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风喜欢在屏风上贴诗词,或者是用纸笔记下重要的事然后贴在上面。因为屏风大多就放置在茵蓐旁,一落座就能看到了。
李氏身后的屏风上贴着好几处纸。除去窦湄习字的以外,还有些许李氏自己写的诗句。
早上这一通的查阅功课是每日必不可少。窦涴年纪小,很不喜被拘束着学,在茵蓐上扭动了几下,结果被李氏淡淡的一瞥,原先还扭个没完的小丫头立刻乖乖老实了。
接着窦涴也写了一卷呈交给母亲查阅。因为年纪还小,让她默写诗经秦风蒹葭。李氏见到小女儿的字歪歪扭扭,还有些默错了的。
李氏的眉头很明显的蹙起来,窦涴见了小脖子不由得一缩。
“阿涴以后还是要多定定性子才好。”李氏将窦涴写的字放置在一边淡淡道。
小丫头的脸都垮了半边,窦湄见着妹妹这样委实有些可怜,出声为妹妹求情,“阿娘,三娘年幼……”
“你这么大的时候,莫说蒹葭,你阿耶教你大雅,你也能背了。”李氏瞥了一眼女儿道。
窦湄垂头下去,好好跪坐在茵蓐上。
在子女的教导方面,李氏对儿女们很是严厉。不会因为夫君离世,自己如今带着儿女居住在娘家也没有放松半分。
“阿涴今日写一卷字来给我看。”李氏看着窦涴道。
“儿知道了。”窦涴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放在膝盖上,弱弱的答了一句。
等到三个人逐一被考察过后,才被放回去各自读书。众人都是从早上第一波咚咚鼓起就被叫醒的。如今朝食用完考核完毕,那三百声鼓声还未完全在这横竖排列有如围棋棋盘的城池上消弭。
回到自己房中,芸娘服侍窦湄在案前放置的茵蓐上坐下。案上和茵蓐边都放着几卷书。她茵蓐旁的那张素屏上贴着好几张纸,那都是她自己看书无事写了几句话然后随手就贴上去了。
窦湄坐在茵蓐上,将书卷摊开。
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到她放下手里的书,一双腿都快要坐的没知觉了。在一旁给她打扇的芸娘见状膝行过来给她揉弄膝盖。不依着几坐久了双腿会气血不通,换胡坐吧,又不是好看的坐姿,至于垂足坐……那是多没教养才会这么坐呢!
芸娘一边给窦湄揉搓着腿,一边低头道,“二娘还是休息一下,看坏了双目可不好呢。”
小娘子又不必赶着考取功名,何必那么拼命呢。芸娘想道。
“嗯。”窦湄应了声。
她坐在那里,任由芸娘给她揉腿,她看了看自己刚刚写的字,“待会芸娘帮我将纸裁一下。”这会用的纸都是一卷一卷的,纸贵用起来自然要节省一些。
“好。”芸娘答道,好好的给窦湄将腿揉好。就去忙着给窦湄裁纸起来。
她的舅父李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以被称为寒门。这个寒门意思倒不是家里贫困,而是相对于那些高门大族来言。
不然也供不起家里儿郎读书,要知道读书花费的可是相当多,一般人家是供应不起的。
窦湄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案上那些训导女子德行的书卷。看了下去无非是训导女子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仪容,在家要顺从父母,出嫁要孝敬舅姑,侍奉夫君,下抚养幼子。
当看到女子当以卑弱第一,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弱为美的时候,她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看着看着她突然莫名的心里升起了一团怒火。
芸娘将裁好的纸送来,见到她一双眼睛瞪着面前的书卷。她不知道窦湄怎了,芸娘轻轻的将手中的纸放在案上。
“这书读了也没用。”窦湄别过眼,伸手将案上的书卷起来放在一侧。
“二娘……”芸娘轻声道,这些书都是李氏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教导女子做人处事。芸娘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但是看二娘的反应,似乎十分不悦?
“娘子见二娘再过两年就要及笄,所以令人送来这些……”芸娘话没说完,女子及笄之后就是等着出嫁,这些书看看多少都是有些好处的吧?
“这些看了也没什么用处。”窦湄垂下眼,瞟都不瞟那卷书一眼。
“二娘?”
