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宏德垂下头见着自己手下的锦被,上头的鸳鸯交颈绣的活灵活现,可是现在她见着只是觉得碍眼。
这里哪里来的鸳鸯?六郎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她在这里独守空房。她发脾气怎么了?难道她这点小脾气他还真的觉得不对吗?明明不对的就是他!
想着她又愤愤的朝着锦被上的鸳鸯狠狠的捶了几下,很快她赌气起来。
有本事他一辈子不进她的房门!
东宫里,太子妃刚刚哄完女儿睡觉。最近郡主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啼哭蹬被。为了这件事情,太子妃责罚了郡主的乳母,她看着女儿入睡,再三给女儿掖好被角才起身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太子妃走在过廊上,夜间的凉意透过那几层的衣衫,钻进宽大的衣袖沁入肌肤直入骨髓。春日里,白日和夜间的温差大,白日还热的额头冒汗,可是到了夜间衣衫薄些的都能冷的打摆子。
呜呜的牛角声将宁静撕破,太子妃皱起眉头。
太子又在胡闹了。
自从那个乐府美人死后,太子的行径越发荒唐不经,在东宫中大兴突厥胡人的那一套,上次更是嚎丧一样的,太子竟然还把自己当做突厥可汗,假装自己死了叫人给他照着突厥风俗行丧礼的。
“这又是怎么了?”太子妃侧首问道。
身后的小黄门欲言又止,太子妃道,“说。”
太子妃不温不怒,短短的一个字听得小黄门立刻将头低得更低了。
“听说是太子为尉迟氏招魂……”小黄门说着声音到了后面都听不见了。头都快垂到胸口。
太子妃面上没有半点小黄门以为的狂怒。
太子妃毫不在意的扯扯嘴角,“他喜欢给尉迟氏招魂就由他召吧。”说着她就继续往前走,半点都没有停留。
太子喜欢作就由他去,如今太子对她已经半点情谊都没有,见到她活似见到仇家一样,她的话太子已经不能听进去半分,她何必去自找苦吃,将脸送上去给他打?
她还没自甘下贱到那种地步。
太子披头散发,穿着突厥人的衣服,脸上磨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带头在那里哭号。
太子一哭,后头跟着的那些作突厥打扮的东宫随从们也跟着惨嚎起来。那摸样简直比自家爷娘去了还要悲惨。
那边牛角声呜呜的吹,凄凉又阴森。
太子哭完,跌跌撞撞一把扑向挂在那里的尉迟氏穿过的衣服,涕泪满面。
东宫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不被东宫的臣属报到皇帝那里去。东宫臣属是皇帝给东宫配的,而且大多数就是皇帝那里的谏臣。太子出了这事情,不可能不会上报给皇帝。
皇帝得知此事气的差点就倒下去。皇太子是嫡长子,他也给予厚望。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为了一个贱婢伤心落泪的,还没事在东宫里大行胡俗?
卫王见父亲被气得一个踉跄,赶紧上前扶住皇帝,口里说着,“耶耶别急,大兄估计是糊涂了,过会就好了。”
安抚了一会父亲,等到父亲终于气消。他又把自己最近编好的书恭恭敬敬的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堆书卷,说道,“要是大郎有你几分,我何必如此生气!”
卫王垂头,嘴角一丝微笑。
卫王从宫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府邸中,才进庭中,见到梁国公的二公子,也是乐安公主的驸马方懓袖手等在那里。
这位梁国公的二公子不是梁国公的世子,爵位和落不到他的头上,虽然娶了公主日后的安逸富贵有了保障,但是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便和卫王在一处想要帮助卫王赢得梁国公的支持。
不过此时来他给卫王出个主意。
“大王何不去探探段相公的意思呢?”方懓说道。
段相公就是段晟,段晟是段皇后的长兄,在皇帝那里也有几分的颜面。他说的话也有几分的重量。
可是卫王摇摇头,“我那个阿舅,从来就是一副不可亲近的摸样,小时候开始就喜欢阿兄。怎么可能为我说话?”
方懓听了还想再劝,萧璜摆摆手,“此事莫要再提了。”
或许是出阁在即,赵王向甘露殿走的脚步越发的勤快了。
襄阳公主很舍不得兄长出阁,见着兄长来就不肯叫兄长走了。
“阿兄,阿窦写的字和你可像了。”
窦湄默写完一篇兰亭集序,让宫人交给公主,公主看着,满脸笑容的递给萧珩。
“你看,是不是?”
