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万一。你幼时身体不好,多看看没有事的。”皇帝说道,他想起什么“前段时间你说用人如器?”
这句话是萧珩在读书的时候和教他的老师随口一提,没想到皇帝还记着。
萧珩垂下头去。
“你这话说的不错。”皇帝抬起手来,手指隔空向萧珩点点。
萧璜看向弟弟,心里倒也没什么嫉妒之情。在读书上面,他在众皇子中稳稳的压过一头,弟弟萧珩年纪小,还在宫中,平日里能让人称道的便是仁孝。
“儿也只是随口一说。”萧珩秀气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耶耶最近头风好多了吧?”
“早好了。”皇帝满不在乎的说道。
皇帝对庶出皇子相当严格,比起嫡子们三四岁就封王,还留在长安内不准前往封地。庶子们大多是十来岁的时候才封王,而且一旦封王就会被派到封地去。要是有错被呈报上来,皇帝少不得要把皇子给狠狠罚一顿。
庶出皇子们自然是对阿爷是不大能亲近起来,和父亲的相处更多是皇帝和大臣,而不是父子。嫡出皇子和皇帝相处起来显然要轻松许多。
“有阿猗在,耶耶的头风犯了,也不会疼到哪里去。”皇帝对着萧达华招招手。小公主走到父亲身边坐下,乖巧的靠在皇帝身边。
皇帝的头风病是顽症了,小公主也学了一些按摩手法,给皇帝用上倒是叫老人家轻松了不少。
“最近儿写了一幅字,耶耶什么时候看啊?”萧达华娇憨的皱了皱鼻子说道。
皇帝和蔼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耶耶就看,耶耶就看啊。”
儿女们陪着皇帝说着话,皇帝的心情变得格外好。说了一会,担心皇帝会累的皇子皇女们便退下了。
卫王是经常被皇帝招入宫,而萧珩就住在千秋殿,襄阳公主更是就在甘露殿里住着。想要见并不是什么难事。
萧珩牵着妹妹萧达华的手和哥哥一同出来。
萧珩看着萧璜,“二兄。”
萧璜转过身来,“我先回去了,寄奴你带着阿猗小心还是赶紧回殿内去吧,此处风大。”
萧珩应了一声,“嗯。”他低头看向身边的妹妹,“阿猗我们进去吧。”
襄阳公主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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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圣人忙于政务,不过到了晚上还是会偶尔召一个新进的掖庭待诏来尝尝新鲜。选侍宫里的那些掖庭待诏们每到晚上就会绷紧了神经,听着前来唤人的小黄门的声音,期盼着小黄门说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有人欢喜有人愁,窦湄在屋内听见外面的响动声,手里练字的笔不禁的顿了一下。张孟正拿着针线将衣衫一处地方做改动。
听见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张孟放下手中正在做的针线悄悄的走到窗棂边看。只是模模糊糊见到四个小黄门抬的檐子上坐着一个人影。
“回来,被人看到又要被说了。”窦湄放下笔压低了声音说道。
张孟回过头来,对着窦湄一笑,她踮手踮脚的走回来,“我很小心,应该看不见。”说着看到窦湄身前的案上那卷已经写了一半的字。
她双眼一亮,“湄娘,你的字真好看。”说着她对着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比宫教博士的字还好看。”
宫教博士是掖庭局的从九品下的内侍,负责教宫人书、算、众艺。
“这是王字。”窦湄放下笔解释道。
“圣人好像很喜欢王字。”张孟说道。
今上喜好王字在长安也不是什么很少人知道的事情,琅琊王氏的那几个书法大家从前朝到如今都备受世人推崇。今上更是出重金在民间求购王字真迹。
闹哄哄的想不知道都难。
“是的。孟娘想学吗?”窦湄问道。
张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算了,我学不来。”
这段时间窦湄教她认字,已经叫她很是吃力了。更加别说练习王字。
虽然张孟不说,窦湄也能猜到她出身并不好,这会只要家境好的,女儿一般都会认字,甚至有些学识还在男子之上。
窦湄将案上拿卷纸收起来。
“外面又不知道哪家走运了呢。”张孟说道,窦湄收拾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张孟察觉出窦湄的那一顿,笑着问,“湄娘也想像她们那样么?”
只要得了圣人的喜爱,等于是在这掖庭里混出个样子了。要是能混到九嫔那就更不得了,可以不用在掖庭了。
窦湄垂下眼,反问道“你不想?”