“阿娘何尝不是如同那书里所说的,孝敬舅姑,侍奉夫君,抚育幼子。可是我阿娘却被那两人给坑了!”说起这事窦湄愤愤不平,阿耶去世才两年,三年孝期还没过呢。就闹腾着要分家,联合那一帮子狼子野心的族人,欺负孤儿寡母。
当初阿娘掌家的时候,对两个前妻所生的儿子没有半点亏待。没想到他们连孤儿寡母都容不下。
“二娘,二娘莫高声!”芸娘赶紧一把拉住她,抬头观望了一下周遭都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放心下来。
“哎,此事两位郎君……”芸娘话说了个开头立刻被她自己给掐断。毕竟主人家的事情,她也是不好议论的。
“罢了,那两个阿兄,我权当没有。”窦湄想起当时那两个哥哥的脸,眼圈都红了。
“二娘还是莫要想这些了。”芸娘心中叹气,给她整理案上的笔墨。“二娘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呢,言行也当谨慎了。”
及笄……
窦湄心里原本的愤懑才下去,又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冒了出来。
是啊,女子十五及笄。有些人家甚至在小娘子十一岁的时候就及笄嫁了出去,李氏按照古礼女子十五才及笄。
及笄之后,便不可以和现在一样和从兄出去游玩了,就是见面也需要隔着帘子,或者以团扇遮面。
窦湄幼时经常和表哥李孝谨玩耍,两人打小就相识。许多乳娘侍女不敢让她玩的,李孝谨都会带着她玩。曾经有一次还拉着她去骑马,把两家大人吓出一身汗。虽然说此时风气开放,女子骑马也不算什么,甚至还有女子男装聚集在一起打马球呢。可是李家大郎也要告知服侍他们的侍儿一声,去选匹温顺的母马,不然伤了人算谁的。
那会窦湄盼着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和从兄见面。
窦湄想着不由得入了迷。
后来阿耶撒手人寰,族人捧高踩低,赶李氏出门。是阿舅收留了她们,可以和从兄日日相见。再后来阿舅提早给从兄行了冠礼,让他发奋读书,此后见得便少了。到了自己及笄,恐怕是也不能像以前了吧?
芸娘收拾完东西去捧糕点,这时节都是一日两餐,只有太极宫里的圣人才是一日三餐,平日里肯定要拿一些叠一叠肚子的。她提着食盒一进来就是看见窦湄手撑着下巴,一副老神道道的模样。
见此情形,芸娘也不由得笑着摇头,还是孩子心性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礼说女子十五及笄,其实在古代实际操作中,并不严格按照周礼来的。南北朝的时候,北朝流行鲜卑族的童婚,孩子七八岁就结婚了的大把。例如,元善见娶高欢二女儿就是在人家还是个小萝莉的时候,高澄娶冯翎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学生。高湛娶原配蠕蠕公主,高湛那会才九岁,蠕蠕公主也和他差不多大。到了唐朝,这种风气还有一些。长孙皇后是十三岁嫁的李二凤,太平公主女儿永泉县主十一岁出嫁。当然事情无绝对,也有一些世家宁愿把女儿留在家里做“剩女”,也不肯低嫁的啦~
PS:唐朝骑马之风非常浓烈,娇滴滴的小姑娘也能驰马飞驰。
古代宋朝之前天子三餐,平民两餐。在此拿来用一用~
☆、怒斥
黄氏正嘱咐着身边侍儿吩咐庖厨多给儿子加几道菜。虽然大儿子不必自己劳动什么,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操心。李二娘跪坐在母亲身边的茵蓐上,看着母亲怎么处理家里的事务,怎么调整管理那些奴仆们。
“娘子,那些新制的钗环已经到了。”张氏趋步走进来跪在黄氏面前道。
虽然眼下风气开放,但是凡是有些身份的娘子和小娘子们出门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置办首饰黄氏也是交给下人去做。
“嗯,拿上来。”黄氏道。
不多时侍女捧上来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梳子发钗等物。女人们天生对这些首饰就有着好奇心。就是没有及笄还不能开始装扮的李襄李家二娘,也被盘子里头的东西吸引了。
黄氏的手指在那些首饰上一一划过,指尖挑起一只梳子,梳子是木质,但是上面描绘的桃花风姿绰约,看着就觉得虽然简单但是别有一番味道。
“阿娘,那个梳子真好看。”李二娘忍不住出声道。
黄氏就笑了,“喜欢,可是还没及笄的小姑……”
话语还没说完,李二娘就已经有些不依了,两只小手拉着黄氏的裙子来回的撒娇摇动。
黄氏本来也只是逗逗女儿,也架不住她这个摇来摇去的,“好好好,怕了你,给你啊。”说着就将手中的梳子给插到了女儿的头上。
接着黄氏又继续在盘子里挑出几支花样好的,看着精致的钗子出来。挑选了好一通,剩下的那些她也没有多少心情去回顾了。
“给二娘送去吧。”这里的二娘当然不是现在正在黄氏身边撒娇的李襄,而是那位住在李家的李氏,她出嫁以前在家中正好排名第二,故称二娘。
张氏是不会将这个弄错的,立即就让侍女去了。
侍女将东西送到李氏那里,窦湄正好看完了书,陪着李氏听那些所谓接人待物的道理。
“窦家娘子,娘子遣奴给窦娘子送物什来。”外头一个侍女提着一只盒子道。
“嗯。”采娘听得李氏那边应了一声,接过侍女手中的盒子。侍女行礼过后就退下了。
“采娘,拿进来吧。”李氏道。
“唯唯。”采娘应了一声,进门两手捧着盒子跪坐在李氏和窦湄面前。
窦湄看看那只盒子,又转过眼看李氏。
“打开吧。”李氏说道。
采娘依言打开了盒盖,里头都是一些女子梳妆要用的钗环等。不过看着,这些东西都比较普通,也看不出有多少出色的地方。
窦湄一看见这些,就知道这些是舅母黄氏挑剩下的了。她眼里露出点点的冷笑,然后那一抹冷笑也被掩盖掉。这些东西还比不得母亲妆奁里的那些陪嫁,舅母不想送还要眼巴巴送些挑下的。当真以为她们一个个的都是不知道的?