萧珩垂头看了一眼,黄麻纸上的字迹行笔潇洒飘逸,字体骨架清秀,点撇勾捺之间蕴含笔锋之妙。
的确是二王字体的优点所在。
窦湄低垂着头并不看萧珩,而萧珩的一双眼睛只是盯在那卷字上。外人无论怎么看,两人都是光明磊落,绝无什么不好的关系。
“才人是习王字吧?”萧珩问道。
“是。”
萧珩笑笑,命人呈上纸墨,他抬起笔将兰亭默写一篇,交给妹妹。襄阳公主一看,发现两人的字乍一看真的很像,她又细细比较了一番。
“还是有不同。”公主说道。
“这字是形与气,”萧珩和妹妹说道,“天下人习王字的人何其多矣!形早已被人所熟悉,那么能分辨的便是个人的气。每个人的气都是不一样的,气不一样,形一样,那还是不同的。”
说完,他又写了一篇洛神赋,这次用的是王羲之的行草书。
襄阳公主一看,这次和上次的兰亭不同,笔势连贯,其中笔迹若断而还连,使转连动,流畅迥逸。
“耶耶最近都在重金购买王字真迹呢,”公主说道,“听说其中少不得以假充真的,阿兄要是拿这幅字去,不知道哪个能分出来。”
说着公主看向窦湄,“阿窦也看看。”
窦湄听闻随即双手接过,面上恭谨。
她看了几遍之后,说道,“大王得二王真传。非妾所能及。”
“才人说这话,可真的太自谦了。”萧珩笑道。
窦湄一笑,她垂下头,正好看到的便是那些描写洛神美貌的诗句。有些事只存在于两人之间,别人看着没事,有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你真是装的像
话说最近查魏晋南北朝的资料,发现那会的人对于鲜卑人的印象就是金发蓝眼的这么一种白种人体貌特征。我觉得可能字那会,白种人在鲜卑族里是占了比较大的一个比例。不知道那位凤皇,是不是这么一个金发美男捏?
☆、刺杀
太子在东宫里弄的乌烟瘴气,太子妃对夫君已经是死了心,任凭一个世家女被丈夫那般揪住羞辱,起因只是因为她尽了主母的职责杖毙了一个以色事人的婢子。这种事情放在长安任何一户人家里,都是主母做的对,而且对于婢子的死全家上下更是不当一回事。倒是皇太子堂堂储君,为了一个婢子和她闹,弄得她颜面丢尽。如今他再怎么在东宫胡闹丢脸,太子妃也不会去拦了。
内殿里帷幄放了下来,宫人和内侍们为了躲开太子的怒火,早就退避到了一旁。此时内殿里乱成了一片,萧琬披头散发,脸上还沾着干涸掉的牛血。牛血此时已经全干了,粘在他的脸上形成一道的血痂,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他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上方的那件大袖衣上。他半饷去将它取下来,他如同对待深爱的情人那般抱在怀里,萧琬的鼻端在衣衫上滑过。似乎尉迟氏温热的肌肤还在手掌中滑过,温暖着他的心。
只有她……这世间只有她才能让他再次想起阿娘,只要有阿娘在,这世上的一切事情仿佛都没有什么难的了。
可是……就是她都被耶耶处死了。
萧琬抱着衣物缩成一团,他已经快什么都没有了。太子的权势,要拿来和二郎那只肥猪共享,满朝上下都在议论天子会不会换太子。萧琬的脸贴在衣物上,想起儿时阿娘安抚他入睡所唱的歌谣,他哭了起来。和个五六岁的稚子没有任何区别,眼泪滚进衣裳细密的缝隙上,很快化成一片的暗色。
如今阿娘已经被葬入皇陵的地宫,不可能再为他遮风挡雨了。他能靠的,便只有他自己。他做的便只是自保。
他从怀中的衣物中抬起头来,眼里的神情有几分的狠厉,眸子里布满了阴霾。
成婚皇子出阁乃是成例,萧珩成婚之后也终于出了大内搬到了新建成的府邸中,皇帝对着萧璜是用了一坊的土地修成了王府,虽然皇帝对着萧珩也有依葫芦画瓢的意思,但是萧珩在府邸修建之初再三退让,最终皇帝用半坊之地给他修了府邸,其中之物多有超出亲王待遇。萧珩在父亲面前再三恳求减少,皇帝才不情不愿的减少稍许。
萧珩出阁那日,襄阳公主在皇帝身边哭的一双眼睛都要红了。皇帝知道女儿自小和萧珩长大,兄妹情深,不由得又安慰了女儿一回。
窦湄今日不用上值,如今已经是暮春,天气也热了起来。窦湄手里捏着一把宫扇,依靠在屏风那里,百无聊赖的扇着风。
外头的竹帘已经让宫人们卷了起来,外面日头白花花的照得人有些眼花。窦湄身上春衫单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只是简单的梳了个堕马髻,上面简单的插着两根银簪,银簪也是简单的有些过分,簪子上没有多少装饰,只是有点流水的纹样而已。
暮春的风煦暖的叫人昏昏欲睡,平日窦湄在不上值的时候,不是陪着襄阳公主就是自己在练习书法。今日赵王出阁,是用不着她去陪了。圣人在那里,哪里还用得着她?而且……她也不想看到赵王妃。
她如今和萧珩算是个什么事呢?
