪大了,受不得她们闹。”刘氏说道。
吴怡一手牵着吴馨一手牵着吴玫出去,早有丫头拿了沙包、毽子出来哄着她们玩,吴怡看着两个妹妹踢毽子玩,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
在吴家或者说在封建家庭里姨娘们想要生存下去,得不得男主人的喜(…提供下载)欢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女主人喜不喜(…提供下载)欢你。
年轻的时候刘氏也许喜(…提供下载)欢跟或精明或诡诈或笑里藏刀的姨娘们斗着玩,现在年纪大了,儿女的事情一桩一桩压过来,刘氏开始有步骤有计划的除掉那些让她不省心的“钉子”了。
用现代很三俗的一句话来形容刘氏在下很大的一盘棋,现在这棋局已经可以看见基本的模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家子气跟胸无大志的王姨娘活了下来,爱扮精明大度的孙姨娘被整到只比死人多口气,估计还有这一口气的原因是看在吴雅的懂事的面子上,爱掐尖卖弄风情,觉得自己最受宠的冯姨娘已经是死棋了,两个没姿历没姿本的新姨娘暂时活着。
最让人佩服的是幕后操盘的刘氏,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仁慈的、宽容的大家合格主母,每个人对她的看法都是姨娘跟庶子庶女们都应该对她心存感激,那些惹事的人是自己找的。
吴怡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庸医,真的是庸医吗?
现在吴怡对刘氏,有敬、有畏、有爱,套句美剧里常常出现的话,吴怡真的很庆幸刘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否则——她真的连给刘氏塞牙缝都不够。
到了天将黑时,芍药生了个儿子出来,这个就是吴家这一代最后一个男丁吴承康了。
在他以后,吴家吴怡这一辈再也没有别的孩子被生出来。
在那个时候,除了刘氏,没有人预知到这件事,但是人到中年的吴宪,得了这个儿子还是很高兴的,这个孩子的洗三礼跟满月宴在庶子里算是最高规格的。
在那场满月宴上,吴怡见到了她日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恩人、仇人、爱人。
铁勇男原名只是叫铁牛,勇男这个名字是他到肖老将军帐下做擦洗盔甲、端茶倒水的亲兵时,肖老将军随口给他取的,在他成为军官之前,所有人包括肖老将军,都只是叫他铁牛而已。
他生来就比别的孩子大一圈,听他娘说生他时整整生了一天一夜,差点要了他娘的命,他走得比别的孩子早,跑得比别的孩子早,说话却比别的孩子晚了三年,他到了四岁才张口叫娘,在那之前他娘一直暗暗觉得他是个哑巴。
他命运的转折点在他十二岁那一年来临了,十二岁的他已经是村里面最高的孩子了,也是家里最能吃的孩子,为了省一口口粮,他主动跑去当了兵,当时的主帅肖老将军见他年纪小,人又虎头虎脑的可爱,就留他在身边做了端茶倒水的亲兵。
另一个转折点是大军三九天中了鞑子的埋伏,火枪被冻住不能开火,马上功夫大齐国的军队又不是鞑子兵的对手,他一个人背着肖老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有人后来说他悍勇,其实他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让他娶一个家族有势力的文官之女是肖老将军的主意,他也明白肖老将军的意思,当兵的出门在外打仗,最怕的就是朝中有人使绊子,粮草、弹药、弓箭,晚到几天就有可能把原本能打胜的仗,变成必输之仗,更不用说朝中无人,战胜也能被人吹风吹成战败,他虽然不识几个字,可是这些年他看也看明白了。
第一个议亲的林姑娘姓林,是山东大姓望族之女,跟刘首辅家有亲,他认为已经很符合肖老将军的标准了,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林姑娘宁可嫁给自己的上司雷世昌将军做锦衣卫副统领的儿子做妾,也不愿意嫁他,当他看见雷定豫的时候,他明白了,自己远够不上这些名门望族之女的良婿标准。
第二个议亲的是按察使耿大人家的庶女,耿家是新兴之家,耿大人在朝中甚有人望,他觉得自己有些高攀,却没有想到那姑娘命薄,入了尼庵。
他本来已经放弃娶世家女的念头了,谁知道原本只在酒桌上见过的吴宪布政使吴大人,竟然同意将自己的庶女许配给他,吴家——那是跟安亲王府、欧阳家、刘家、雷家、公孙家、肖家,这些在大齐朝随便举出来都响当当的家族同一级别,联络有亲的名门世家,虽然是个庶女,但对他来讲都有些遥不可及,更不用说订亲的风声一传出去,就有好事之人跟他讲这位吴四姑娘是大齐朝当世第一才女,所出的诗集连京中的才子都赞不绝口,虽然脸上有麻坑,但也不是他一个莽汉能配得上的。
这让他更不安了,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就算是收到了吴家的请帖,让他去参加吴家六子的满月宴这样的事,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他拉着自己在山东新结交的兄弟姚荣安一起逛了几家绣庄定做了衣裳鞋袜,又找最好的师傅修了面,手心满是汗水的出现在吴家,站在门外迎客的吴承业一看见他就乐了,自己这个未来的四姐夫真是个宝贝,明明是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壮士身材,非要做文人打扮,大胡子倒是剃干将了,下巴上一片的青色胡茬,黑色的头发紧紧拢在一起,用绸布包了,这身要是文人穿了是风流倜傥,他穿着——不伦不类。
曹淳拉了马上就要失态的吴承业一把,“你不是最敬英雄汉吗?真英雄在你面前你怎么倒俗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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