采娘也看出里头东西的差别了,她抿了下唇角抬头看向李氏。
李氏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喜怒。
“收起来吧。”李氏别过眼,不再看那只盒子。
“唯唯。”采娘收起盒子就向里头走去。
“阿娘……”窦湄轻声唤道,阿娘好歹也是李家女儿,被一个外来媳妇欺负,她是有些心绪难平的。
“心里不平,是不是?”李氏一挑眼就见着女儿眼里那抹淡淡的愤懑。
“阿娘,阿娘也是李家女儿……”窦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开口道。
“我已经出嫁了,按照礼法我还真是窦氏妇了。”李氏笑得有几分无奈,“如今在这个家里做主的,不是我了。”
窦湄嘴动了动,时风妇人出嫁了带着儿女再回娘家,舅家和侄子的确是有抚养外甥姑母的责任,可是听见李氏这么说,心头还是难平。
出嫁了的女儿再回家,在侄辈面前也有威信,甚至家中大事务也能说话。舅母黄氏这般作为,她真的有些恼火。
“况且几样首饰罢了。”李氏嘴角上扬,“黄娘子终究是你舅母,是你的长辈。”黄氏的所作所为,她也有几分看不过眼。不过黄氏除了这个还能做其他的么?不能。
除了这些不入流的,黄氏也做不了什么。
“儿省得。”窦湄低下头来,手指绞着襦裙上垂下的丝绦。现在在舅舅家面对舅母和当年阿耶去世面对两位兄长和族人都是一样的,必须要忍。哪怕牙被打落了都要和血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到女儿低头,李氏伸手给女儿将发鬓边的碎发整理好,“阿湄,这世间有些事不必放在心上。想了只会白白增加许多烦恼。”
母女俩正在说话的时候,一名侍女趋步跪在门外道,“郎主请娘子过去。”
李澄对家务事是交给妻子黄氏,对黄氏和李氏那些小小的不对付是不知情。他想起外甥窦家四郎窦湛正好是开蒙的年纪,就将妹妹请来商量请师傅的事情。
嫂子和小姑子不对付,哪家都有这样的事情。但是哥哥照顾妹妹,却是理所当然。要是家里娘子阻拦喧闹,传出去也要落个不贤良的话头。
李氏走入室内,室内并未铺地衣,着袜踩上去丝丝的凉意就从足底沿着小腿攀爬上来。
“阿兄。”李氏见到李澄行礼,李澄赶紧将她扶起。
“都是自家兄妹,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让她坐在老早就铺好的茵蓐上坐下。
“今日我让二娘来一次,是想着四郎也到了开蒙的时候。该和他请一位好师傅教着读书了。”李澄笑道。
“阿兄……”听到兄长要给自己儿子请老师,李氏在茵蓐上有些坐不太住了。请师傅一事也是她最近想着的事情。
“我已经叫人去打听,哪里有好的师傅。等到我亲自去看看,再给四郎请好师傅。”李澄面上带笑,和妹妹说道。
“阿兄,儿多谢阿兄了。”李氏跪坐直了腰就要给哥哥见礼。
“哎哎!怎么又见外了。”李澄赶紧将妹妹搀扶起来,“二娘也是我李氏女。岂有不照拂的道理?”
说着,李澄想起外甥们前头的那两个阿兄,不由得觉着头痛。那两个窦家郎君如此行事,可见两人不仁不义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惹来祸事。
想到自家妹妹和外甥远离了窦家那两个祸根,李澄的心情又转好了。反正都已经分家各自过活。惹来祸事关好大门,也与妹子外甥无多大干系了。
这么一想,李澄立刻就舒畅多了。
虽然道东西二市要到午后才会开门做生意,但是各坊里食肆等店铺都是一应俱全,东西二市不开,根本就不影响到各坊间的生活。就是夜禁关了坊门,各坊里头还是可以热闹热闹。
李孝谨今日下学,也不骑马自己打算一路走回家。两路旁有胡姬待酒的酒肆,那些一同归家的年轻男子,看着便有些心动。胡姬白肤深目高鼻,看着别有一番风情。
李孝谨自然是不想也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