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这会桃花开过了最盛的时候,树枝上稀稀拉拉的还留着些花瓣,但是到底是开到了末路,那些粉色在一众绿色的树叶里委实少的可怜。窦湄手里的宫扇抬起来,长长的扇柄指指面前的那面屏风,“抬开吧。”
两名宫人相互对望一眼,然后走过去将那扇屏风给挪开,外头的有一支支木将推扇给支起来。
窦湄只需抬头就能望见院子里的景色。
手中的宫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纱制的外衣衣袖随着她动作堆积在手臂内侧。窦湄眼神此时都已经空了,目光都不在院子里。她和萧珩这样算是什么事呢?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好像已经没有她说停的可能了?
可是这庶母与嫡子……就是在平常人家里出了丑闻,少不得要双双判个内乱的罪名身败名裂。在天家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涉及伦理,更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窦湄以前看书,知道前朝炀帝是一个荒唐的人物,垂涎于庶母的美色,在君父病重的时候轻薄庶母,结果被君父得知,差点连太子的位置都丢掉。
窦湄想到这里,心里面有些惴惴。捏着团扇的手也不禁重了几分,而后渐渐的又松下来。那又怎么样呢,她在掖庭里过的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她也是人,不可能真的和一截木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感知。萧珩有什么不好?他年少俊朗,温柔体贴,虽然一开始是他开的头,吓得她死的心都有。但是如今,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至少除了阿娘阿舅之外,还有个人记得她。
窦湄想着靠在身边的凭几上,嘴角隐隐的露出一个笑。眼角眉梢都是跳动着的欢乐,但是这份欢乐过了没多久又沉浸下来,眼睛里有些许的寂寞。
如今就是他,也出阁了。
想到这里窦湄的身子慢慢的附下去,趴在凭几上。
张孟兴高采烈的到窦湄那里的时候,就见着窦湄趴在凭几上,肩膀微微抖动。她立刻就吓了一大跳。
张孟和窦湄的关系是不错了,宫人见到她来,避让开来。
“张才人。”宫人们行礼道。
“湄娘怎啦?”张孟走到窦湄身边跪坐下来。该别是病了吧?张孟担心想道。她们这种嫔御病了,可不像三品以上的后宫那样,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后宫二十四司里有专门的一个司来管这个的,病了不能立刻请御医来看,会有人来瞧瞧是真病假病,再说要不要请御医来。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是小病都能给拖大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桃花没得也太早了。”窦湄起身说道,面上的泪痕早就被袖子抹的干干净净。一张白嫩的面上只是盈盈的笑。
“桃花没了就没了,到时候还不是会有其他的花呢。”张孟笑道。
窦湄将手下的凭几推给张孟,好让她靠在凭几上能轻快点。
张孟笑嘻嘻的就靠在窦湄推来的凭几上,这会宫人奉上两碗槐花冷淘,这会张孟的眼睛都要发绿光了。
女孩儿嘴馋的很,闻着槐花香,张孟就难免有些意动。她抬头见到窦湄眉眼带笑的望着自己不禁脸红了。
“湄娘这里的冷淘格外好吃些。”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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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并没有依照那些庶出皇子们之国的规矩,而皇帝似乎也有把儿子长久留在长安的打算。根本就没有半点让萧珩之国的意思。
崔宏德出宫到了赵王府邸里,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在宫中规矩很多,虽然世家里不成文的规矩不少,但大多是习惯成自然,也不需要去提醒。崔二娘自幼在长公主府长大,清河长公主看不上世家扭捏的那套,更加喜欢陇西的豪迈作风。自然而然,她也不会拿世家的那套去要求崔二娘。
崔宏德坐在堂中,看着下面人报上来的事,心里也舒服的很。
皇帝也派人来照顾儿子的府上事,毕竟是刚刚从宫中出来,虽然府中的家什之类早就布置好,皇帝还是要派人来看看,随便给儿子送了许多礼物。其中有一份也格外不起眼。
两个娇嫩的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少女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崔宏德看着眼皮子忍不住狂跳。
少女都是宫中精心甄选出来的小宫人,生的是粉面桃腮,双眼含情。
这两个少女也是皇帝送给萧珩的“礼物”之一,皇帝并没有打新妇脸面的意思,只是本着孙子越多越好开枝散叶人丁兴旺的心。
萧珩和王妃不太和的来的传闻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尤其还出了那么一档子王妃崔氏追问萧珩有没有和姬妾相处的事情。皇帝想着都有些后悔怎么当初就应了妹妹。
不是说世家女都比较贤惠么?怎么自家外甥女好像