“当然想。”张孟半点都不否认自己的心愿,“这选侍宫哪个不想呢。”
是啊,这选侍宫里的年轻待诏们哪个不盼着圣人有一天能见到自己。
张孟想了想,垂下头撇了一下嘴角,“可惜没有琵琶。”
“嗯?孟娘会弹琵琶么?”窦湄问道。
“我靠这个过活呢。”张孟嘴快的答道,结果话一说出口脸色就变了,她飞快的瞟了窦湄一眼,发现窦湄脸上还是淡淡的笑。眼中没有半点讥讽之色才放下心来。
“孟娘是乐府……?”窦湄轻轻问道,脸上是真的没有半点讥笑的样子。会弹琵琶,但是出身不高甚至很低,靠琵琶过活。今上是不太可能弄些北里女进掖庭,那么乐府那里倒是很有可能。
张孟妍丽的脸上一双杏眼睁大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一张俏丽的芙蓉面。
窦湄也不觉得张孟出身乐府有什么奇怪的,这掖庭宫里什么人都有。甚至掖庭最底下的女奴,说不定以前都还是什么国公夫人,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我不怎么通达乐理,孟娘愿意给我说说吗?”窦湄看着张孟笑道。
张孟也勾起嘴角,“嗯!”
她走过去拿起针线坐到窦湄身边,“其实我见过圣人。”
“哎?”窦湄有些惊讶。
张孟有几分得意,“是在大宴上,我奏琵琶。”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缝着手中的衣衫。
“我不是关中人,是河南人。那会大旱闹饥荒,日子过不下去,就只能外出就食。”她缝着手中的衣衫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道尽苦楚,窦湄自幼是被父母锦衣玉食养大,在扬州和长安这种繁华之地长大。饥荒之事对她来说只是家中多了几个不起眼的奴仆。
这种事情窦湄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能安静下来听张孟说,而张孟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就继续低下头。
窦湄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出声道,“明日再做吧。夜深灯暗会坏了双目的。”
张孟抬头来对她笑了一下,“嗯。”说着就将手中的针线放在一边,叫侍女打来水梳洗。
圣人要临幸的那个待诏被带走后,选侍宫又恢复了平静。
选侍宫里的年轻待诏们的确是盼望圣人的临幸,但是彼此之间也干不出下毒使绊子的事情。因为宫规森严,内侍和宫人是绝对不能单独外出。而且所用的物什细到一针一线都必要有册子记着,更别提药。典药那里管的可严呢。
就算待诏们之间想着把对方的脸抓花,还不如想着怎么被圣人想起,那才是正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承宠
选侍宫里除了那些被皇帝宠幸过但是没有封号的宫人外,就是那些年轻的待诏。圣人年纪大了,喜欢年少的女子。那些新进的掖庭待诏见到圣人的几率自然就要比那些被遗忘了的宫人大的多,偶尔那么几个性子不是很好的待诏拿着那些可怜人取笑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外头出着大太阳,这会可是冬日。冬日的关中冷起来都能把人的一双耳朵给冻掉了。待诏们的份例中的炭,仅仅是让她们在室内并不是那么难过。等到大太阳出来,那群少女也从室内跑出来了,大家在允许的范围内晒晒太阳,
那边有几个宫人也出来了,毕竟掖庭里本来就是宫人和宫奴的地方。
张孟笑着拉着窦湄的手小声的和她说起弹奏琵琶的事情,窦湄是听得时不时就勾起嘴角笑的开心。
突然那边响起一阵带着嘲讽的笑声,“钱氏宫人,不知道你为何还在选侍宫?应该随大王一同享福才是。”
窦湄顺着那股笑声看到两个年轻待诏站在一名宫人面前,那名宫人有些局促不安的低着头,她瞧着那名宫人身着窄袖衫子齐胸裙子,手上还搭着披帛,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宫人的样子。
窦湄看向张孟,张孟轻轻对她说,“那是钱氏宫人,是长沙王的生母。”
她听了吃了一惊,本朝惯例皇子一旦受封出阁,就会就国。没有天子的命令,不能够返回长安。不过一个王的母亲竟然还要在掖庭和她们这些年轻待诏在一起?
张孟看见窦湄吃惊的眼神,拉着她的衣袖走得更远了一些,张孟压低声音给她解释道,“钱氏宫人原本是赵贤妃的一个小宫人,一次圣人酒醉便随手拉了她。”
这些后宫的事情,往往是最容易传播开来被人津津乐道的。
“啊?”窦湄吃惊的低呼了一声。随手就拉了一个宫人临幸了?
“这宫里的宫人哪个不是能被圣人临幸的?”张孟瞪了她一眼,“贤妃知道了之后,也不让钱氏在身旁服侍了,等到诊出有身,圣人也没有提过给她份位。”
“可……这长沙王……”窦湄迟疑道。
平常人家里的侍女郎主顺手拉过来睡了也就睡了,要是生下儿子,若是郎主不认那么就从母为奴去。留子去母的事情更是多不可数。但是天家行事和民间总是有不同的吧?
“你呀!”张孟有些气她的不开窍,拉着她再细细说道,“长沙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说着她也叹了一口气,望着那边被嘲笑的女子,“也是可怜呐……”
儿子虽然封了王,但是已经就国,山高水远的就算有心都不能照顾到生母。还不如一熬资历,在二十四司里熬得一个女官呢。
窦湄垂下头,有一股寒气在心里满满的涨满,然后溢出来顺着脉络到四肢末梢。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全身暖暖的,可是她却只感到浑身冰凉。
在天家这些姬妾哪怕是生下子嗣,也不是一定就会出人头地的。天子不喜欢你,生了皇子又能怎么样,顺带连所出的皇子都能一并讨厌了。
关中的冬日不似江南,江南水汽重,每到冬日那都是湿冷,浑身上下和泡在冰水里一样。关中是干冷,就连雪都是一簸一簸和撒粗盐似的。
但是窦湄此刻像是又回到那种湿冷中,手脚都是泡在冰凉的冰水里。
她看着那个手脚无措的女子,既然不能跟着儿子一起前往封地,那么就只能在掖庭里渡过一生了。
窦湄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恐惧。
张孟没有看出窦湄的不对劲来,她缠着窦湄教她认字,说一些外面有趣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那些内侍走到她们的小屋子前。
“张待诏,请吧。”小黄门笑道。
屋子里的两个少女对望了一眼,张孟起身便去了。
然后这一去就没有回来,张孟被封了才人。才人居五品,掌管燕寝,甚至能进书房写节略。
能够时常侍奉在圣人旁边,真心是个不错的位置。
一下子她的屋子便空了下来,原本张孟在的时候还有个人说话。可是张孟走了之后,屋子里差不多就只有她一个人,虽然还有服侍的宫人,但是也只是服侍她罢了。
她低着头将张孟临走前没有做完的针线一点一点的继续做着,不然一个人呆着真心太难过了。
有人眼热张孟得了个好位置的,前来借着说话的由头,在她面前刺一刺张孟。
后宫里的嫔妾是做不出也没能做出互相下药的事情,不然二十四司算是吃白食了。可是见着别人得意,就会想起自己有多失意,难免的就聚在一起夹枪带棒的说些刺人的话。
窦湄听着那些年轻待诏话里隐隐说张孟的不是,只是垂了脸不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众人见她这样,说起来也没有个趣,过了个两回也没有人来找她了。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她这里格外冷清。
服侍的宫人就想要叫她上进都没有,窦湄本身已经足够美貌,圣人那里想不起来,她也没可能走出内侍宫直接凑到圣人面前去。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等到天冷的正厉害的时候,小黄门站到了她的门前。
“窦待诏。”无需多言,这一句窦待诏里的意思是什么已经不用解释了。窦湄听到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她浑身一颤。这选侍宫里多少掖庭待诏日夜里想的就是小黄门的那句话。
她抿了抿唇起身让侍女给她沐浴换衣打扮。
裹上了厚厚的裘衣,手里还抱着手炉,窦湄就上了前往甘露殿的小檐子。
窦湄虽然在掖庭里被那些老宫人给好好的教了一番侍寝的事情,可是她本人未经人事,教的那些她也不知道如何施展。
到了甘露殿坐的檐子停了下来,窦湄下了檐子在外面去掉身上披着的裘衣就进了殿。一进殿厚重的暖意便扑面而来。
甘露殿中的暖气逼得人额头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窦湄身上只穿着齐胸的裙子和一层宽袖衫。衫子是纱制的,披在身上如同身披轻雾。
帷幄被两边流苏绑缚住,落地的仙鹤扬起长长的脖颈做鸣叫状。鎏金熏炉中露出氤氲的烟雾,像这样的熏炉殿中还有几处大的。建做小铜房式样,四壁镂空做兰花样式,那些芬芳便从镂空的花纹里飘出来。
窦湄心跳如鼓,她垂着头不敢抬眼。只是看到小黄门在面前放了一张茵蓐,她微微抬了一下眼睛,确定天子的方向。然后她跪拜在那张茵蓐上。
“妾拜见圣人。”她跪拜在茵蓐上,声音里细细听来还有一种止不住的颤抖。
她没有抬头跪伏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上头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压得她一点都抬不起头。
窦湄极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缓,不让听上去急促。
“起来吧。”上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窦湄缓缓起身,垂着脸儿,不敢抬半分。更别说打量天子的长相了。
皇帝看着跪在茵蓐上怯生生的少女,少女才十四岁,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朦胧的纱衣将她纤细的身姿衬托的格外娇弱。
关中女子以矫健为美,眼前的这个少女倒是有几分楚地女子的风姿。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你就是殷国公之女?”
窦湄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